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是无惨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被指着鼻子骂“笨蛋”,但奇怪的是他觉得自己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有点美滋滋。
——陆无衣是因为担心他所以才会这么说的,尽管这样的担心并没有什么实在的意义,但也足以让无惨的心情忽然就变得好了起来。
“不用在意。”无惨伸手拍了拍小姑娘的发顶:“那种事情不去在意也没关系。”
“只是打烂了一堆泥巴。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说话间,无惨顺手又从自己的身上摸出了块小鱼干,递到了陆无衣的面前:“比起在意这些泥胚,或许我们应该先去别的地方。”
“这个世上总有人会知道那个‘天命姬’的所在吧。如果他并不是欺世盗名的话——”
无惨所指的当然是安倍晴明。作为能够观星卜算命理的阴阳师,想要追寻一个人的行踪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而安倍晴明此刻又在御前供职,断然不可能会像天命姬一样说消失就消失,所以只要找到他,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于是趁着夜色,无惨又与陆无衣一并去了安倍晴明的宅邸。
平安京的夜晚是寂静而诡异的,在人类都休息下的时候,街上便成了非人的天下——虽然此刻在街上来回流窜游走的,多半是些灵力低微到根本没有能力伤害到人类的小妖怪而已。
而这些小妖怪在平安京里徘徊的时候,总会不约而同地避开某处。
因为那里住着的,是他们永远也不想应付的家伙。
“这里会不会……安静得有些过头了?”站在某个装潢甚至有些漫不经心的院落门口,陆无衣扯着无惨的衣袖仰面说着:“按说就算是夜里,这家伙也该安排上两个式神执勤才对吧?他那么狡猾,又是招惹恶灵厌恶的阴阳师,怎么也不该这么疏于防备吧?”
“还是说……他有什么其他的算计吗?”
“只是个阴阳师。”无惨看了看那个过分普通的院落,许是突然涌上的力量给了他一种谜一样的自信,才觉得即使是面对平安京最富盛名的阴阳师,他也完全可以匹敌:“有没有什么算计,闯进去就知道了。”
可事实上,他连院子都闯不进去。
阴阳术凝结成的结界仿佛一道密不透风的围墙一样,任由无惨怎样冲撞,也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
这样的境况让无惨顿时有些恼火。
于是他的身体也骤然开始发生了变化,原本光洁的额头迸起青筋,咧开的嘴角下也露出了尖利的獠牙。
与此同时,似有什么东西自他的脊背上生长了出来,细长的,凌空挥舞着,仿佛是荆条一样的长鞭——
这副模样已经完全没办法再被称为“人类”了。
院子的门忽然被拉开了,从里面闪出了那个身穿白色狩衣的顶着乌帽子的男人的身影。男人的脸上依然带着温然的笑意,即使面对的是一个已经几乎失去理智的“恶鬼”。
“产屋敷无惨。”缓声开口,安倍晴明念出的却是无惨的全名,而在此声出口之后,晴明却是发出了一声轻笑:“但您此刻大概也并不与这个名字相称了。”
这样的论调在无惨耳中听来甚至带着种嘲讽,于是他本就暴躁的情绪顿时变得更加激恼。催动着身背后生出的长鞭,无惨对结界的攻击愈发猛烈,甚至在寂静的夜空当中打出了明亮的光弧——可这丝毫不能对站在结界当中的安倍晴明造成任何影响。
“您现在已经离‘产屋敷’这个姓氏越来越远了不是吗?”晴明继续说道。
“我早就与那样一群人没有关系了。”无惨的喉间发出了低沉的几近怒吼的声音。
“是啊,您现在已经是一个完全的——‘鬼’了。”拉长了音调,晴明的语气平淡,却又像是带着种意味深长:“您的渴求已经彻底偏离了‘人道’,踏上了这一步之后,您便已经没了回还的余地了。”
“鬼舞辻。”轻轻的,仿佛是催入梦境的呓语,又似是来自九天的梵音,当安倍晴明注视着无惨赤色的眼眸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无惨的动作甚至出现了一瞬的停滞。
“或许这样的名字更适合您吧。鬼舞辻……无惨。”
“你在说什么胡话?”无惨的动作愈发凌厉。
“您来找我也不过是想知晓天命姬大人的所在吧?”安倍晴明眯起了眼睛:“那么或许也并不需要这样激烈,不如暂且停手,到院中与我小酌上一杯。”
“毕竟变成了‘鬼舞辻’的您也不必在担心酒会带来什么不良的后果了不是吗?”
