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倒是个适合出游的好天气,鹅毛大雪已经停了, 就连呼啸的北风也变小了许多, 原本低沉的乌云被金色的光切割开来, 明亮的光洒下,落在身上虽然没有温度, 却一扫前些日子的压抑沉闷。
雪的世界, 天地皆白, 街道上扑着厚厚的一层积雪,在阳光下变得晶莹剔透,波光粼粼, 闪着耀眼的光, 刺得人瞳孔微缩。
阮呦穿着香芋紫色的短袄和鹅黄色的襦裙,外面还罩着厚实的兔毛斗篷, 戴着耳罩,裹得严严实实的, 两只手揣进护手兜。
护手兜是长圆形的, 里层缝合着暖和的兔毛,外面绣着荷花莲叶图案,在正中间放了汤婆子,两只手塞进去堵住风口,过一会儿就能暖和起来, 比起暖手炉还要好用些。
阮呦给阮家和谢娉婷都做了一个,后来被叶昭几个看见了,满脸羡慕嫉妒, 也厚着脸皮讨要。
到最后一行人都带了护手兜出来。
到了西湖,发现来垂钓的人不少,放眼望去都是些几个年轻的书生并几个二八年华的女子。
阮呦笑着摇头,凿冰垂钓也算读书人的雅趣。
叶昭几个最喜欢风雅之事,诸如流觞曲水,桃花煮酒,赏菊吃螃蟹之类的,闲暇之余还要作诗作画,所以这凿冰垂钓自然也逃不开了。
“呦呦,到这儿来。”阮雲和叶昭凿开一块冰,招招手让她和谢娉婷过去。
“你和谢姑娘就在这垂钓,操作很简单,只要将鱼引子挂在鱼钩上,然后放进这个洞里,等感受到有往下拉的力道就提线将鱼拽上来就成。”阮雲手把手地教着。
谢娉婷瞪大眼睛,“这么简单?”
“简单。”阮雲含笑点头。
“咱们今天来个比拼,看谁钓的鱼最多,赢得最多的人没奖励,但最少的人有惩罚,咱回去后伯母烧的菜不能吃一口,得看着别人吃。”叶昭提议道。
饿着肚子还得强迫看别人吃东西,这也太缺德了。
更别提李氏那手艺,就是肚子饱了也还会馋。
谢娉婷白了他一眼,亏得他想得出来。
高亭蕴几个却哄笑着附和,“这个好!”
“就这么干!”
“这样吧,阮妹妹和谢妹妹钓的鱼算在一起。”叶昭又道,“不过受罚也得一起受罚!”
谢娉婷哼了一声,手插着腰,“你这是瞧不起人呢,比就比,反正受罚的人肯定是你。”她转过脸对着阮呦道,“呦呦,对吧?”
阮呦愣一下,见大家都看着自己,也学着谢娉婷的动作,将手从暖手兜里拿出来,叉着腰,弱弱地附和一句,“就是。”
“噗哈哈哈——”
她那模样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完全就是心虚气短的模样,逗得赵铭几人又哈哈大笑起来。
这方一决定下来就开始了比赛,然而真正提出要凿冰垂钓的正主却没参与,而是带着阮惜在岸旁悠哉游哉地作画。
谢钰擒着狼毫笔,见那方欢声笑语,嘴角噙了几分笑。
他目光落在浅紫色的倩影上,静静看了一会儿,沾了沾墨,笔尖落在白色宣纸上。
阮呦和谢娉婷虽然信心满满,但上诱饵的时候就遇见了困扰。
“哥哥,我和姐姐都不敢碰蚯蚓。”阮呦抓着鱼钩觉得有些丢脸。
阮雲主动走过来,“我帮你们弄。”
谢娉婷抿着唇,丹凤眼亮了亮,伸手将自己的鱼竿递给他,“这样耽误你的时间了,我们钓到的鱼到时候分你两条。”
“不用。”阮雲垂着眸摇了摇头,声音柔和。
谢娉婷看着他认真的眉眼笑了笑,又怕他察觉到就不动声色地挪开目光,盯着下面的冰洞瞧。
“喏,弄好了。”阮雲将鱼竿递给她。
谢娉婷接过,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颤了颤,垂下眼道了一声,“谢谢。”
阮呦坐在小板凳上全神贯注地盯着鱼竿,紧紧抿着唇,她神色紧张,连呼吸都情不自禁放慢了些。
等了许久,赵铭他们那方陆陆续续蹦出鱼来,皆是一片欢欣鼓舞,只有阮呦这儿,没什么动静。
她有些泄气。
难不成是他们的鱼饵好吃些?
