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阮家热闹的庭院又归于宁静。
阮雲吃了两碗李氏煮的醒酒汤, 那已经钝住的脑袋才稍稍清醒些, 他扶着墙出来, 凛冽的寒风卷着雪花吹进颈脖,有些寒冷, 他伸手拢了拢衣襟, 看着屋檐下抱着绣棚发呆的阮呦, 轻皱一下眉头,靠拢过去。
“呦呦。”他轻轻唤了一声。
阮呦却还是木木呆呆地盯着庭院的某个方向,没有说话。
阮雲眉梢染上担心, 他又唤了两声。
阮呦才回过神来, 那双杏眸在有些呆板迷茫,如同蒙上一层雾, 像个迷路的孩子。
阮雲有些心疼,“这是怎么了?”
“怎么忽然不开心了?”
阮呦见是兄长, 轻轻摇头, 嘴角微抿着笑,“哥哥,我没事。”只是想起谢钰那番话来,阮呦嘴角的笑意不可控地变浅,眉眼低垂下来。
她只是不知道阿奴哥哥会娶她吗?若是他有什么要做的, 给她一句话她就可以等他。
可以一直等。
可是好像从始至终阿奴哥哥都没有说过要娶她的话。
那她如今和他不清不白的算什么?
阮呦攥住手心,下次她该找机会问一问。
她想知道阿奴哥哥心底的想法究竟是什么样的。
阮雲眉头皱着,知道她有心事。呦呦单纯, 藏不住什么心事,心里难过还是伤心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呦呦有心事连哥哥也不说了吗?”阮雲有些伤心,清风朗月的眉眼间有几分郁色。
阮呦见他难过,忙摇头,“不是的。”
她抿了抿唇,犹豫几分还是忍了下来,睁大杏眸看着他,声音轻轻软软的撒娇,“哥哥,等之后我在告诉你吧,我保证之后会告诉你的。”
她知道哥哥一直不喜欢阿奴哥哥的,因为她的事哥哥已经烦过很多次了,没有得到阿奴哥哥的答案,她不想再惹哥哥伤心。
阮雲低眸看着一如既往信任依赖自己的阮呦,唇角微翘,伸头揉了揉她细软的乌发,触摸到的却是一片冰凉。他的眉头不由得皱起来,“你说要告诉哥哥的,不能食言,外面太冷了,快去屋子歇息,别冻病了又惹娘伤心。”
阮呦这才觉得冷,连脸颊也冰冰的,她忙起身,吐了吐舌头,“我这就进去。”
阮雲看着她溜走的背影,低头笑了笑,神色又渐渐冷下来。
他隐约记得先前谢钰提前离席出去了。
是他和呦呦说了什么?
—
腊八一过,距离年关只有将近二十来天。
燕京城渐渐从前面的事缓了过来,京畿之地林立的商铺都挂着大红灯笼,窗户上贴着红艳艳的窗花,出来行商的人更多,甚至多了不少打扮长相明显是外族的人。燕京城所有街道都热闹了起来,有了几分喜气。
瑞雪兆丰年,今岁的雪下得好,百姓们自然高兴。
阮家食肆来的客人不知是从谁开始,问阮家能不能提前做些能放得久的小食,年关前几日就来买好,等过年的时候蒸熟吃,于是阮家这段时间不单单是忙平日里的生意还得提前做些其它的食物。
这么久来也有不少的小食肆学着她们,做些类似的吃食卖,不过阮家食肆的生意仍旧兴隆,来这里排队的客人只增不减,一来味道有偏差,二来李氏新点子多,她有做吃食的天赋,三天两头能想出些新样式的吃食,旁人想学那也学不够
来阮家买食谱的大客栈也有,但李氏和阮爹两人都是老实巴交的,绕不来弯子,这事就交由陈娘子去做,谁给价钱高谁压低价格谁更实诚,陈娘子一眼就能看穿。
阮呦和酒七一起去采办年华,也就是些点心酒茶和布匹之类的,阮家其实都不缺,不过买这些也是为了添些喜庆,外加送人。
邻居要送,徐太医那边也要送,还有谢傅之类的,虽然她们家送不了贵重的东西,多少是一份心意。
选好了东西,阮呦买了几串冰糖葫芦。她递给酒七一串,自己吃一串。不过只吃了一口,红彤彤的山楂球上还留着浅浅的牙印,就遇见熟人。
“阮姑娘,好久不见。”赵乾和魏寻还有谭宁三人勾肩搭背地走过来。
赵乾嘴里还咬着一根木签,咧开嘴笑着,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瞄了一眼周围,心领神会,靠近了些,“姑娘打算送大人?”
这段时间被叶千户盯得紧,眼下可不是好时候。
“?”
阮呦愣了一下,有些没懂。
她四下看了一圈,这才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离都指挥师府只差一条街。她只是想随意逛逛的。
前几日她的确急着要找他,街上遇见过两次,不过那时候都是阿奴哥哥被锦衣卫拥簇着,或者骑着马驰骋而过,匆匆一瞥,阿奴哥哥许是都没看见她。
他最近好像很忙。
阮呦见不到人,倒也不急了,只打算下回有机会了再说
今日撞见赵乾几个却是有些意外。
“陆大人在府里吗?”她抬眸问。
“在,不过大人最近很忙,过两日就是冬猎,陛下命大人随行安排,这事一点差错都不能出。”赵乾附耳道。他看着眼前小巧白皙的耳朵,竟然没有穿耳洞,不由得有些惊奇,多看了两眼。
酒九皱了一下眉,大力拉开他。
赵乾胳膊被拧疼,龇牙咧嘴地吸了口气,他抬眼去看酒七,就见酒七警告地看着他,还不动声色摸了摸手腕。
他盯睛看过去,能看见是一圈银丝线,闪着寒光,锋利无比。
这可是千蚕丝,能眨眼间夺人首级。
赵乾舌尖顶了顶牙后槽,他的手轻轻拍了拍腰间的绣春刀。
当谁没武器呢?