说话间,安倍晴明的唇角也轻向上弯起了个弧度,似乎带着种算计般的狡黠。
可无惨却还是稍稍顿了下动作,似乎是在权衡自己到底是否应该暂且听信安倍晴明的话。
“这样的反应……”晴明不再掩饰自己的促狭:“意味着您内心里已经下意识地接受了那个名字吧?”
“以名为‘咒’,现下的您便再不能对我造成半点伤害——”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虚空挥舞了两下,而半空中竟闪出了微弱的光芒,连缀成五芒星的形状,直朝无惨的方向扑了去。
于是无惨的动作瞬间像是被上了一道无形的枷锁一样,再没办法发动任何攻击。
“我并不会去窥知天命姬大人的去向,也没法将那种事情告知于您。”安倍晴明垂敛下眼眸:“但我也不会阻止您存在于这个世间。万事万物皆有缘法,只要不是逆天而行,我本就无权阻拦。”
“哪怕您会成为灾厄祸患也是一样——”
待他再抬眼的时候,视线刚好扫过了一旁始终一言不发的陆无衣身上。安倍晴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挪开视线的时候,接着又说了句:
“您本就该以自己的姿态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
言毕,他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院门合上之后,无惨也知道自己今夜注定是在这个阴阳师的身上讨不到什么便宜了,他恢复了平常的样貌,只是依然气恼到咬牙切齿。
“看来这条路也行不通呀——”陆无衣凑到了无惨的身边,用寻常的语气感叹着:“果然阴阳师都是很狡猾的。所以就不该指望这样的家伙。”
说着,她伸出了手,握上了无惨因为气恼而半握着拳的手。
“不过也没有关系呀!就算是没有那家伙帮忙,我们自己也可以找到的吧。”仰着面孔,小姑娘再次说道:“不管是天命姬还是无惨想要的蓝色的彼岸花,我们都可以找到的。”
“……啊。”无惨忽然就觉得积压在胸口的怒气竟在一瞬间被化解了大半。
或许小姑娘说得也并没有什么问题。不管是通晓一切的天命姬还是可以让他克服阳光的蓝色彼岸花,他最终都一定可以找到的。
跟这个孩子一起。
当然,想要完成这个目标,最重要的必然还是确保自己的生存状态,而变成了“鬼”的无惨自然免不了为了食物而对人类进行狩猎——这中间也难免会遭逢来自人类最激烈的反抗,只是在绝对悬殊的力量差距下,并不会有人真的把无惨怎么样。
而在这个过程中,无惨也渐渐发现,比起自己所拥有的战斗力,自己的血液才是真正神奇的存在。它可以轻而易举地在顷刻间破坏掉人类的所有细胞,让一个好端端的人瞬间化成一滩血水消失掉。
有着这样的便利,甚至连战斗都可以省略掉了。
无惨这样想着。
只是未过多久,在面对一个姑且还算强大的武士的时候,无惨赫然发现,自己的血液并没有杀死对方,而是让对方的身体发生了奇异的变化——他生出了獠牙,同时也失去了理智,变成了一个同样对血肉带着渴望的“鬼”。
无惨这才意识到,通过自己的血液可以增加“鬼”的数量,而自己则拥有对其他“鬼”的绝对控制权。
他可以轻易看穿他们的想法与记忆,可以通过催动残存在他们体内的细胞任意杀死他们——
这无疑是一件相当便利的事情。毕竟想要在偌大的土地上寻找什么,仅凭两个人的力量实在有些麻烦。况且无惨本身又受到阳光的限制,很多时候并不能自由地行动。
于是他开始尝试着扩充“鬼”的数量,并指使他们代替自己寻找天命姬和蓝色彼岸花的下落。
只是随着鬼的数量增多,民间关于恶鬼伤人的传说也渐渐流传了开。而随之而来的,是另外一个传说的出现——他们手中拿着可以砍断鬼的脖颈的日轮刀,以诛杀天下恶鬼为自己的使命。
“——猎鬼人。”无惨轻声叨念着:“这个名字我已经听烦了。最近出现得未免也太频繁了。”
“诶——”一旁的某个小姑娘正百无聊赖地抓着榻榻米玩,听到无惨的感叹,她抬起了头来:“那可真是糟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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