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青州差了生活的气息。

    陆长寅垂眸看着底下单膝跪地的人,半晌, 他才淡淡开口, “退下吧。”

    “是, 大人。”那人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大人,此事是属下疏忽了。”图宴细细品着方才那人的传话, 神色凝重。

    “本座也疏忽了。”陆长寅缓缓开口, “青州的事你派人去安排, 一定要确保万事妥当。”

    “大人且放心,属下这就去安排。”图宴有些急,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被人发现,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屋子里的人都退了出去, 重回一片静谧,忙了整整一日, 陆长寅这才能够歇息片刻,他伸手揉了眉间, 目光触及到案几上那只草编兔子时, 嘴角忽而噙了抹近乎宠溺的笑。

    “呦呦。”他轻声低语,绵长而温柔。

    他的呦呦,心细如发。

    是个敏感又聪慧的小姑娘。

    赵乾敲门进来的时候,就瞧见靠在虎皮椅上的小憩的陆长寅,此刻大人那双狭长的眸阖着, 眉间倦懒,削廋的下颚生出淡青色。

    大人受累了。

    赵乾心中微涩。

    能让大人放松片刻的,也许只有夜深时, 阮家的那处墙头吧。

    他杵在案几前迟疑了片刻,想让陆长寅多歇息会,陆长寅却已经睁开眼,抬眸看向他,“何事?”

    赵乾立刻站直身子,将一叠纸条递上来,“大人,这是今日的消息。”

    陆长寅接过了,手指翻动着纸条,从中抽出一张。

    赵乾瞄了一眼,纸条上写着“郑秋媛贴身侍女红芍受罚,被打得半死扔在乱葬岗,几欲小产。”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记得当初大人说过,要给程方南留个后代的事,红芍能被打个半死却没有流产也是他们的人事先做了准备的。

    赵乾心领神会,“大人放心,属下马上安排人,无论如何都会保住她肚子里的孩子。”

    陆长寅手指轻轻点着案几,嗓音沉沉地“嗯”了一声,又忽然开口,“郑秋媛肚子里的孩子几个月了?”

    “回大人,四个月。”

    郑国公府里的人都听大夫说的,以为才一月,就将此事瞒了下来,想着到时候成婚了说孩子是不足月生下来的就能园过去。若不是郑秋媛本生就长胖了许多,那肚子本来就大得像怀了四个月的孩子一样,只怕也会引起郑国公府的怀疑了。

    还是大人英明,深谋远虑,当初就让他选厨子送去。

    “差不多了。”陆长寅轻颔首,嘴角掀起嘲讽的弧度,“让人将消息传出去,一夜之后,本座要皇城内外人人皆知……郑秋媛与程方南无媒苟合,已有孕四月。”

    这件事闹得越大越好。

    赵乾笑嘻嘻地搓了搓手,“大人只管交给属下去做。”

    陆长寅继续翻着纸条,在看见阮雲挑唆国子监的学生对程方南下黑手时,眉梢轻轻挑了一下,轻嗤一声,“他还算有些出息。”

    “大人,程方南在国子监的日子不好过,不过那人的确圆滑得很,拉拢了些跟他一样货色的人报团取暖,估计会对阮雲下黑手。”赵乾道。

    “他的事本座懒得管。”陆长寅懒洋洋地嗤一声,丝毫不在意。

    赵乾打量着他的神色,心中纳罕。

    阮雲是阮呦的兄长,日后怎么也算是大人的大舅子,大人对大舅子态度如此恶劣,怎么可能娶得到阮姑娘?

    “看着点儿程方南,别让他被人弄死人了。”陆长寅道。

    他还没有让他尝够绝望的滋味,怎么会那么容易让他死呢。

    “属下明白。”

    翻到下一张,陆长寅的神色忽然滞了一下,他紧抿着唇,目光定定地落在纸条上那醒目的一串黑字上:

    “侍讲学士张府借踏青之行欲与阮家提亲,时限十日。”

    赵乾留意到他伸出的手指收紧了些,指节泛白,那片薄薄的纸杯捏得发皱,心中微凛。

    “大人?”

