原来小蛇睡觉这么快。
水祝诧异的瞬间, 又真是羡慕。她的妈妈睡眠不好,经常听她唠叨晚上睡不着什么的。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要是能像小蛇这么快进入睡眠, 那真好。
她温柔地抚摸小蛇的小脑袋, 摘下一颗番茄小口小口地吸吸里面的汁水, 酸酸甜甜, 真好吃。亲手播种,亲手摘下来, 竟觉得这味道是前所未有的香,比以前买的圣女果好吃几百倍。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但是这种感觉很美妙, 不单单是自豪。
水祝弯眼笑笑,难怪小蛇会喜欢吃。
她摘下一颗装进衣兜,等小蛇醒来再给它吃。
起身抱着小蛇出门, 刚走出几步, 森蚺的大尾巴甩下来立在房门口。她再次感叹小蛇真是聪明又机智, 这么小就很聪明,长大了可不得了, 若是人,那简直不敢想,有种“别人家的”错觉。
被自己胡思乱想惊到, 水祝立即停下脑海里的天马行空,抱着小蛇下楼。
*
二楼走廊。
来往几个女生,手挽手地相互交谈, 她们的蛇跟在脚边游走。不知道说到什么,纷纷笑起来,脚边的蛇也似乎被她们欢乐的氛围感染到,跟着兴奋地吐信子。那欢乐的气氛,可以看出来今早的事情对她们的打击并不大。
水祝偏头,站在廊边,能清清楚楚看见那些被钉在木板上的女生。
台子已经被佣人清理干净,那些女生却被永远的留在木板上,插在台上,让路过的每一个人每一条蛇随时随地的观看。
她突然知道Nake那句“留着”的意思,留着她们,以示警戒。
不会给她们吃,不会给她们喝,甚至让她们靠吸收木板上那些剩余的注射器里的药剂活下去,然后死在上面,活活饿死给她们看。
几条蛇的嘶声响在耳边,水祝收回视线,站到一边让她们过去。
几个女生对她笑笑,水祝也礼貌地回笑。
等她们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水祝后知后觉感觉自己也不是那么困,抱着蛇下楼。
餐厅里,几个女生围在锅边煮着什么,一股浓浓的肉香从里面飘出来。
水祝忍不住深吸一口。
别说是肉,就是油,她都有很久没吃过。大概没有半个月,却觉得像是大半年没吃着。
舌头在嘴里打转,她突然感觉自己有点饿。像是在印证她的感觉,肚子咕咕叫起来。
趴在怀里的小蛇闭着眼敛翻转眼珠。
不是才吃过饭吗,不仅吃了满满一大碗饭,还吃一碗菜,喝一碗汤,刚才又吃番茄,怎么她又饿了?
怎么这么能吃?
真是长得没别人大,肚子却比别人能装,胃也比别人大。
这么能吃,等她吃完那箱米又吃什么?像几米外的女生一样炖蛇?
看她那馋样,果然还是想吃蛇。
要敢吃它,它一定先吃干净她,连骨头渣都不给剩。
水祝吞口口水,有些羡慕她们能吃肉。
肉?
她突然楞住,紧接着环视一圈餐厅,没有物资。
哪来的肉,什么肉?
登时一阵毛骨悚然,寒毛直立。
城堡,满是蛇的城堡,除了蛇还有什么肉类生物?老鼠她们敢吃?