忽然感受到线被什么用下拉了一下,阮呦瞪大杏眸,眸中闪着惊色,神采奕奕。
上钩了!
她连忙绞线,想将鱼拽上来,只可惜她没经验,手忙脚乱一通后那线被绞住了。
“哥哥,快过来一下。”阮呦喊道。
听见呼声,阮雲连忙赶过来,帮她拽上来,出水的一瞬间,一尾大鱼在空中拼命地摆动着身子,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最后掉落在地。
“呦呦钓到大鱼了!这个一个得顶你们三个的鱼吧!”谢娉婷高兴得手舞足蹈。
“不行不行,一条就只算一条。”叶昭摇头否认。
谢娉婷嘁了他一声,“你说了不算,要大家说了才算。”
“叶昭,别欺负小姑娘,阮妹妹这个就算三条。”高亭蕴笑着道。
阮呦看着自己掉上来的鱼,兴奋得一张小脸都红了,她从前就只窝在屋子里绣花,很少出来玩,以前跟小翠姐姐去河边看人网鱼后,不知道怎么回事掉进湖底了,还好当时哥哥也在那,将她救了上来。
但却也病了几个月,那以后李氏不许她再去湖边。
村里起堰塘分鱼捉鱼的时候最是热闹,她却只能远远地观望,湖泊边被人重重围着,她只能听见村人的尖叫和欢笑声,其余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自己能钓鱼上来,阮呦一下就动力满满。
只是这样的动力没过一会就被头疼弄得烟消云散,她身子太差,坐了一会儿被风吹得有些晕,她也不勉强自己,放下鱼竿去马车厢待着。
谢娉婷卯足劲跟叶昭比拼,阮雲完全沦为打下手的,又帮她挂鱼饵,又帮她提绳子。谢娉婷手里一清闲,就跑去叶昭的洞处跺跺脚,又故意大声说话,将他的鱼全数惊走。
气得叶昭大吼,“臭丫头耍赖——”
谢娉婷就对着他做鬼脸,然后又跑到阮雲身旁,换上一副娴静淑女的模样。
阮呦看得有趣,杏眸弯了弯,全是笑意。
阮惜和谢钰还在作画,阮呦走近他们,“谢哥哥在画什么?”
她绕到他身后,神色却忽然顿住。
谢钰大大方方地任由她看,手腕一转,最后一笔落下,画着的女子着紫色短袄,鸦青色的头发,握着竹竿垂钓着,拔出一条鱼,满脸笑意。
阮呦微蹙眉头,“谢哥哥——”
她方张口,谢钰转过脸来,坦荡地看着她,嘴角含笑,也不说话。
阮呦琢磨不透,又怕自己会错意徒生尴尬,“谢哥哥为何要画我。”
若是和她猜测一样,还是早日说开了好,未免日后伤了情分。
谢钰垂眸轻笑,“想画就画了。”
阮呦微愣,这算是什么回答?
见她呆滞,谢钰轻笑,“阮妹妹,我随心所欲惯了,要是有冒犯之处,就将这画撕毁就是。”
阮呦摇头,“这倒不必,谢哥哥可否将这画送与我?”这画留在他那,只怕会引人误会,正好上面也没有题名字盖印章,她只要收好就是。
“自然可以。”谢钰颔首。
他本就是要送与她的。
阮呦松了口气,低声道谢。
一行人到阮家的时候提了满满几桶鱼回来,李氏和陈娘子早就烧开了热水让他们暖暖手,又逼着他们一人喝了一碗姜水,甜辣甜辣的味,不一会儿身上就冒出汗来,冻得僵硬的手机暖和起来。
钓回来的鱼根本吃不完,晚饭吃过后还剩下好几桶,正好明日阮记食肆开张,李氏想了想便打算用这些鱼明日做鱼肉煎饼,鱼肉羹和鲜鱼汤。
—
翌日清晨,阮记食肆开张。
有着叶昭几人的大肆宣传,来捧场的人不少,阮家食肆被一大群书生围着,他们尝了李氏的手艺都惊喜万分,慷慨地点了好几份带走。
被吸引过来的客人们也渐渐增多,围拢过来,闻见了香味皆食指大动。
食肆的生意很火爆,李氏几个忘得不下台。
阮雲一早就跟着谢钰他们一道启程去了国子监。
阮呦闲来无事,铺子里的是李氏又不要她沾手,她只好带着阮惜在街上转转,买了作画用的颜料,又买了几匹布,寻思着给娘她们做身衣裳。
斜对面酒楼上。
二十来岁的身材臃肿地男人饶有兴趣地看着下方的人,阴鸷的细长眼中丝毫不掩饰热切。
女子牵着男童的手停在一个老人前,买了两串冰糖葫芦,鸦青色的青丝戴着银步摇,珠穗随着步伐轻轻摇曳,侧颜精致,肌肤雪白,宽大的斗篷下曼妙的身姿若影若现。
郑子钧转过脸,见身旁的人目露吃惊之色,狐疑地挑了挑眉,“方南认得那女子?”
