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二更】

    风呼呼吹着,枯黄的落叶簌簌作响, 卷起如瀑的青丝, 带着湿气的风扑在脸上, 一片冰凉。

    陆长寅垂下眼眸,良久, 将她的手缠在腰肢的手拉开。

    “你还不明白?”他忽然勾起唇角, “你怎么那么蠢?”

    阮呦怔住, 有些无措地低头盯着自己的手。

    “因为本座不想做阿奴。”那双黑眸薄凉,说出来的话刻薄无情,如同一把把尖利的刀子, “不想做那个人人践踏, 卑微乞怜的阿奴。”

    “本座看见你,就想起奴隶的身份, 所以不想承认。”

    阮呦愣愣地看着他。

    似想到什么,他忽然低低笑起来, 眉眼竟是薄情, “阮呦,你不会还以为本座会娶你?”

    “三年前不娶,现在也不会,你要是一直缠着本座,收你做妾也非不可。”

    做妾。

    阮呦身子微颤着, 心口被刺得生疼,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男人,喉咙干哑发涩,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救我——”

    陆长寅手指微紧,“本座不想欠你的。”

    所以他的不承认是怕她恬不知耻地贴上去,黏着他不放?阮呦削瘦的肩轻轻抽动着,眸中的光破碎,她死死地咬着唇,将涌出来的眼泪憋回去。

    她还没有那么卑微,卑微到在这样的羞辱下也要去给他做妾。

    她定定地盯着他,想看出什么破绽,“你说的都是真心话?”

    陆长寅鼻音重重地嗯了一声,黑眸半阖,“真心话。”

    阮呦低低地应了声“好”。

    “大人,我明白了,日后不会再缠着您了。”她佯装镇定,声音却颤得厉害。

    陆长寅长眸看着她,没说话,她鼻尖通红,肩膀轻轻抽动着,却忍着没落泪下来。

    她朝着陆长寅行了一礼,拉着阮惜转身离开,一转身,眼泪便再也憋不住

    也是。

    她与他相处不过半年,分别却是三年。

    是她自作多情,一厢情愿,她早该想到的,她于阿奴哥哥并没有那么重要。

    阿奴哥哥这个混蛋!她最讨厌他了。

    出去的时候正好撞见一个穿着飞鱼服的人,阮呦垂下眸,曲膝福礼便起身离去,不做停留。

    叶千户看着她的脸恍了一下,回过头却只能看见她离开背影,他转身看向巷子里的陆长寅,朱红色的麒麟袍在雪白的巷子里见异常显眼,侧身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千户目光微闪,走了过去,“大人,方才那女子——”

    陆长寅看着他,清冷的长眸觑了觑,几分危险,“有事?”

    叶千户暂且放下心头疑惑,提起要紧的事来,“属下方才听说大人抓了郑世子。”

    陆长寅轻蔑地笑一声,把玩着手中的刀,戏谑道,“怎么?本座要抓什么人还要请示你?”

    “属下不敢,”叶千户垂下眸,“只是那郑世子是贵妃娘娘的亲侄儿,陛下对他也多有宠爱,属下担心——”

    他话未说完就因脖子上传来的冰凉的金属触感而闭了嘴。

    绣春刀抵在颈部,传来刺痛感,叶千户僵直身子,对上那双满是鄙薄的眸子,就见陆长寅轻蔑地看着他,薄唇轻启,骂了一句:“废物。”

    他低头垂首,不敢反抗,掩住眸中的异色。

    “锦衣卫有你这样的废物才会被一群阉人骑在头上,再有下次,本座亲自取你人头。”

    刀从脖子离开,却划开一道薄口,血珠顺着滑下,顷刻间浸湿衣领。

    叶千户强装镇定,冷汗却从额际渗出滑落。

    —

    北地冬日多雪,夜里又是连绵不断的鹅毛大雪,阮呦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屋子里还燃着烛火,想起什么,她起身裹着斗篷,将木柜子打开,拿了些东西出来,趁着夜色悄悄出去。

    拐到后巷后,阮呦抿了抿唇,憋着口气将包袱一骨碌扔进一处杂草丛里,扭头就跑。

    冬日的夜空在白茫茫的大地衬托下更加深邃幽蓝,几颗原本跳动的星星很快隐没下去,夜色浓浓似墨水涂抹一般。

    直到背影消失不见,树后才露出一处朱红衣角,渐渐走出来,鞋底踩在枯叶上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开包袱。

    草编兔子和银铃流苏步摇躺在其中。

    被遗弃在雪地枯丛,孤苦伶仃。

    陆长寅黑眸深邃,唇线抿得平直。耳尖忽然动了动,听见有轻轻的脚步声靠近,陆长寅眸中闪过不易察觉地亮了亮,悄然藏起来。

    阮呦又折回来了。

    陆长寅看见她弯腰捡起包袱,将银步摇收了起来,声音轻软的嘟囔一句,“这个可以换钱呢,不能跟银子过不去。”