她张张嘴,满嘴的欲望瞬间寡淡下去,甚至有点反胃。
看着她们掀开锅盖带起浓浓雾气,枯瘦的手拿起碗分装汤汁。脚边的蛇向锅里探头,又被拽回来。
逐渐单薄的雾气模糊了她们的神情。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钻进心房,那一碗碗汤水灌下去,水祝蓦地很难受,喉咙酸涩。
为了活,没有吃的,所以她们得吃,拼劲全力地想办法填饱肚子,不管吃什么。只要她们有强烈的求生欲,老鼠和蛇又如何。
她只不过是比她们运气好一些,拥有大米,种子和营养液,如果她像她们一样没有食物——
水祝不敢想,垂下眼帘,向后厨房走去。
她唯一敢想的,只是希望三楼的菜快点长出来,播下的种子早些成熟,到时候,她就可以把收获的菜分给她们。
*
后厨房,干净得连灰层都没有,台面整洁如新。
冷藏室里,空旷旷的只有冰霜,存放货物的货架全被搬运走。
这么干净,只有每天打扫才能有的。那么,肯定不会遗漏什么。
心里清楚知道不会有什么,但水祝还是想碰碰运气。
很显然,从厨房逛到储藏室,一眼过去,空的,地面干净得能照亮人。
一排排货架,一个个箱子被折叠整齐,堆积在墙边。架子上缠着蛇,信子感受到人的味道,从架子上滑下来。
爬近了,蛇信子颤两颤,头一缩,从她的脚边爬走,原本想缠上她腿的尾巴,扭曲的从脚踝旁晃过,那扭曲的弧度,都在极力避开触碰到她。
水祝低头疑惑,蛇怕她?
她没有注射阿伏帞。
怀里的小蛇翻个身,她抬手抚摸它的身体,这让它很舒服,信子在小小的嘴里颤呀颤。
难道是怕小蛇?
虽然她知道小蛇可以说人话,能让森蚺帮忙看门,但是小蛇也很脆弱呀,蛇与蛇之间交流互助就像人与人之间一样。
一时,她分不清是自己奇怪的身体还是小蛇的原因。
抱着小蛇转溜一圈,没有任何发现,然后回去小睡一会儿,刚躺下没几分钟,被罗珊和春柚柚敲门。
水祝打着哈欠爬起来,小蛇趴在床上睡得正香。
她小心翼翼地开门,罗珊摊手展开几颗种子,黑曼巴仰头想卷走,刚支头就被罗珊一巴掌拍下去。
看见种子的那瞬间,水祝就像看见一条一条的金块,甚至比喜爱金块还要欢喜。
她小声说:“等会,我换个衣服,我们去楼下装土,三楼的土撒得差不多了。”
换好衣服,轻轻地把小蛇放进衣兜里,那里面还有一颗番茄,只要它醒来就会看见,肯定会迫不及待地吃。
拿起麻袋,三个人一起下楼。
刚走到大厅中央的台边,章汐汐的声音从上面传下来:“放开我,放开我!不是有两个机会吗,我用掉,用掉,放我下去!”
沙哑又尖利的吼叫,她不断向来往的佣人叫嚣着要用掉两个机会。
佣人视若无睹地走开。
撕裂的吼叫震得喉咙疼,依旧没换回佣人一个眼光,她愤怒地咳嗽几声,随着咳嗽的抖动,身上的针尖在肉里刺来刺去。
浑身上下又一阵刺痛蔓延,她痛苦地皱眉,余光瞥见几个人从台边走过,她刚想继续叫,那熟悉的几道身影猛扎进眼里,怨恨的情感像潮水一样,澎湃而起。
章汐汐瞪圆眼珠,惊声尖叫:“水祝!”
“水祝!你死,去死,不得好死!去死!放我下去!我要杀死你,就像剐你的蛇一样,把皮一层一层剐下来,抠出蛇胆,还有你的眼珠,你的心脏,全部抠出来,抠出来,剁死你剁成肉酱——啊——”
游在台上的蛇一口咬在她的腿上,撕下皮肉,吞一口就走。
小蛇在衣兜里颤信子,想剐它,看不一口一口咬死她。
水祝平静地看着,摊摊手:“Nake说把你留在上面。”说完不再管章汐汐,径直往城堡门口走。
章汐汐在身后大吼大叫,咆哮得喉咙都快被撕裂成两半,发出“咕唧咕唧”难听的声音,她身边的女生嘲讽地嗤笑她。
水祝听见艾弗瑞站在台边,对章汐汐说:“机会仅限于第二场游戏使用,过期不候,您已经在游戏之外。”
水祝揪揪头发,第二场游戏,过时就没有。
她盘算着仅剩的两个机会,该用在哪里最合适。想一圈,还是觉得应该留在第二场游戏正式结束之前,测试时候,为第三场游戏做准备。她不清楚自己还能不能保持第一名,以防万一。
小蛇在衣兜里翘尾巴尖,水祝伸手捏捏它的小尾巴,它又安静下来,一动不动的蜷缩着。等她把手刚从衣兜里拿出来,它又开始翘尾巴。
水祝笑笑,把它抱出来,让它趴在手臂上。
下颌搭在手臂,蹭啊蹭,蹭得水祝痒,她摁住它,说:“乖,别蹭。”
小蛇歪头,把下颌支愣出去,它就是突然觉得下颌有点儿痒。翘起尾巴尖戳啊戳,戳啊戳,越戳越痒。
怎么回事?