程方南回过神,低头掩住神色,略颔首,“回世子,在下与她曾是同乡人。”
他没想过竟然会遇见阮呦。
他还以为阮家会死在那场灾难中,没想到还活着,当初阮呦可是刺了他一刀,刺得他差些没命,没想到她们竟然来了燕京。
程方南的垂下的眸子闪着狂喜。
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郑子钧笑起来,朝后面的人勾勾手指头,“将人带上来,那个小的也一起带上来。”
三皇子最喜欢娈/童,楼下那个长得可比三皇子府里的模样都好看。
阮呦将糖葫芦塞进阮惜的手里,自己也咬了一口,却被酸得忍不住蹙了下眉。
阮惜也咬了一口,酸得眯起半只眼睛。
阮呦被他的小模样逗笑了,露出梨涡,她牵着阮惜的手离开,视线却忽然被一片阴影笼罩,她一抬头,是两个高大陌生的男人。
郑平朝着阮呦咧着嘴笑,“姑娘,我家主子请你上楼一趟。”
阮呦警惕地退后几步,满是戒备,“我不认得你家主子,也不想去。”眼前这人看她的目光戏谑,很明显来着不善。
她转身离开,却忽地被男人捉住手腕,男人不屑地嗤笑一下,“这由不得姑娘说不去,主子赏脸好好邀请姑娘,还请不要让在下为难。”
阮呦惊怒,这是光明正大的强抢民女!
这些人怎么敢。
“你放手!”阮呦挣脱不开,纤细的手腕被那人捏得泛白,她往后退,却被他拖着强行往阮呦往客栈去。
另一个人抱着阮惜跟上。
“惜儿!”
阮惜害怕,哇地一声哭起来。
“救命啊!救命——”阮呦被郑平捂住嘴,又惊又怕,她一口咬在男人的虎口上,又用脚使劲踹他,“滚开!”
“救命啊——”
周围许多行人看过来。
郑平目露不屑,不慌不忙道,“我家世子请姑娘喝杯茶而已。”
有人认出那男人是郑国公府的世子,围过来的百姓顿时不敢出声,看向阮呦的目光中带了同情。
郑子钧是贵妃娘娘的侄儿,素来横行霸道,强抢民女的事没少做,便是告了御状让贵妃娘娘吹几道枕边风就不了了之。
他睚眦必报,若是有人敢扰了他的好事,必然会逼得人家破人亡。
阮呦面色发白,另一只手摸向后腰。
那里有一把匕首。
是义母给她备的,用来防身的。
她咬了咬唇,就在要拔出刀的一瞬间,忽然,一道寒光穿梭而过,伴随着一声惨叫声,阮呦手腕上的力道一松。
咣的一声。
绣春刀坠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连带着整整一只手。
郑平惨叫出声,松开了阮呦,人群亦被这一幕吓坏了,跟着一道尖叫。
阮呦依稀瞥见人群中一道朱红色的身影,鼻尖不知道为何有些酸涩,她咬了咬唇,趁着另一个人愣住,冲上去狠狠踩了那人一脚,拽住阮惜就跑。
那人反应过来,急忙去追,却被人一脚踹在地上,他方起身就被一只烫金色花纹军靴踩在胸口,那双腿用力碾了碾,肋骨断了几根,男人喷了口血出来,一抬眸就对上一双黑眸。
他心底胆寒地颤了颤。
“怎么?你家世子请不请本座喝茶?”黑眸中狭着戏谑狠戾。
“陆大人这是做什么?!”郑子钧见人迟迟不上来,带着程方南下来就见这样惨烈的情况,他一张白胖的脸瞬间充血,大怒道,“打狗也要看主人,陆大人莫要欺人太甚!”
程方南也跟在他身后下来,他在看见那道朱红色的身影时鬼使神差地埋下头。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很危险。
陆长寅不紧不慢地挪开,对上他的视线,懒散轻笑一声,眉眼尽是桀骜,“郑国公世子与王党余孽勾结,立刻捉拿归案!”
