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兄,什么时候谢兄让你转交信函了?我怎么不知道……”叶昭握着折扇问起方才的事来, 按理说他与谢钰的关系才最亲近些, 怎么谢钰不是让他来转交。
阮雲睨他一眼, 淡淡开口,“什么时候啊……”
“唔……记不得了。”
他笑着转身离开。
“这世上还有阮兄记不得的事?阮兄不是号称过目不忘?”叶昭跟上他。
“我是过目不忘, 又不是过耳不忘。”阮雲难得地与他们调笑, 伸手指了指大包小包的吃食, “都拎回住宿吧。”
“成啊,我来拎!”
阮雲一行人提着大包小包沿路回去,回去的时候路过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 幽静之处的凉亭内聚着三五个学子。
阮雲只瞥了一眼, 没有在意,依稀觉得方才那些人中的身影有些眼熟, 他忽然顿住脚步。
“雲兄,怎么了?”叶昭问。
阮雲往回转过头, 只看见几个学子离开的背影, 背影都差不多高,看不清楚脸。
他抿了抿唇,没有开口。想着许是错觉,国子监怎么会出现那样的………人渣。
“那臭小子什么来路?怎么就得了裘大儒的赏识。”
“叫程什么南,我就没在燕京听说过这号人……”
“这是走了什么大运啊。”
住宿之外的木椅上议论声不曾停歇过, 阮雲从这路过,听了个一清二楚,他顿住脚步, 走近那些正说得起劲的人。
“你们说的是谁?”
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插了进来,几人没有多想,顺口就答了。
“还能是谁?就是今天新来的那个,叫什么……”
“程方南。”
三个字如同重锤一般,在阮雲耳畔炸开,他眯了眯眼睛,意味不明地应声,“程方南啊。”
一字一句,柔和的声音里带着让人寒颤的狠戾。
几个学生反应过来搭话的人竟然是他,一时有些咋舌,“是、是他。”
“几位兄台可知道他住哪座园?”阮雲轻勾着唇,笑得温和,却让人不自觉地感到心底毛毛的。
几人老老实实地开口,“松园。”
“多谢。”
呆愣在原地的人看见他扬长而去地身影,一时迷糊起来,直到那背影走远了,几人又围着窃窃私语起来。
“雲兄和那新来的有龌蹉?”叶昭从他少见的冷笑中悟出些许不对劲来。
“是啊,有龌蹉。”阮雲含笑点头,他和程方南的仇大着呢,大到他想不择手段弄死他,甚至连正人君子也不愿意当。
“那雲兄打算怎么做?要不要哥们替雲兄收拾他?”叶昭有些期待,他最喜看阮雲不动声色就将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样子,当然,他能够从中插一脚就更舒坦了。
阮雲瞄了他一眼,轻笑着摇头,“裘大儒新收的门生,郑国公府未过门的姑爷,咱们需要亲自动手么?”
“你说他是国公府的女婿?”叶昭几个瞪大眼睛,显然不可思议。
阮雲微微颔首,自呦呦同他说了之后,他就暗中调查过程方南的事,眼下国子监中嫉妒羡慕程方南的人很多,若是得知他的身份,知晓他是攀龙附凤才能够成了裘大儒门生,那些自诩清流却又不甘心的学生必定会嫉恨于他。
嫉妒会让人冲昏头脑的。
阮雲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学子越是敬重裘大儒,越会见不得他对一个攀高枝的小人好。”
他只需在旁侧扇扇风,这火就能愈演愈烈。
若是可以,他倒是想亲手收拾程方南,但如今程方南的身后有郑国公府的人在,他就不能亲自去,有些可惜了。
“这样会不会对裘大儒名誉有损?”叶昭皱眉。
如此一来,倒显得裘大儒是趋于权贵而收了程方南,要知道不知道多少读书人都仰慕于他。
“裘大儒?”阮雲不在意地笑了笑,“清者自清啊。”
裘大儒没做过的事,谁又会怀疑上他呢。
阮雲想起那日他与左山长谈论春闱之事时说及裘大儒时山长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那一日山长他只说了四个字来评价裘大儒……
“名不副实。”
—
日落西山,余晖将床幔染上瑰丽的夜色,住宿园子墙边的青竹随着一道带着湿气的风扑簌簌地响着,燃得通明的烛火下,一道青影伏在案几上,反反复复地查看着几封信。
在一众名册中,程方南翻了翻,手指忽然顿住,摩挲着名册上“陆长寅”三个字,翻开信息栏,册子中只草草提及其是燕京本地人,姓陆。
陆长寅是私生子,随母亲姓,其母因未婚而孕被撵出陆家,战乱时期陆母病逝,只余下他一人。陆家虽为陆长寅外家,却在两年前就已被陆长寅带着人亲自抄了。
三年前,大明刚立,陆长寅就应征成为锦衣卫,只用了短短一年半,就从最低等的位置爬上了都指挥使,其手段残忍令人发指。
当今之所以对其深信不疑,便是当年柴显微服私访时曾被
镇北将军府派出的杀手暗杀,陆长寅为其挡了箭,命悬一线。