尾巴尖戳得更用劲了。
水祝发现它的异常,提起来看,下颌光溜溜的没看出什么问题。指尖摸上去,她替它挠了挠,问:“这里痒?”
小蛇点头。
旁边跟着的罗珊贼稀奇,凑来看,“哎哟,还和人一样痒啊,我看你是皮痒,要我直接扒了啊。”
小蛇翻眼,下颌痒得厉害,没空搭理罗珊。
“不理我了啊,刚才吃饭不是还咬我嘛。”罗珊闲得慌,黑曼巴和阿呆不知道跑哪去了,从吃饭就不见影子,玩不了黑曼巴,她就想逗逗小蛇,可比黑曼巴好玩多了。
小蛇扭头,不想看见她。下颌使劲在水祝的指尖上蹭,痒,特别痒,格外痒。
好像是在蜕皮,又不是蜕皮。
“嘶——”
小蛇凶狠地弹信子,在身边游来游去的蛇瞬间飞速爬开。
见它这样,水祝急得不知道怎么办,她转头对罗珊说:“你们先去,我抱它回去看看。”
罗珊也瞧出点不对劲,说:“别不是蜕皮啊,赶紧抱回去烤起来,抹点油撒点盐——哎哟,馋得我流口水。”她想烤鸡腿。
水祝把麻袋交给春柚柚,抱着小蛇快步往楼上跑。
进屋立马反锁门,急切地问它:“是不是又要蜕皮?”
小蛇歪头,没感觉。
“你说话啊。”
小蛇张嘴:“嘶——”
“???”小蛇登时瞪大眼珠,原本就大的眼珠被瞪得快脱出眼眶,满眼不可置信。
“嘶嘶嘶嘶——”
“撒——”
“啊——”
“嗷——”
“嘤——”
小蛇瘫了。
不可置信地瘫了,这一瞬间,连下颌都不痒了。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它的人话呢?去哪了?怎么会这样?
气得肚子一鼓一鼓。
它嗅鼻子,能清晰闻到枕头的香味,再皱皱鼻子,像人一样在动,翻转眼珠,视线清楚又灵动,颤颤小耳朵,能听见枕头在说话。
到底是哪里的问题?
它歪头看急得眼睛泛红的枕头,那双眼睛真好看。
它张嘴,想告诉她不能说话了。
结果——
“我不能说话了。”清清凉凉的声音从嘴里飘出来。
小蛇呆滞。
水祝错愕:“你不是能说话吗?”随即反应过来,“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什么?”
小蛇翻眼,现在又哪里都没有不舒服,很舒服。下颌不痒,嘴能说话,特别舒服。
但是,为什么又能说话了?
它说:“嘶嘶嘶嘶嘶。”
信子的颤声刚发来,小蛇瘫到极致,眼珠翻到看不见。
它不要这样。
嫌弃。
要说话就一直能说话,不说话就一个字不说,这样太损它的威风。
小蛇歪头,向锅里弹信子。
水祝顺着看过去,问它:“饿了?想吃饭?”