“是。”他身后的锦衣卫立刻上前。
“你胡说什么!?本世子怎会与王党勾结!滚开——”
“陆大人莫要信口雌黄,别以为燕京是你的天下,肆意横行霸道,以为没人能治你!”
郑子钧奋力反抗却还是被锦衣卫擒住双手压着低下身躯。
“你们敢!”郑子钧大怒。
陆长寅懒洋洋地抬眸,睥睨着他,鼻音浓浓的轻嗤一声,“天下自然是陛下的,本座不过是为陛下分忧而已。”
“你放开本世子,本世子没有参与王党一案——”郑子钧被死死压住,他眼眶发红着威胁陆长寅,“陆大人没证据凭什么捉拿本世子!本世子要告诉皇帝,让他治你的罪。”
“除了陛下,上至皇亲国戚,下至王公大臣,本座不需要理由,想拿人就拿人。”陆长寅啧一声。
“想要理由?”他弯腰捡起绣花刀,走到郑子钧面前,伸手用他的衣裳上擦干血迹,“本座不是不能给你一个。”
郑子戎身躯轻颤,受此羞辱满是愤怒。
这陆狗!欺人太甚!
陆长寅靠近他,嘴角噙着冷笑,“王党余孽就藏身这座酒楼,世子的街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是为了跟逆贼通风报信——”
说罢,他啧一声,颇为遗憾地摇头,“人已经跑了,陛下肯定会勃然大怒呢,世子真是辜负陛下的信任了——”
他低笑一声,似在嘲弄,移开目光看向另一个被压着的书生模样的男人,那人低垂着头,看不清脸。
他挑了挑眉觉得有些眼熟。
陆长寅半眯着眼,走近了书生一些,他正打算端详那人的样貌就被一旁声嘶力竭的声音打断。
“陆狗!你休要胡说!”郑子戎瞪大眼睛,面色发白。
他胡说!
这陆狗,卑鄙无耻阴险狡诈。
眼下陛下对王党一事极其反感,就连皇后都受了牵连,被削了后位,囚禁后宫。
这个时候谁要是沾上王党两字,只有死路一条。
“我没有——”他张口就要反驳。
陆长寅懒懒地拨弄一下耳朵,不打算再浪费口舌,“压下去。”
“遵命!”
“放开我,放开我——”
程方南没有挣扎,他只捏着拳头,垂头思索。
他总觉得陆长寅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来。
这样出色的人,他不应该忘记才是。
—
阮呦带着阮惜跑了一截路就不行了,她停在胡同口,手撑着墙面大口大口呼吸,视线周围泛起小麻点,有些窒息头晕。
她捂着胸口喘息着,缓和身子的不适。
忽然一双鹿皮军靴出现在眼前,阮呦抬眸,朱红色长袍像是浸染着干涸的血,男人身量很高,他背着光,五官如雕刻般英挺。
陆长寅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手腕,紫青色淤痕在雪白的肌肤上意外明显。
阮呦微抿唇,袖子拢住手腕,“多谢大人搭救。”
语气淡而疏远。
“为什么不戴毡帽?”他靠在墙壁上,神色懒懒地看着她。
心底骤然生出委屈,阮呦憋泪,“跟大人没有关系。”
头顶静了几分,忽然响起淡淡的一声轻嗤。
腰忽然被搂住,身形一转,阮呦被人抵在墙壁,鼻息被混着男人强烈的气息的苏合香包裹着,她眸色带惊,似不可置信。
她的下巴被骨节分明的手指禁锢着,男人的脸近在咫尺,眉间狭着痞气,薄唇轻启,“阮呦,本座若要是将你掳走,你能如何?阮家又能如何?能从本座手中要回你?”
他声音里带着警告,怀中的人却没了动静,他以为是将她吓住,垂眸看她。
小姑娘抿着唇,湿漉漉的杏眼盯着他的脖子。
忽然伸出手。
陆长寅蹙眉,偏头想躲,却晚了一步。
脖子上系的丝带被猝不及防地拉开,喉结旁的一颗痣了露出来。
“阮呦——”陆长寅微愣,捉住她的手。
“阿奴哥哥。”阮呦笑着喊他,眼眶渐渐红了,她伸手环着他的腰,毛茸茸地头贴着他的胸口,声音颤着问他,“你就是阿奴哥哥,为什么——”
为什么要否认呢。
作者有话要说:带带有话说:那个程方南那个变态不能就那么轻松的死了,他还不够惨呢,死了太便宜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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