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轱辘在铺满雪的清灰色街道上滚动而过,马蹄落在地上发出哒哒哒的钝声, 在马车里能够清晰地听见外面嘈杂的人声, 如同煮开的水, 沸沸扬扬,为清冷孤寂的衡山渲染出勃勃生机。
阮呦掀开窗帘的一角, 饶有兴趣地看着外面闹腾腾的人群。
她小的时候就喜欢去庙会吃素斋, 不过凤阳村的小土庙跟燕京衡山半腰上清昭寺的盛势完全比不得。
清昭寺依山傍水, 山上的青松皆裹上银装,绿绿白白,相互映衬, 早湖的水面也结着一层厚厚的冰, 边上一排排垂下柳枝光秃秃的,却也有几分别致的颓美。
李氏伸手将车窗帘拉下来, 轻瞪阮呦一眼,“待会下车了再看, 别走了风进来, 白花那几钉银子。”
阮呦噢了一声,乖巧地放下帘子,低头玩着手指,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
陈娘子好笑地看着,拉了拉李氏的手臂, “你啊,别吓着呦呦了。”
李氏嗔怪道,“陈娘子别这样纵着她, 这丫头不省心,自个儿不知道珍惜自个儿身子,这么小半个月就生了两场病,哪回不是她半夜里起来绣花闹得?”
“娘,我知错了。”阮呦抿了抿唇,搓着手,有些羞愧。
她心底装着事,总睡不好觉。
前几日她在街上看见阿奴哥哥了,她朝着他打招呼他却像是没有看见一样,戴着浩浩汤汤的锦衣卫从她身旁径直掠过,连停下来看她一眼都没有。
那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阿奴哥哥,就连赵乾几个也没再碰见过。
夜里睡不着了,想着马上绣阁要开张的事,她便继续设计一些衣裳的小样,结果半夜就着了凉。
“知道错了就好。”李氏见她情绪低落,以为是自己语气重了,又放轻了些声音安慰,“自个儿的身子要自个儿珍惜知道,不然生病了吃药遭罪可别人能帮你。”
呦呦打小就是个药罐子,到了燕京吃得更多了,补身子的药,治风寒的药,以及治哮喘的药,常年累月下来,周身都有一股苦苦的药香。
要是能治好病也就没什么,偏偏李氏问遍了燕京的大夫,都说哮喘治不了,只能好生将养着。这病是大病,比起身子亏损怀不了孕还有严重些,许多人得了这个病的,就那么一昏厥,没喘上气,人就没了。
因而李氏心揪着,就怕阮呦出事。
当初能从那场灾难里逃出来,实在是菩萨保佑。
“娘,我知道了。”阮呦软软的应声,用头轻轻蹭了蹭她的胳膊撒娇,“娘,我今晚想吃烫锅。”
“行,娘回去给你做。”李氏一口应下。
阮家才在燕京安顿下来就在寺庙里许了愿,今日特意来还愿的,顺带着为阮雲来年的春闱祈福,再给家人都求几个平安符。
依着李氏她们的节俭,来庙子一般都是天还未亮就起来赶路的,做马车去庙子还是头一回。实在是天太冷了,外面风大,阮家疼惜阮呦,怕她又生病,这才租了马车。
普通的马车坐着颠簸得很,李氏又一咬牙要了最贵的,这来回两趟就接近一两半银子。
清昭寺修筑在高高的云梯上,下面的甬道上人头攒动,挤满了人,路边上还有许多买香纸的小贩,也有一些人自己做了珠花和木制小玩意,零嘴之类的摆在路边卖。
每逢过年来寺庙的人就更多了,几乎到了人挤人的地步,阮呦下车后被挤得有些难受,人群里也有些手里握着烟斗抽着烟,那呛人的味进了鼻息几乎让阮呦喘不过气来。
酒七留意到她不舒服的神色,忙将她护在身边,她暗中用力,一臂之内,几乎无人能够靠近,阮呦这才能喘过气来。
“惜儿,抓紧姐姐,不要松开。”阮呦握着阮惜的手,微抿着唇警惕地看着周围。
燕京近些日子发生了十几起孩童被拐的案子,那些被绑走的孩子有官宦家的也有平民家的,如今闹大了,已经惊动了顺天府。
今日人这般多,难免鱼龙混杂,说不定也有人贩子在。
阮惜乖乖地握着姐姐的手,手心微微出汗。
在燕京定居后阮呦常常带他在外面走走看看,加之谢钰他们沐休也会来阮家做客,他如今不会像以前那样遇见陌生人就哭着大喊大叫。
只是还是有些害怕生人。
阮呦塞了一颗薄荷糖进他的嘴里,给他擦了擦手心的汗,才跟着李氏她们上云梯。
她体力不行,只能走走停停,好在这些日子跟着酒七练武后,身上有了许多力气,也能爬上去。
等到登上去了已经累出一身汗来,进了大雄宝殿,阮呦才摘下毡帽。
一张白莹莹的小脸上晕出酡红,连着浅粉色的唇瓣也添了几分艳色,看起来不像以前那样弱不经风。
李氏看着她这副健康的模样,脸上多了几分笑,“合该这样才对,以后还是跟着酒七多练练,酒七的身子骨就结实。”
酒七那胳膊和腿,看起来纤细,摸起来却硬梆梆的,比阮爹还要结实些。
酒七清冷的脸上露出几分腼腆,“姑娘这样好看。”
李氏摇头嫌弃,“好看又不能当饭吃。”
酒七:……
虽然不能当饭吃,但是能下饭。
看着姑娘她能多吃三碗饭。
—
烧纸的石器处围着一群人,在风势的带动下,橙红色的火焰燃得旺盛,蹿起一条火龙,有一个人那么高,看上去让人心悸。青灰色的烟雾在空中盘旋,直上云霄,卷着燃成灰烬的香纸袅袅上浮。
周围的人们脸色被烫红,或者轻眯着被熏得流泪的眼睛。
烟雾很呛人,阮呦有些呼吸不畅,用手帕轻捂着口鼻,带着酒七和阮惜去另外一个处烟雾少的地方。
红棕色的木架上插满了红色蜡烛,蜡油融化沿着木架低落下来,又在极寒的天气下很快凝固成白中带粉底水滴形。一排排星星点点的火焰不断跳动着,煞是好看。
阮呦借着木架上的香烛点燃火,仔细找了找才发现一处空闲的洞,她伸手去插香烛,恰好与另外一双手相碰。
阮呦一下缩回手,烛油滴在衣袖上,娥黄色绣着杜鹃花的袖口染上几滴红蜡。
她还未回头,身旁传来有些惊慌的声音, “对、对不住,姑娘有没有被烫着?”