小蛇点头。
水祝忙起身去掀锅盖,温在里面的一碗饭还是热的。它飞过去,直接趴在锅沿边,水祝把碗端出来,它伸着信子开始卷起来。
其实它不算很想吃,但是它要吃,吃完,它要蜕皮,它要变成人。
“你慢点,别噎着。”水祝摸摸它的头,转身去给它倒水。
小蛇吞下白米饭,不舒服,喝掉大半杯水,还是不舒服。又说不清哪里不舒服,就是浑身都难受的不舒服。
它嘶嚎一声,龇着牙凶神恶煞地竖眼。
“怎么了?”水祝轻轻地摸它的头。它最喜欢这样,应该能微微缓解它的难受。
不舒服。小蛇烦躁,莫名地烦躁。
它昂起头,又一声嘶嚎,短促的嘶叫,像是发泄。
突然,它猛地飞起来,用尾巴尖撬开锁扣,尾巴一闪就跑了。
“小蛇!”水祝大叫一声,提脚跟上去。
它直接从栏杆上跃下去,等水祝“蹬蹬蹬”从楼梯追去时,早没了它的身影。
她焦急地转来转去,完全不知道小蛇是怎么了,明明中午吃饭时还好好的,怎么睡一觉起来就不好了。
现在又独自跑了,千万不要遇见凶的蛇啊。
水祝慌忙火急地在心里祈祷它平安无事,着急地在城堡里奔跑,急速的跑步引来不少蛇,俱是被她用镰刀隔开。
跑过大半个城堡,都不见小蛇的身影,她不经想,会不会跑外面去了。
脚尖打个转,快速往城堡外面跑。刚出城堡,远远听见黑土外的森林里传来群蛇的嘶吼咆哮。
外面的女生皆是一愣,随即丢掉自己手里的东西,捞起自己的蛇,快速跑进城堡。
罗珊和春柚柚抬着一□□袋泥土往城堡搬,看见水祝,忙叫她:“水水别出去了,咱们搬了三趟,够了啊,快回去。”
水祝只觉得心跳急速,满心都是慌乱,她没听清楚罗珊在说什么,只随便点点头,仔细听那蛇潮里有没有小蛇的声音。
声音又多又杂,根本听不清楚。
她抬脚往外面走,右手紧紧握住镰刀。
越走,脚下的黑土愈发汹涌澎湃,一阵接一阵的翻涌,蛇从黑土下钻出,带着漫天的土壤往森林爬,越来越多,颤着蛇信子向森林里“嘶嘶”回应。
无处不在,密密麻麻的蛇,蠕动着,涌动,有些单独前行,有些三四条交缠着爬行,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是蛇。
“水水!”
刚把泥土搬进城堡的罗珊和春柚柚,回头想看看水水走到哪里,一转头,就见水水像被勾了魂一样,随着蛇潮直直地往森林走。
像潮水拍岸的蛇群里,一个活人矗立在里面跟着前行,一步一步踩在蛇和蛇的缝隙里行走,怎么看怎么诡异,还叫不应,叫不回头。
罗珊丢掉装满泥土的麻袋,大声叫着水水。春柚柚也跟着喊。
她们身后的女生们,全都紧紧搂住自己身上无比兴奋的蛇,往楼上跑,反锁在自己屋里。她们害怕再次碰见蛇潮,害怕再次丢掉蛇。
城堡里的蛇不断往外涌,被关在容器里的蛇奋力地撞击容器想要出去,容器挂在上空左摇右晃。
水祝随着蛇潮前行,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像有什么在召唤她。她能清楚感知和看见周围的一切,看见一条条蛇从她身边涌过,能清晰感知蛇皮擦过裸露的脚踝。
它们没有咬她,向同伴一样,并排前进。
她想停下,却停不下。
身体不受控制,双脚像被施了魔法。她停不下,只能前进,往前走。
心脏急速跳动,喉咙都是干涩,她睁大眼,看着自己离森林越来越近,看着夕阳越坠越低,感受夜风越刮越大,愈加寒冷。
她甚至能抬手拢紧外套,能死死握紧手里的镰刀,能用镰刀隔开想往她身上爬的蛇。
什么都能,就是不能回头,就是不能停下前进的脚。
天色渐渐暗下来,身后的城堡逐渐亮起檐灯,光色照不远,黑土上暗得只能模糊看见有东西在蠕动,但看不清是什么在爬行。
突然,巨大的白光从上空打下,光束非常大,照亮整个城堡,整片黑土,穿透森林。
水祝下意识地闭眼,天空嗡鸣炸响,她抬头,看见直升飞机盘旋在上空,向森林飞去,舱门后,男人们架着机枪俯视她。
他们用望远镜眺望森林深处,随后爆发出惊呼,然后是呼叫和电流的嘈杂。
随即,远处传来“轰隆轰隆”的炸响,森林深处燃起橙黄的火光,是熊熊烈火,火舌直卷参天古木,一颗一颗被火焰吞噬,大火快速蔓延。
火光冲天而起,照亮幽深的天际,将夜晚的云染出橙红的霞光。
“回去!”