    陆长寅愣了一瞬。

    咬着舌尖,气笑了。

    雪地里只剩下那几只草编兔子,孤伶伶的躺在一起,于寒风中互相慰藉。

    一双修长的手将它们拎起来,抖了抖雪,揣进怀里。

    静谧的空气中若有似无响起一声叹息,沙沙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

    今日是阮呦和陈娘子并邻家十二岁的小黑子在铺子里照顾着生意,阮家食肆店内的五张桌子都坐满了人,外面还排着长长的队伍。

    阮家知道阮呦模样打眼,铺子里人多,寻常不让她抛头露面。

    只是今儿阮家还未开张,就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满脸焦急地过来,说是府里要祝寿,原本请的厨子得了急病做不了,因着打听到李氏的手艺好,特地来请李氏做帮厨。

    事成后给李氏一百两银子。

    李氏虽心动,又想着铺子里的事暂且忙不过来,原是不应,哪知对方说是徐太医家,这回若是能帮这个忙,徐家会记阮家的情。

    又听说这个徐家,正是当初汴城的大夫所说的那个妇科圣手徐佑安。

    李氏当即大喜,应承下来,说银子可以不给,只要能让徐太医替自己闺女瞧瞧身子就成。

    管家连忙应下,“我家老爷最是孝顺,李婶儿若是能帮这个忙,让老夫人寿辰上多吃半碗饭,过个好寿宴,这小事一桩老爷定然会答应。”

    得了应,阮家人都喜笑颜开,陈娘子忙催促着李氏和阮爹跟着管家一道过去。

    食肆外那么多的客人早早就等着,自然不好撇下他们,好在那些吃食都在夜里做好了,这天气冷,夜里熬的浓浓的大骨汤凝固成一整块,在铺子里只需要舀上一坨放在木碗加热就是一晚香浓的汤,至于流沙包、虾酱锅巴这些只需要放在炕上热热就能卖,也不麻烦。

    阮家邻居里住着一户孤儿寡母,杨氏和李氏年纪相差不多,平日里和李氏多有来往,李氏看她们生计艰难,想着能帮衬一把是一把,杨氏身体不好不能劳累,只好雇了纪华来帮忙。

    纪华的小名就叫黑子,今年十二,人如其名,瘦黑瘦黑的,看起来很是机灵,见阮家每月给他三百文钱,他便感激得不行,做起事来手脚麻利又快捷。

    这会子阮呦还能听见他那带着略微童音又中气十足的吆喝声:

    “小客观要吃点什么?虾酱饼?”

    “嘚嘞,要几个?十个?您这身板儿吃得玩么?”

    “得得得,这就给您包起来——”

    “这位老伯,你要什么?虾酱锅巴!哎哟,您老牙都没了,吃些骨头汤面软和的行不?”

    他嘴皮儿翻得快,时不时都调侃客人几句,却不生厌,反倒逗得客人们哈哈大笑。

    阮呦很少来食肆,也跟着笑起来,这黑子也是个有趣的人。

    只是过了一会儿,笑意就散了。

    食肆里外的热闹也安静下来,看着三个穿着飞鱼服的男人过来,排队等待的客人一时有些纠结,阮家食肆的吃食新奇古怪,很受欢迎,每每一出摊就被哄抢一空。

    这回好不容易要轮到他们了,要走的话心底实在可惜,不走的话,看见浑身煞气的几位爷又实在怕得不行。

    犹豫再三——

    还是决定不走。

    自己没犯法,不过买点吃的,应该不碍事吧?排队列的客人们心底忐忑。

    赵乾早就听说阮家食肆的名头,不过短短几月,阮家食肆就已经有了名气,正巧今日他在这边值守,过来尝尝味。

    “你们这儿都卖些什么?”赵乾跟两个锦衣卫上来,排队的人自然而然给他们让位置。

    原本健谈的黑子见是了他们,吓了一跳,勉强稳住心神,“回官爷,咱们这什么都有卖的,有腊肉汁脆夹膜,虾酱锅巴,黄金流沙包,还有骨头白玉面——”

    都是些新奇的名字。

    赵乾来了兴趣,摸着下巴,“腊肉汁脆夹膜是什么?”

    “回官爷,就是两张酥得掉渣的酱香面饼,里面夹着腊肉沫,咬一口能爆汁,咸香麻辣,官爷肯定喜欢——”说起介绍吃的,小黑子是行家,说着说着也不惧怕了,一张嘴翻得飞快,说得绘声绘色,“还有那虾酱锅巴,甭说了,主家的手艺绝对是燕京头一家,那锅巴又薄又有虾米的香味,咬一口嘎嘣脆,配置香浓的大骨汤甭提多过瘾了——”

    后面排队的客人被说得狂吞咽唾沫,心里等不及了要吃。

    赵乾笑了,“你小子可以!”