魏寻和谭宁两人暗自笑起来,拉着赵乾,附耳劝道,“得了吧,你又打不过她。”
阮呦没留意到他们之间的动作,她虽然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担心。
陪驾圣前,若是陛下出了一点什么差错,那是要掉脑袋的。
“那我就不打扰陆大人了,几个官爷要不要吃冰糖葫芦?”阮呦将冰糖葫芦往赵乾几人的方向递了递。
赵乾欣然接受,和魏寻谭宁一人拿了一串。
临走的时候,赵乾忽然调笑着问,“姑娘不送大人冰糖葫芦么?”
阮呦呆了一下,“他、他要吃么?”
阿奴哥哥不像要吃冰糖葫芦的人。
“姑娘送的,什么大人都会吃。”赵乾道,上回上元节那个节令小食大人都吃完了呢。
阮呦的脸红了,有些羞,“那、那你们帮大人带回去吧。”
赵乾抱着手臂笑了,趁着阮呦不注意,将她手上的糖葫芦夺了过来,扬了扬手,“就这个吧。”
“欸?”阮呦摆手,耳尖红得几乎滴血,“这个不行啊……”
那是她……咬过的。
她话未说完,赵乾几个就笑着跑开了。
“九七现在怎么还那副德行,冷冰冰的。”
“跟在阮呦那小姑娘身边也不知道跟人家学学,姑娘家有点姑娘家的样子多好,软绵绵的—”
“嘁,她刚才还差点冲我动手……”赵乾踢了一脚街边的石子,啧了一声,“当谁打不过她……”
“得了吧您,打架你还真打不过。”
几人笑闹着回去。
距离府邸几十米的时候,笑闹声顿消。
赵乾三人理了理衣裳进去,门口一脸肃色的锦衣卫见三人回来,点了点头。
赵乾去书房,正巧被人拦下来。明白里面正在谈事,他只好握着红彤彤的冰糖葫芦站在一边。
守在门口的锦衣卫挑了挑眉毛,诧异地看着他。
赵乾咧嘴笑了笑,不作理睬,依稀听见屋子里穿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郑国公这回学聪明了,一封陈情表呈上去,我看陛下的火气消了不少——”
这是是图宴的声音,温和中却狭着轻蔑不屑。
“就是不知道谁的主意——”
“大人,那郑国公新招的女婿叫程南方,属下的人留意到他好像在查大人的事,他是跟大人有什么渊源………”
屋子里静了许久。
响起一声冰凉凉的“嗯”。
“有仇。”
是都指挥使大人的声音。
赵乾觉得耳膜忽然刺了一下,不自觉地收了懒散,站直身子。
程方南是谁?
大人的声音里,有杀意呢。
“那要杀了他吗?”图宴问。
他其实并不赞同现在杀人,毕竟柴云柔是太后最疼爱的女儿,过些日子就会进宫请旨赐婚。如今三皇子一脉才出了事,若是他们动作太多,难免会让皇上怀疑他们之前做的事。
陆长寅手指轻轻翻着纸条,“本座有数。”
图宴安下心来,“还有,大人,杨千户里的那个小美娘已经查清楚了——”
陆长嗤笑一声,声音淡淡的,狭着倦意嘲弄,“查清就好,叫上叶千户,跟本座一道去办。”
图宴颔首。
“哦,对了,别忘了宣扬一下,人是叶旭透露出去的,他不是想要指挥佥事的位置吗?”陆长寅玩着食指上的玉扳指,眉梢睥睨,“本座正好给他记个大功。”
图宴嘴角噙笑。
封昀会气死的。
自己的人带着对手的人,斩了自己的左右臂。
还当真是有趣。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从里面踏出来个人。
赵乾恭敬行礼,“图大人。”
图宴含笑点头,目光落在他手上,“这是什么?”
“冰糖葫芦。”赵乾答。
图宴不语,他自然知道是冰糖葫芦。
他又不是没见过冰糖葫芦。
赵乾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将冰糖葫芦递给陆长寅,“大人,阮姑娘送您的。”
陆长寅怔一下,淡抿着唇接过。
冰糖葫芦圆圆的,红彤彤的,上面还留着浅浅的牙印。
牙印。
陆长寅喉结上下滑动一下,凉薄的黑眸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度,他抬眸瞥了一眼赵乾,“还有事?”
赵乾忙摆手,“没有没有,属下告退。”
他转身就走。
身后却响起淡淡的,几乎没有温度的声音,“去领赏。”
赵乾雀跃起来,露出白晃晃的牙,“得嘞,多谢大人。”
他出去的时候亲自将门掩上,看着门口嫉妒的锦衣卫,拍了拍别人的肩,嘿嘿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锦衣卫小哥哥都是神助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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