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玄宗已经是黄昏, 黝黑少年将她们送到后便离去了。
齐若溪以为自己连累了邱秋, 一路上颇为内疚, 与她告别时说:“喂,今日是受了我的连累,以后我便不再为难你,我们算是和解了。”
邱秋心想从来便是你单方面要与我结仇, 哪里来和解这样的说法,但面上却点头道:“齐大小姐说话要算话, 只盼你不要为难我就好……”又笑吟吟道:“……如此说来,我们也算患难之交了。”
齐若溪先是眼睛一瞪:“我齐若溪是那种人吗。”接着便脸微微红,冷哼一声:“谁与你是患难之交, 想得美!”
看着她颇带几分落荒而逃的背影,邱秋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齐若溪可真有意思。
回了太恒峰,因在树林里摸爬滚打, 又吐又跑的,衣服脏得不成样子, 便先换了一身衣服, 又吩咐小青烧了热水,准备沐浴。
自从上次江上智用元力将她的乌发擦干以后, 邱秋便依赖上这个技能,只要沐浴完,定会去找江上智擦头发。而出乎邱秋意料的是,他每次都很配合, 并无不耐之色。
这使得邱秋更加得寸进尺起来,这里的人因柴碳较贵,沐浴得并不算勤,她虽不在乎这些银钱,但是因乌发着实难干,便也只是五、六日才沐浴一次。有了江上智这个免费烘干机以后,她沐浴的次数一下就翻了一倍,就连经常采办的小青也抱怨过,这几日的柴火着实用的快了许多。
今日也一样,沐浴完以后,邱秋便坐在院子里等他回来。因心里记挂着他是否听到别院的谈话,便想着等他回来,再试探一番。刚才在树林里,因有齐若溪在,着实不方便说。
这一等便是一个多时辰,江上智却一直未见身影,想来树林的事着实有些棘手,到了戌时,邱秋的头发早就干了,实在熬不住,她便先去睡了。
***
江上智回了树林,轻掠上树,看着树下仿若无头苍蝇,到处乱窜的毒尸,拧起眉头。自澹台姐弟向玄宗呈报第一起毒尸之后,玄宗周围之地便陆陆续续出现毒尸,但每次数量都不多,今日这般数量的还是第一次见。
而毒尸的目标竟是乐正桑,这让他亦有几分吃惊,毒尸的手段与十年前一起魔门屠杀案极为相似,不管从哪方面看,乐正桑完全不像能与这些事有牵连。且这些时日,她一直在他眼皮底下,并未见有其它异样,实在想不出这些毒尸在这里出现的缘由。
这日他是有些准备的,齐若瑜的信前日便到了,他暗中将信扣在驿站两日,更是故意放在显眼之处,又不着痕迹宣扬了一番,让该看见的人都看见了,才让小青交给乐正桑。
驿站的人员亦是被他派人盯住,且看他们的行为,再顺头摸瓜找出幕后之人来。他原本是如此打算的,谁知竟引出一群毒尸来。这便有些诡异了,幕后之人竟是与魔门有关么?
江上智在树上看了半响,月上中天之时,便听到一阵笛声,这笛声忽快忽慢,让人听着实在难受,树林里的毒尸听到笛声,越发狂躁起来,发出呜呜呜的尖叫声,
他心中一凛,暗道来了,提着剑寻着笛声追去。不过片刻,便在树林不远处见着一个全身裹着黑色斗篷,看不清面容的人。
这人身材矮小干瘦,脊柱微微佝偻,露在黑袍外面的手皱皱巴巴,布满了老人斑,看着便不像年轻人。
江上智却未因此掉以轻心,握住手中的渊虹剑,毫不犹豫的朝黑袍人劈去。
黑袍人侧身一歪,躲过刺来的剑,退后几步,看着江上智,哑着声音道:“堂堂逐月公子,却干这种偷袭之事,不怕三域之人耻笑吗?”