    “成,那就给爷来个虾酱锅巴和那什么夹膜——”

    “得嘞——”

    黑子张嘴就要答应,却被阮呦打断,“等等!”

    阮呦从里屋出来,攥了攥衣袖,才抬眸看着赵乾几个,“还请几位官爷排队。”

    小黑子目露惊慌之色,连忙要去拽她衣袖却被陈娘子拦住。

    见赵乾挑眉,阮呦抿了抿唇,声音轻软却能让人听清,“后面的客人已经排了许久。”

    “是吗?”赵乾笑起来,露出白晃晃的牙,转过头,身后的客人们都惊慌地拜拜手,“不碍事的,不碍事。”

    “对对对,咱刚来没多久,再等等也没什么。”

    排队的行人不敢得罪锦衣卫,只好互相赔笑着谦让。

    “阮姑娘,你看——”赵乾调笑地看着她,想听她怎么说。

    阮呦摇头,“不行,先来后到,凡事按规矩来。”

    她声音好听,却不示弱,出人意料的不让人反感。

    小黑子悄悄闪到陈娘子身旁,急得直躲脚,压低声音劝道,“陈婶子,您快拦着阮姐姐,那是锦衣卫,咱可不能得罪啊。”

    陈娘子见他急得抓耳挠腮,笑着拍了他额头一下,“别担心,这事呦呦做得对。”看向阮呦的眸子含着赞赏。

    赵乾也不说话,身后魏寻和谭宁觉得好笑,倒并未生气,只看了阮呦许久,点头道,“好。”

    他应下的声音不重不轻,在场的人都能听清。

    客人们都觉得自己失聪了,直到赵乾三人当真乖巧地排到后面去,还觉得是在做梦。

    “赵乾,那丫头不怕咱们。”

    “竟然有人不怕咱们——”

    魏寻和谭宁惊奇道。

    赵乾咬着木签笑,不可否置。

    见人当真走了,阮呦才真正松了口气,手心已经被冷汗浸湿。

    她是怕的,怕他们勃然大怒拔刀砍了她,但今日她这样做也是有缘由的。阮家要做长久的生意,却又没有过多的精力扩大店面,只能保证排队的客人能够买到自己想吃的。

    燕京贵人多,若是蛮横的插队将吃食采买一空,那辛辛苦苦起早,冒着风雪排了许久的客人们吃什么?

    有一个人插队,就会有第二个,那日后人人都插队,等待了许久的客人什么也买不到,又如何能留住客人。

    阮家买的东西原就不贵,本就是买给平民百姓的,若没了他们,也开不走铺子。

    所以阮呦才会冒着危险让锦衣卫的人排队。

    这也算是立威,燕京中不只百姓怕锦衣卫,达官贵人更怕,连锦衣卫都要排队,他们耍无赖的几率也会少些。

    重要的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锦衣卫不会砍了她。

    阮呦垂下眸,将手心的汗水擦干,大抵是她还想着有阿奴哥哥在吧。

    她和阿奴哥哥已经两清了,不能总想着有他。

    今儿的事算是狠狠震惊了来这儿的客人,看着乖乖排着队的锦衣卫们,总算缓过了神,嘴角就忍不住翘起。

    这可是大稀罕!活久见!

    回去一定给妻子儿女三姑六婆好好摆一摆!

    队列越来越短,总算到了赵乾几个。

    是阮呦亲手包好了吃食送到几人手上的。

    赵乾打开沉甸甸的油纸包,三人手上的肉夹膜比他看见前面的人买的都要鼓一些。

    里面多塞了好些肉。

    这算什么?

    魏寻哈哈大笑起来,“爷活了这么久,见过拿金银财宝美人玉器讨好人的,就是没见过在饼里多塞几片肉讨好人的。”

    “那阮家姑娘倒是个妙人——”谭宁咬了一口饼,喷香四溢,果然好吃,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

    不但不讨厌,反倒觉得有些可爱。

    “动心了?”魏寻调笑。

    “咱这样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能动的除了忠心就是杀心,”谭宁踹他一脚,“爷不是锦衣卫说不定还真能动动其它心思。”

    那姑娘模样也是极好的。

    赵乾却凉飕飕的瞟他一眼,“你要是还想要脑袋就别动这些歪心思。”

    “被大人知道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哦,死应该还是知道——

    被大人用绣春刀砍掉脑袋。

    大人可是为了她连一向作天作地地郑国公世子都直接抓了,虽说关了几日就放出来了,不过在狱中狠吃了翻苦头就是。

    赵乾咬了一口饼,果真是爆出一口咸香辣汁,口感绵软的腊肉细丝跟酥得掉渣的烤饼搭配在一起,着实让人欲罢不能。

    可惜大人出京办案去了,不然也能尝尝这等美味。

    作者有话要说:带带:别看阿狗话说得狠,其实心里慌得一匹。

    明天起还是每天早上九点见面~

    带带在准备专四考试,放了一周的存稿在草稿箱里定时发的,一周后我再来看你的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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