    陆长寅收了情绪,有些无耐地叹了一声,“告诉酒七……今日本座在城东婉陵院等她。”

    赵乾心底明白,这是要见阮姑娘的意思。

    —

    微凉的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黑暗中能听见破碎的悉悉索索声,过了好一会儿,屋子的里的烛火被点亮。

    阮家还沉浸在宁静安详之中,阮呦却轻手轻脚地从被窝爬起来,穿戴好衣裳。

    “姑娘。”酒七替她戴好了毡帽才抱着她单薄的身子翻墙出去。

    阮呦轻轻捏着手心,已经渗出些密汗来。

    她被酒七带着在胡同巷子偏僻的兜兜转转,路上偶尔有巡逻的军队,她们便藏在暗影处。天黑成一团墨,也分不清楚到底是何处,她只能紧紧地跟着酒七,心跳得很快,砰砰砰的,如战鼓一般。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几乎觉得已经出了燕京城,才到了一处暗室,屋子里亮着暖黄色的灯,室内温暖的空气驱散她周身的寒。

    推开门,阮呦就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黑袍银冠。阮呦眼眶热了起来,一点点泛红,多日不见的委屈和思念如泉水喷涌而出,视线模糊起来,她轻轻唤了一声,“阿奴哥哥。”

    陆长寅回过身,一道娇小的身躯撞进胸口,清甜的少女香盈满鼻尖,一双小手环着他的腰肢,柔软无骨,身子单薄得没有一丝重量,骨头硌得他生疼。

    感受到怀中的人身子轻轻颤着,陆长寅微阖眼,掩盖住黝黑的眸中深处的沉色,低叹了口气,伸手将她的手拉下来。他低下头才见她眼眶鼻尖都已经红了,杏眸湿漉漉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可怜巴巴的。

    “怎么又哭了?”陆长寅开口,却并非嫌弃她,而是真真的关切。

    磁沉的嗓音就在耳侧,扰得阮呦耳尖发痒。

    “我想你啦。”阮呦抬头看他,见他棱角分明的下颚比起往日又削廋了些,有些心疼,抬手摸他的下巴,“阿奴哥哥瘦了。”

    她定定地看着他的眉眼,手指轻轻地划过,从光洁的额头,天生微挑的眼尾,高挺的鼻梁,到薄唇和线条流利的下颚。

    阿奴哥哥生得真好。

    小姑娘还带着哭音,说话的时候耸了耸鼻尖,梨花带泪,又哭又笑。

    陆长寅放在身侧的手指握得紧了些,眸中的隐忍几欲破碎,想起自己今日来的目的,他收敛情愫,垂下眼帘,抬手捉住她作乱的手,轻轻放下来,松开,“前些日子陆府被人暗中盯着,所以我没能找到机会见你,酒七说你有话想亲自同我说?”

    她要说什么话,他怎会不知道。

    他全都知道,只不过……是他在逃避罢了。

    阮呦稍愣了一下,垂眸盯着自己的手,心底生出些不对劲的感觉,有些局促地搓了搓自己的手指,有些可怜站在一边,抿了抿唇,“阿奴哥哥,我娘她们想同我与张家说亲事……”

    她说这话的时候抬眸悄悄瞅着他。

    陆长寅眉头皱了一下,“张颜不是良人,不要答应。”

    阮呦见他这样说,眯着眼睛笑起来,明眸皓齿,煞似好看,“嗯,我不答应。”

    “嗯。”陆长寅眉头松了些。

    阮呦忽然脸红起来,雪白的脸蛋上粉粉的红晕如同春日桃花一般漂亮,她低着头,怯生生地问,“阿奴哥哥,我已经……十七了,你什么时候……”

    这事由她问出来实在有些羞于启齿,只是她真的想要个答案。阮呦因为脸热得慌,迟疑了许久,才闭着眼睛鼓足勇气说出来,“阿奴哥哥什么时候娶我?”