关于陆家的消息早已无半分音讯,也不可能再查出其它什么消息。
程方南敛着眉沉思。陆母在外独自养孩子,无论如何也会与旁人接触过,只要他寻到与陆母接触的人,问个详细………便能知晓是真是假。
但当年四处战乱,京畿之地更是狼烟四起,逃得逃,死的死,想要寻到与陆母有所干系的人不是易事。
册子在跳动的烛火下轻轻翻动着,纸张磨擦出声,他眉头紧皱着,神色凝重。
程方南看见册子上的消息。两年前陆长寅曾于抄家路上救过一下一名女子,那女子原本是住在陆府的,后来偷偷跑去舞女的队列,在宫宴上跳了一场惊鸿舞,被柴显一眼相中。
若是没有记错……那果然就是如今独宠后宫的昭妃娘娘。
程方南打了个响指,立刻有人出现在身后。
“你们去查一查昭妃娘娘的身世,查查昭妃娘娘之前……在什么地方,以及……她与陆长寅之间的瓜葛。”
“是。”
黑衣人来无影去无踪,应下声后就消失了。
程方南靠在椅子方松口气,就听见“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砸在窗棂上,落出清脆的声音,那东西跳了几下,落在案几上。
他伸手撵起来,手指间是冰冰凉凉的触感,是一枚灰色石子。
怎么会有石头从窗户后进来?
程方南心头起疑,起身走向背后的窗户,“砰”的一声,又一枚石子砸了过来,程方南嘶了一声,手抵着红肿的额头。
“什么人?”他揉了揉发疼的额头,心底生出恼怒。
然而宿舍下昏暗一片,并无人回应。
他在窗台处细看了一会,外面还吹着大风,竹叶的清影缓缓攒动着,心底的狐疑消散几分,只以为是偶然事件,便转身离去,结果方转过身,“啪”的一声又是一枚石子砸了过来,直直砸到后脑勺。
他呼疼一声,将石子撵起来,愤愤下楼去。
“到底是什么人……唔……唔”
他被人捂住了嘴,死命地挣扎却被几个人拖住手脚,布袋笼住头,他什么也看不见,“放开我……你们……唔唔……”
“干什么——”
“嘶——”
“嗷——”
暗影中传来一声声棍棒砸在肉/体上的沉闷声,在静谧的夜色中笃重敦厚,以及若有似无地呼痛声,哀嚎声,隐忍的吸气声,连带着骂骂咧咧地调笑声。
脚下的人渐渐没了动静,只一瞬间,几人原本被撩拨得膨胀的火气和嫉妒,那种冲破脑门想要置人于死地的恶意如潮水般退却,六七个人手中的棍棒落下,几人神情慌乱起来。
“怎么办?不会死、死了吧……”
“我、我没有用力的。”
“废话少说,看看呼吸……”有人勉强稳住心神,伸手将程方南头上的麻布袋子取下来,伸手去触摸一下他的鼻尖。
还能够感受到微弱的呼吸声。
几人放下心来,对视一眼。
“走吧,快走,今日之事谁也不许说出去。”
嘈杂又有些紊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墙角一处衣摆露了出来,阮雲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地看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他垂眸看着躺在地上已经昏厥过去的程方南,看了许久。
“雲兄……”叶昭声音有些抖,盯着阮雲手上的匕首,吞了吞唾沫。
阮雲挪开视线,看着叶昭笑了笑。
那笑容虽然温和,但叶昭还是不由自主地胆寒。
“这、这事就这样成了?”叶昭不敢相信。
阮雲微微颔首,笑着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笑容温润,“是啊,因为他们没有脑子。”
不过三言两语就激起他们的嫉妒心,嫉妒羡慕会成为愤恨的冲动,他只需要一两句话引导一下.,他们就什么都能做出来。
冲动比什么都可怕。
“可惜了。”他摇了摇头。
“可惜什么?”叶昭满眼迷糊。
“可惜人没有死。”阮雲嘴角的笑意浅了浅,将手中的匕首收进衣袖,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软弱的阮雲了,也不再是惧怕权势的阮雲。
他没必要杀了程方南……
至少,不能是他亲手杀的。
为了这么个人渣赔上自己可不划算。
“走了吧。”阮雲连个眼神也没再给程方南,他已经……一丁点也看不起程方南这样的人了,一个跳梁小丑罢了。
程方南最在乎的不是仕途么,那他就毁了他最在意的东西,让他生不如死好了。
叶昭看着那道清瘦的身影,只觉得那背影在心中莫名地高大起来,更加坚定了这人不好惹的念头。
他又回头看了看躺着地上不省人事的程方南,缩了缩脖子。
“雲兄,你且等一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给程方南一个小小的惩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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