这声音像是锯木头一样,嘎吱嘎吱的极为难听,让人全身不舒服。
江上智眉头却拧起,握住渊虹的手越发用力,全身戒备。黑袍人的这身打扮,这口嗓音,与他所知的一个人极度重合,而这个人按理说并不会出现在此处。
他不动声色道:“蛇婆婆不远千里来我玄宗,还弄出这些怪物,是魔门对我玄宗的挑衅吗?”
被叫破身份,蛇婆婆亦不慌张,反而放声大笑,嘎吱嘎吱的笑声十分难听:“都说逐月公子乃玄宗年轻一代之首,果然名不虚传。逐月公子去而复返,在这树林里等候多时,便想等着我老婆子现身吧。”
江上智垂着眼眸,冷淡道:“过奖,我只是想着这些毒尸制作颇为不易,一下损失这么多,就算是蛇婆婆怕也要心疼不已,定会前来将他们寻回去。”
蛇婆婆道:“好个逐月,若非老婆子那两个不成器的徒儿……哼,你以为你会发现得了我。”
江上智道:“多说无益,蛇婆婆竟然敢孤身来到我玄宗,便随我去玄宗做客吧。”
说着手中的渊虹剑化为上百道剑气,朝蛇婆婆刺去。蛇婆婆冷笑道:“逐月,你未免太小看老婆子了,今日便将你捉回去,让你瞧瞧老婆子的手段。”
蛇婆婆掏出一根拐杖,朝上一扔便将剑气全部打落。
江上智不慌不忙的握住渊虹极快的飞过去,蛇婆婆拐杖一扬挡住,退后几步,手中的笛子放在嘴边吹起来,一群毒尸便朝江上智围过来。
江上智动作一滞,这一霎那,蛇婆婆浑身冒出一阵黑烟,便消失不见了。
见她消失了,江上智站着四处环顾片刻,无法寻到她的踪迹,才不甘的收回剑。将树林里的毒尸全部赶到一处,一把火扔过去,直达全部烧干净,才回玄宗禀报蛇婆婆之事。
***
邱秋第二日醒来,便去商门讲学,今日的讲学依旧是大学堂内。
想着自己的头号粉丝,邱秋有些头痛,只希望于今日不要出什么幺蛾子才好。
然而现实总是会与期望有些出入,待邱秋下了轿子,这日在商门门口迎接她的并不是她两个得力助手,而是一排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
见着邱秋,彪形大汉齐声道:“恭迎先生”声音十分响亮,商门上挂着的牌匾,仿佛都震了震。
谭云止捏着一只毛色雪白极为漂亮的狐狸犬,对邱秋笑道:“先生,今日我在路上捡到这只小东西,看它无家可归的样子实在可怜,便想给它寻个主人。然而整个文宗之内哪有比先生更温柔,更善良的主人,便将它交由先生照顾了。”
他身材本就高大,脸上的笑容因刀疤的缘故看着很是狰狞,娇小柔弱的狐狸犬在他掌下瑟瑟发抖,完全感受不到捏着自己身子家伙的怜惜。
邱秋默了默,这狐狸犬她在摇光城见过,因长相讨喜,又漂亮,是时下最受世家女子喜爱的宠物,价钱极为昂贵,一小只便要千两银钱,毛色好的能卖上好几千两,这哪里是路上能捡到的?