男人的高声夹杂着轰鸣从天上传下来。
水祝抬头,看见直升飞机上刘律师在冲她挥手,大声呵斥她回去。
她想回去,但是回不去。
突然,一个军绿色的东西倾泻而下,砸进蛇潮里。
她看清楚,那是望远镜,他可能想让她清清楚楚看见远方有什么,自动回去。
望远镜落地,瞬间被蛇群淹没。
水祝抬脚快速穿插过去,提起镰刀隔开蛇的尾巴,弯腰捡起来。手刚伸过去,蛇口猛地扑来,蛇尾巴卷住她的手,想要缠上她的身体。
水祝抬手,一镰刀刺下去,镰刀卡进蛇口,用力深入,穿破喉咙,旋转搅动。蛇尾巴从手臂上松掉,抽出镰刀带起一瓢血。她侧身闪开,身旁的蛇顺口吞下淌血的蛇。
这时,她猛地发现,自己可以控制自己的双脚,她可以停止。
她站在原地,抬起望远镜看。
远方。
重重叠叠的茂密森林,全是蛇,蠕动的蛇,树杆,枝桠,叶子,枯草,地上,目光所及之处,全是蛇,一米的,两米,四米,十米的,二十米长的,像四楼的森蚺一样粗壮的,还有比森蚺的体积还要庞大的。
它们盘在那里,昂头对森林的深处嘶嚎。
深处。
只有浓厚的烟雾,看不清是什么,烟雾缠绕的是熊熊烈火,火舌绕在树上烧断一根桠,烧毁一颗百年壮树,不断蔓延,往四周扩散。
从高空中,洒下凶猛的水源,冲击在火舌上,顺着树杆簌簌而下,随后又被更大的火焰灼干,变成灰色的烟雾。
“回去!”又一声高喝。
水祝迫不及待地转身,往城堡跑,踩上蛇背,又迅速提脚错开。
她在蛇潮里,逆流而上。
突然。
一道悠远的嘶叫穿透蛇群的嘶声,远远传来,传进耳朵,清冷又深远。
是小蛇的声音。
小蛇。
急速奔跑的水祝猛地转身,蛇潮在脚下涌过,她被绊得一个踉跄,摔进蛇堆里,蠕动的蛇尾巴顺势缠上她的腰,将她紧紧捆起来。
水祝栽在它的尾巴上,被拖得跌跌撞撞。她躺在蛇堆里,像蛇一样,随着蛇潮向森林涌去。
双腿时不时刮在坚硬的蛇鳞上,又擦过黑土里的石头,撞得裸露的皮肤生疼。
她抬起手肘,想撑起来,那蛇就像知道她要做什么似的,“嘶”一声猛地向前窜,速度飞快,像要飞起来似的。
水祝双手护头,迫使自己不去感受全身上下蠕动的冰凉感觉。
“嘭”一声,子弹打在她身边,一条蛇炸成两半,血肉四溅,腥臭蔓延。
又是连续几枪子弹,不断打在她的周围,穿透在她身下的蛇。她被迫停止下来,腰上的蛇尾巴松下,不断的蛇从她身边爬过去,顺口吞掉她周围刚死去的尸体。
“回去!”
又一声高声喝斥,水祝“蹭”地爬起来,急速向森林跑。
晚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一件事。
她要找到小蛇,她要把它带回去。
而它在里面,在森林里,在那些蛇群里。它在叫,在嘶嚎。
小蛇走的时候那么难受又凶猛,它一定是受伤了,一定被蛇攻击了。它受伤了,一定是,不然不会叫,不会那样长嘶。
她又想起章汐汐拿叉子叉它的场景,那时候它就是在长嘶。她不由地想,现在小蛇是不是被蛇攻击,是不是被咬。
脑里混沌的不住乱想,所有的猜想都让她觉得呼吸困难,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窒息。她不想让它死,不想。他们要一起活着,她还给它洗澡 ,喂它吃饭喝水,不逼它吃茼蒿了,难吃的茼蒿她吃,给它吃它爱吃的番茄,她一个也不吃,全部留给它。
以后它要什么就要什么,再也不凶它了。
水祝跑得飞快,一脚踹在蛇肚子上,被尾巴打得摔倒,牙齿磕在坚硬的蛇皮,一阵阵痛,痛得像
是要被撞掉一般。
头上轰鸣不断,蛇尾巴刚卷上腰腹,被子弹镶肉三分,身下的蛇嚎叫一声,发狂地蠕动。水祝被甩远去,脑袋一阵天旋地转,她不做停留,撑起身继续跑,往前跑,往森林里跑。
“嘭!”