“对不起,对不起,是小生冒失了。”
阮呦迎声看去,白净清秀的书生映入视线,穿着浅蓝色长衫,头戴儒巾,身形清瘦。
“我没事。”阮呦退后半步。
那书生听见阮呦的声音,也低头去看她,呆愣住,脸忽然变红,转过脸去,嘴里不住地叨叨着,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过后又有些担心别扭地拧过头,舌头打转,“姑、姑娘,您当真没事?要不要,要不要小生陪姑娘一身衣裳。”
“不用了。”阮呦笑着摇头,觉得他这副害羞又守礼的模样有些书呆气,却并不惹人嫌。
她重新找了一处将蜡烛插了上去。
“我没事,你不用道歉,方才……也是我没注意。”
“是小生疏忽了。”书生愧疚难当。
到底是外男,不好接触,阮呦便摇头转身离开。
正巧烧完了纸的李氏她们过来。
那书生的眼睛亮了亮,忙上前去行了一礼,“是伯母,小生见过伯母。”
李氏和陈娘子愣住,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书生腼腆地笑着,“伯母可能不认得小生,不过小生在伯母的食肆里吃过几次早点,伯母的手艺简直是一绝。”
“小生叫做张颜,是阮雲兄的同窗,阮兄才华横溢,小生很是仰慕,因而记得伯母。”
他见阮呦站在李氏身边,满脸羞愧难安,“这位姑娘想必阮兄那心灵手巧的妹妹吧,还请伯母原谅小生方才唐突了这位姑娘。”
李氏心微紧,拉着阮呦,“怎么回事?”
阮呦还未出声,那书生便将方才的事道来。
见是这么个小事,李氏松了口气,又见张颜偷偷看着阮呦,又害羞守礼地垂头,慌乱不安的模样,心神微动,她嘴角渐渐带了笑意,“张公子不必在意,就是件小事,不必愧疚。”
“张公子和我家雲儿是同窗?今日怎么有时间来这烧香?”李氏问道。
今日可不是沐休日。
这孩子看着是个老实的,别是个爱逃学的。
张颜愣了一下,垂着头面上露出几分难过,“是小生的祖母身体欠安,所以小生特意请假来寺里给祖母祈福。”
李氏有些赞赏着,“你是个有孝心的,菩萨会保佑你祖母好的。”
“多谢伯母吉言。”张颜挠头笑起来,目光又落在阮呦身上,脸红了几分,不自然地看向别处。
酒七见了,眉头皱起来,将毡帽给阮呦戴上遮掩住她的脸。
张颜目露几分失落,不过也没说什么,而是抬手拱礼道别。
只说有空的话会亲自登门拜访,届时也与阮雲探讨学问。
李氏自然笑着应下。
拜过菩萨,捐了香油钱后,阮呦偷偷在高僧那多求了一张平安符放进胸口贴身收好。
阮家今日特意多出了些钱买素斋吃,小沙弥领着一家人去了寺庙后院。
比起外面的人声鼎沸,后院清幽宁静,走廊蜿蜒只有稀稀拉拉的人,院落里的一颗古树更添古朴安详的氛围。
进了这里,连心都觉得安静了些。
阮呦喜欢吃素不喜欢吃肉,最多喝些鸡汤,李氏见她身子纤细单薄,心里疼惜,面上却总是佯装严肃地逼着她吃肉补身子。
难得见到一桌子全是素菜,阮呦握着筷子,嘴角的梨涡浅浅的,眉眼弯弯。
显然心情很好。
夹了一夹小青菜,阮呦吃得津津有味。
李氏见她喜欢吃,伸手挑了一家放在她碗里,出声道,“呦呦觉得方才那张公子怎么样?”
阮呦数饭粒的手顿住。
“娘——”
“呦呦上回不是答应娘了?”李氏看着她。
那张家公子朴实憨厚,孝顺又懂礼,看那模样是对自家呦呦有意思,若是没有成亲,到是个不错的人。
只是为人如何,这还是要问问雲儿。
阮呦低垂着眉眼,眼睫轻轻颤着。
酒七眉头皱了皱,闷头吃饭。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赵乾这些锦衣卫都是神助攻小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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