她确实很喜欢毛绒绒的小动物,但如今她自己都朝夕不保,哪里有资格去养这些小东西?虽然这是粉丝的好意,她还是拒绝道:“我因借住太恒峰,养它实在不方便,怕是要辜负你的好意了……。”
谭云止眉头一拧,面色沉了下来,看着更加凶恶,冷声道:“既然先生不喜它,放它回去怕也活不了几日,不如就此结果了它,让它少受些苦。”说着手上一用力,狐狸犬吃痛,发出呜呜的叫声。
邱秋被吓得惊住,忙道:“……快住手,我又想了想,太恒峰的江上峰主一向怜贫惜弱,定不会在意多这么个小东西,我也极喜欢它,不如便交由我养吧。”
谭云止闻言,才重新笑了起来道:“先生喜欢就好。”说着便将狐狸犬递给了她,邱秋小心接过,看着它在她怀里轻轻拱了拱,忍不出露出一个微笑来。
谭云止在旁边看着,眼神都温柔了些。
邱秋便这样抱着一只狐狸犬,被一群彪形大汉簇拥着进了学堂。
这日的学子比前日的还要多一些,除了齐若溪,明轩,杜奇峰这些熟悉的面孔之外,邱秋还见着那日在南楼遇见的澹台姐弟二人。
这让她十分惊讶了,没想到两人也入了文宗,邱秋那日听简玉衍说过,这两人都是资质不错的武者,本以为他们二人是要去武宗的。
因要讲学,邱秋将狐狸犬暂时交还给谭云止,嘱咐他好好照顾,又说了讲学时,不可再有大声叫好,拍手掌这样的行为。
谭云止自是不愿,觉得这样没有气势,不能体现她与旁人的不同来,但邱秋极为坚持,便只能应允了。
众学子起来见过礼后,邱秋坐到最上方的矮几后面道:“今日我们来讲何为商道,诸位学子,可说说你们对商道的理解。”
学堂内一片鸦雀无声,无人起来回答,邱秋正觉尴尬之时,齐若溪站起身来,她依旧穿着一身绿衣,看着娇俏可爱,她扬声道:“商道,便指通商的道路,是外出回转之古道,是商品转运,商贸流通,商家经营之道。”
说完她鄙视的看了一眼不敢言语的杜奇峰,又朝着谭云止挑衅的翻了个白眼。
这回答虽然中规中矩,但邱秋很是满意,对她眨眨眼,狠狠的夸赞一番。
齐若溪脸色微红的坐下,谭云止的脸黑了,眯着眼打量齐若溪片刻,南山齐氏,果然够胆量。
邱秋以防出现刚才的尴尬情形,便不再提问,而是顺着教案讲下去。讲到商道与农道之别时,澹台明夏忽然站起来道:“先生,我对这段有疑问。”
她虽叫着先生,但看邱秋的眼神却极为轻蔑,脸上的挑衅掩都掩不住。
邱秋眼睛微闪,笑着道:“这位学子,不知有何疑问?”
澹台明夏道:“先生说商道与农道可相提并论,然而农道乃根本之道,乃生存之道,三域之人谁不吃食,三域之人谁不穿衣,劝耕养桑,才能富足城民。商道却不事生产,投机取巧,非但不能与农道并论,更是因商人的贪财逐利,不折手段,才有诸多纷争。商道大利天下的说法,真是滑三域之大稽。”
邱秋听明白了,这才是真正来砸场子的,澹台明夏这番言论将她在挑战台上的说法一并否决了。当着这么多学子,如果邱秋不拿出更有力的说法,只怕这商门先生也到头了。
谭云止等人却听得眉头一拧,这挑衅意味实在太重,这位新来的学子只怕不怀好意,担忧的目光纷纷望向邱秋。
抬起白瓷茶盏抿了一口,邱秋放下茶盏不慌不忙的问:“依这位学子的意思,便是人人耕田养桑,以足衣食,方才是正道是吧?”
澹台明夏道:“当然,只要如此,天下之人便都能吃饱穿暖,生活富足,便没有贫苦之民,只要没有了饥饿冷寒,亦没有了战争。”
邱秋笑了笑,这是在模仿她那句以商止战,拿着些拾人牙慧的东西,就想踩着她扬名,这澹台小姐未免太可笑了些。便笑着问道:“既然如此,那请问澹台小姐,这三域之内可有你说的耕田养桑,以足衣食之人?”
澹台明夏只当她无话可说,想从歪道上获胜,便道:“济门宋监丞便是如此,他与妻子,一人耕田,一人养桑做衣,所吃之食,所穿之衣皆是自己劳力而成。”
邱秋道:“那再请问澹台小姐,这宋监丞用的陶碗器具亦是自己烧制的吗?他住的房子亦是自己搭建的吗?听说这位宋监丞极为爱茶,他爱饮的云顶银针在数百里之外的云顶城才有,想必也不是他自己摘炒的吧。若不是宋监丞自己所做,这些东西又是从何而来?”