子弹射击在她身前,她仰头看见黑黝黝的枪口正对她。
水祝猛地停下脚,举起双手,镰刀上鲜血不断往下滑落,顺着手腕,滑进袖子里。
枪口向她示意,沉默地叫她回去。
她往回去的路探出一步,随即猛地旋转身体向森林冲刺,越来越近,森林越来越近,满树的蛇转头向她颤一下信子,又回头往森林深处嘶叫。
地上,树上,空中,漫山遍野的蛇,像杂草丛生,无处不在。
交缠,蠕动,嘶嚎。
*
子弹擦手而过,她毫不停留。
远方,熊熊烈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烧毁大片森林。烟雾里,一条巨蟒冲天而起,仰天长嘶一声,脖子拧出一个诡异的角度,随即“嘭”地倒进火海里,橙黄的火焰快速吞没它。
直升机上,刘东放下望眼镜,举起枪,对准还在蛇潮里拼命冲刺的人。
子弹射出,弹壳坠下,蛇潮里奔跑的人“噗通”跪倒在地,腿上鲜血涌出,整个人瞬间被蛇群淹没。
他按下呼叫按钮,艾弗瑞带着人从城堡跑来。
然后,他看见蛇潮里掀起一片血帘,从地上飙起,又像瀑布直泻而下。
那里,堆积了一条条蛇的尸体,被爬过的蛇潮吞噬。
脆弱的少女,从蛇堆里爬起来,浑身是血,镰刀上鲜血横流。她抹把脸,仰头望他一眼,随后一镰刀收割一条蛇,粗暴地塞进粗壮的树蟒嘴里,卷起它的尾巴缠绕自己,躺上去,树蟒发足了劲往森林里狂冲。
黑色的长发在空中张牙舞爪。
那一眼,一秒钟。
他从中看见决绝和坚定,是冷静的,深沉的,没有曾经的犹豫,胆怯,温柔和懦弱。
“东哥,你那边咋样勒。”
对讲机“嗞啦”一声,传出黑浜的声音。
下面的那道身影已经窜进森林,穿进重重叠叠的蛇群,连一抹影子都分辨不清。
刘东拿过对讲机,说:“太多,洒苻归粉,引到万蛇坑。”
“坑满勒,老蛇都跑勒,骚得一逼。”黑浜眯眼。身前的屏幕里,万蛇坑里蛇群涌动,群蛇嘶嚎,老蛇早已不见踪迹。
刘东皱眉,说:“引去右峰天坑。”
“好勒,听东哥的。”
对讲机切断。
刘东让驾驶员绕进森林。
时隔三天,蛇潮再起得突然,一点准备都没有。上次潮起的原因也没有找出来,地下研究员找不出原因,Nake不催促,却时不时问上几句。上上下下为一次潮起忙得大乱,前所未曾发生过的事情。
三天前的事情还没解决,又出一次,连左峰的老蛇也跑了。
到处都是事。
刘东皱紧眉峰,抬起望远镜再次寻找那抹身影,入眼都是蛇。
*
森林深处的大火被泼灭大半,火苗在风中窜着,又一条蟒蛇翻滚,摔进浓雾里,再也没有爬起来。
直升机绕过去,炮弹炸平半个森林,又一个蛇坑成型,古树拦腰折断,坑里填满了树木和蛇。
树林沙沙沙,狂风刮过,乱飞的枝桠被庞然大物冲击倒塌。
一条黄白斑纹,足有十米粗的老蛇从远处蜿蜒而来,速度快得一个蠕动就能前行百米,庞大的身躯穿过,参天古木倒地。
它爬到火海前,立起粗壮的上半身盘上树干,一直往上爬,硕大的蛇头从茂密的树叶里穿出,昂在空中。
瓢泼大水打在它的头上,它张嘴吞下,浑浊的老眼直愣愣地盯着虚无的地方,它伸出信子,感知美味的存在。
刚才,它在坑里闻到前不久闻过一次的味道,那味道比以往更浓厚,让它垂涎三尺。