    “眼下不娶我也没事的,我知道阿奴哥哥的处境,我只是……娘她们在替我相看亲事,我只是想要阿奴哥哥一个准信,不管多久我都愿意等你。”

    阮呦低着头,耳尖因为滚烫,连着脸颊一道,如同火烧起来一般,她说完话就没再开口,而是等着他的回应。

    陆长寅的手指弯了弯,又有些无力地捶下。

    阮呦等了许久等来的是一片沉默,她有些诧异地抬起眸,仰着脸看眼前的人,那双黝黑的长眸定定地看着她,薄唇淡抿着。

    思及方才他方才刻意的疏远,阮呦好像明白了什么,心底如同被凉水泼下,刺得她一阵阵发寒。

    她知道答案了。

    阿奴哥哥不会娶自己。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有些费力地弯了弯嘴角,扯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声音轻颤这,竭力憋住快要涌出眼眶的热意。

    “阿奴哥哥不喜欢我了吗?”她执拗地问。

    眼前的人愣在原地,脸颊渐渐失色,变得苍白,那双清澈的杏眸如同失了魂魄一般。

    “对不起。”他喉咙发干,只吐出三个字。

    陆长寅的唇动了动,他几乎失去了说话的力气。

    “不是喜欢就一定能在一起。”

    “呦呦,日后就将我当做哥哥。”

    “可我不要哥哥,我已经有哥哥了。”阮呦死死地咬着唇,她转过身想离开,却因为腿软踉跄几步摔倒在地。

    陆长寅下意识去扶住她,却被她推开。

    “不要你管!”

    “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阮呦的手腕在地上蹭破了皮,血流了出来,她呜地一声哭出来,从腰间取下那枚玉坠,“从今往后,我也不会再纠缠你。”

    陆长寅的手顿在原地,背影僵直,半晌他声音沙哑道出一声“好。”

    阮呦眼泪再也憋不住,泪珠一颗颗砸了下来。

    陆长寅收回手背过身去,叫了一声,“酒七。”

    “大人。”酒七从门外进来,看见摔到在地的阮呦神色微变,却不敢说什么,只恭恭敬敬地垂下头。

    “送阮姑娘回去。”

    “是。”酒七低着头,身子顿了一下,伸手将阮呦轻颤的身子抱起,转眼就消失在黑暗中。

    “长寅。”

    图宴从暗处走出来,他看着背对着他的背影,唤了一声。

    他已经许久不曾叫过他的字了。

    长寅是大人的字,大人的名是子婴,那个天之骄子陆子婴。

    图宴远远望着那道孤寂的背影,“若是舍不得……”

    他话未说完就收了声,看着陆长寅弯下腰,轻轻将地上那枚玉坠捡起来,垂眸摩挲着那枚玉坠。

    她明明因为生气想直接扔在地上的,却又怕损了玉坠,而是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她知道这枚玉佩与他而言很重要,便是如此伤心也舍不得伤他。

    陆长寅将玉坠系在腰间,垂着眸,眼睫在眼下落下一片青影,“她若有更好的归属,我没有理由留住她。”

    图宴皱着眉见他离开的背影,“大人舍得吗?”

    陆长寅顿住脚步,“舍不得。”

    他回答时没有丝毫的犹豫。

    “图宴,我生在地狱,活在淤泥,一身都是血,是身负仇恨的冤孽。”

    “她生得干净,性子单纯,若不是遇见我,不会如此痛苦,她会早早嫁人,相夫教子,一生平安喜乐。”

    “我心悦她,所以情难自控,忍不住靠近她,忍不住想她,但我不想将她拉进来,不想为了一己之私占了她。”

    “我要做的事成或不成,你我都不知道,若是失败,难逃一死。我宁愿她忘记我,也不愿她的家人因为受牵连而死来恨我。”

    “更何况,我自卑。”

    图宴的心揪了一下。

    “我不想让她知道,她喜欢的人有过怎样不堪的遭遇,不想让她知道,她嫁给我……如同守活寡无异,我是个男人,有自己的自尊心。”

    陆长寅说完话走了,走得时候步履微乱。

    图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低下头,地面上几滴湿润的痕迹还未干,他抿了抿唇,心底悲凉又震惊。

    大人……哭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次俩人之间有点点小虐,之后就是大甜啦。然后恭喜评论的宝贝们猜对了,青州是阿狗的地盘。至于加更= = 带带最近超级吵架忙了,不但要上课还要准备专四考试,然后还要给表姐的同学的弟弟补习?累得要死,存稿越来越少了,暂时不加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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