澹台明夏脸色微白,邱秋继续道:“我听闻有这样一个圣人,为了治理泛滥的河水,太过忙碌,三过家门而不入,若这位圣人吃食要自己种,穿衣要自己织,他哪里还有时间去治理河水?同样的道理,天下的人都去耕田养桑,谁来打铁,谁来烧瓷,谁来当兵,谁来为官?商道的存在便是让打铁的能用打好的铁器换别人种好的粮食,各有所长之人,各行其是,方能各自专精,天下方能繁荣富强。”
这铿锵有力的话一落下,谭云止大叫一声:“好!”他身后的一群彪形大汉反应极快的道:“说得好,说得妙,说得呱呱叫!”声音洪亮无比,接着便是噼里啪啦的拍掌声,仿佛受到感染般,台下的学子都跟着拍起掌来。
齐若溪,杜奇峰,明轩三人亦激动得脸色发红。
澹台明夏知道自己这是败了,挑衅不成,反被奚落一番,脸色极为难看的坐下。
然而,谭云止并未放过她,抬眸在她身上扫一圈,吊儿郎当的笑道:“哪里来的丑八怪,长得丑,就少说话,不然吓到人可怎么办?”
澹台明夏面色一寒,指甲陷入掌心的肉中,却忍了下来。她知道这人是谁,谭云止,文宗司业谭绵绵的儿子,她虽然不怕他,但却没有必要在计划未完成之时得罪他。只是垂着眼眸,将这笔账记下。
谭云止见此,吊儿郎当的神色认真了几分,随既又笑起来,竟然是个狠角色,有点意思。
讲学散了之后,邱秋抱着谭云止送来的狐狸犬正准备离开,齐若溪上前拦住她道:“喂,刚才你说的言论还算精彩,我便勉为其难承认你是我的先生好了。”
邱秋瞧着她这别别扭扭的样子,心想刚才是谁激动得手都拍红了,面上却笑道:“能得齐大小姐的夸奖是我之幸。”
齐若溪面色微红,扭过头道:“……谁,谁夸你了,哼,我只是随便说一说,你不要太得意……”说着跺跺脚,竟然跑了。
邱秋一头雾水,她何时得意了?看着这位大小姐离开的背影,心里微叹,这位齐大小姐可真容易害羞。
***
邱秋走后,众学子也散得差不多了,学堂内只余下谭云止与他的一帮手下。
谭云止坐在本该为书桌的案几上,抱着双手,居高临下的看着一帮手下道:“你们觉得这个法子可行?”
其中一个手下拍胸脯保证道:“放心吧,谭师兄,我隔壁的兄弟就是靠这个法子追上他娘子的,师嫂养了狐狸犬,谭师兄便可打着看望狐狸犬的幌子,寻找机会与师嫂相处,没事还可约师嫂去溜溜狗,一来二去,师嫂看到师兄的好,定然会喜欢上师兄的。”
另一个手下迟疑道:“可是,师嫂住在太恒峰,而且还是江上长老的未婚妻,江上长老怕是不容易打发。”
刚才说话的手下道:“江上长老又怎样,你见我们将军怕过谁,当初我们横扫交趾的时候,砍魔门像切瓜剁菜一样,还怕一个长老不成。”
谭云止敲了敲案几的桌面,淡淡道:“江上智确实有几分本领,但我想要的万万没有让给别人的道理。”
其余手下一起道:“将军威武!”
谭云止笑了笑,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在文宗内要叫师兄,既不长记性,每人罚跑五十圈。”
一众手下背后一凉,忙道:“是,谭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粗长的一章。
因为怕有些小天使误会,在这里解释一下,拨一毛而利天下,一毛不拔的主张是杨朱的,他的主张和什么商道并无关系,小天使们感兴趣可以去看看,以商止战,是管仲提出来的,这位是贸易战的始主。还有这章里的这个辩论,我是参考孟子对农家许子的质疑,这个我改动了一下,但大致意思差不多,小天使们感兴趣都可以去看一看,不要被我误解了。……感谢在2020-03-20 00:40:11~2020-03-21 23:17: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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