它知道那是什么,是一条长不大的蛇,曾经踏入过它的领土,那时太幼小,味道不够浓烈。刚才,它感知到它的进化,纯醇的味道馋得它忍不住唾液。
吃,一定会很好吃,很美味,比它吃过的任何生物都美味。
再成长一段时间,它能忍耐的前提下,再养一段时间,再蜕几次皮,再进化几次,一定是更加的美味。
它昂起脖子,不住地颤抖信子。
左边,没有,右边,没有。
全是燥热的火焰,潮湿的蛇腥。
它旋转身体,往后探。
那清甜的血液一丝丝传过来,它猛地扑进森林里,往美味飞速而去。
*
水祝被树蟒快速蜿蜒狂奔甩得头晕眼花,陷入左腿的子弹撕裂得疼痛,每动一下,子弹深入一分,摩擦得神经都快崩断。
她咬牙,攀住树蟒的背部。
只听“刷”的一声,头顶树叶狂颤,刷刷落下,枝桠刮在身上,戳得皮肉丝丝疼,尖利的枝条割裂了外套,身体被满树的蛇尾巴扫过。
满眼的蛇,鼻端蔓延的都是浓郁的蛇腥臭,还有雨后蚯蚓出土的土腥。
树蟒驮着她往前奔,有蛇闻着血味,在后面追赶。
他们穿梭在枝桠缝里,身体被乱飞的枝桠刮出东一处西一处的细碎伤口,火辣的疼,她闻到血腥味越来越浓烈,有水从她的腿上滚下。
她抽起镰刀砍断跃来的蛇,蛇一分为二,背部蛇皮黏着断成两半,被后面追上来的蛇一口吞下,不带嚼咽。
突然,又是一声长鸣的嘶叫传来,水祝握刀的手都在颤抖。
仅这三秒钟的停顿,右手被追逐而来的蛇缠上,蛇信子往她脸上探。
水祝猛地拍开树蟒的尾巴,滚落在地上,缠在手臂上的蛇顺势砸在她的身上,她左手操起铲子向蛇肚子戳去,蛇吃痛,猛地缩了一下肚子,往后刷开。
她不等待,翻身跪起快速送去一镰刀,搅烂它的肚肠勾出来,信子弹在她的手臂上,蛇牙擦着外套刮破衣袖。
踹倒蛇,用破碎的袖子裹住手臂,往前跑。
随着奔跑,她发现越来越多的蛇也在往前涌动,它们绕在她的头上,耳朵边,手边,脚下。
她被它们团团围住,在那么光明的灯光下,她只看见满眼的灰暗颜色。她被笼罩在灰暗里,被蛇咬住耳朵,她穿透了它的脖子,血花四溅飞舞,在灰暗里开出一抹艳丽。
酸苦的胆汁喷溅,未消化的蜥蜴洒出,老鼠的残肢,还在蠕动的土蚯蚓,飞鸟染得肮脏的羽翅,蛇的尸体,腐烂的恶臭,塞满整个胃和肚肠。
腥臭飞溅眼敛,她来不及闭眼,眼睛猛地一阵刺辣,她反射性闭眼。
手背被尖利的牙齿深深刺入,左手一抖,铲子掉在地上砸进下面大张的蛇嘴。
撕裂的痛感瞬间掀起,她痛苦地哼叫一声,皮肉从手骨上撕落,左手背瞬间血肉模糊,鲜血不断流淌。
周围游过的蛇,闻着香甜的血猛地回头,狂颤信子,向她扑来。
大腿,脚趾,手臂被尖利的牙齿贯穿,它们攀爬在她身上,疯狂的啃咬吸允。
水祝痛苦地哀嚎一声,咬紧嘴唇,本能地提起镰刀狂砍乱刺,腥血迸溅,眼珠滚落,腥臭顺着咽喉滚进。她喷不出,只能噎下,喉咙干裂滚动,突然一阵穿喉刺痛,一颗长牙刮过声带,连哀嚎都变成破风箱的“咯吱”,落不出一口气。
她倒在蛇堆里,努力睁大眼珠看天空旋转的东西。
那是什么,她看不清,模糊,腥臭的,像浓雾,像火焰,又像那双漂亮的纯粹的大眼睛,也像它身上水波般的纹路,还有那一颗颗洁白的小小的小白牙,里面藏着像吸血鬼一样的长长牙,白的,尖利的,但是从来不会咬她。
甚至愿意给她摸,她摸的时候,那两颗长牙压抑地一颤一颤,却从来不会合上,因为合上就会刮破她的肌肤,流出浓烈的毒液。
它是那么可爱,乖巧听话,又那么温柔,善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凶神恶煞地做着所有温暖纯粹的事。
它的信子是软的,湿的,凉的。
不像它们,连刀都割不断,要使劲地,狠劲地砍,才断。
灰色的视线里,扎进一抹小小的身影。
她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幻觉。
好像又看见那双漂亮的眼睛,竖起了绿色的丝线,只要它痛苦,它就会竖眼。
它只竖过两个,一次在章汐汐,一次在今天难受的时候。
水祝张嘴,张着破烂的喉咙,她想叫小蛇,两个字辗转在嘴里,只吐出“嗝咯嗝咯”血泡翻滚的声音。
鲜血从嘴里大股大股涌出。
她看见了,听见了,不是幻觉,是真实的。
它凶狠地发出沉重的嘶叫,嘶得前所未有的长,又长又急促,清清凉凉的声音变得沉闷又压抑。
它昂头冲天怒号咆哮。
地上的蛇像潮水一样退去,嚼着血肉退去,慌乱地四处乱窜逃跑。
它从树上飞下来。
水祝抬起手,断裂的剧痛让她忍不住闷哼,手肘骨将破烂的皮肉戳得又直又紧,好像随时都会被穿破。
小蛇跳进她的怀里,那里空荡荡的凹陷下去。它滚在血肉里,伸出信子舔舐她不断往外冒的血,一口口吞下。
不能流出去,不能流出去,不能。
全部都回去,全部吞下,吞下然后吐给她吃进去,全部吃进去,一点不剩地吃进去,不滴不漏地回去,不能流。
冰凉的液体滚进脏腑,水祝惯性地用手掌抚摸它光秃秃的头。这瞬间,她觉得光秃秃的小脑袋也很好,不然现在肯定被她揉脏了,脏了,就没人帮它洗了,它肯定洗不干净。
她想说话,想告诉它快点长大,长大就可以不被人欺负。想告诉它快点走,在她死的时候,离开这里,远远的离开,离开这个国家,去Nake插不到手的地方,找个自己喜欢的地方每天瘫着晒太阳。
不要再看见人,不要再看见任何自己不喜欢的东西。
每天都可以睡觉,不会再被人叫醒。
兴趣来了,偶尔去田园吃两颗果子,吃一颗卷一颗,在土里跑快点,他们不会知道。
如果你真想当爸爸,可以捡一条蛇,教它说话,教它吃饭,教它种番茄,以后还能煮饭吃。
不要找母蛇,罗珊说母蛇生了蛋就跑,她们不会心疼你,会抛弃你。
水祝觉得头很重,眼皮很重,胸口很闷,血从鼻子流出,她吸不进空气。
浑身都痛,又觉得自己很轻,似乎随时都能飘起来,眼睛看不见,到处都是灰暗的颜色。
湿润的触感从鼻子滑到嘴里,耳里,脖子,手臂。
软的,凉的,她感受到了。
那是小蛇的信子。
她张嘴,想说吃吧,吃吧,把我吃掉,然后跑,把我装在肚子里,我们一起跑,以后你去哪我就在哪,永远都在一起。
她艰难地伸出还算完好的食指,顺着湿润的触感,伸进它的嘴里,那一排排小牙齿都在颤抖。
吃呀,最后一次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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