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巨响以及呼痛声,阮呦蓦地转过头, 就见张颜已经栽倒在地, 神色痛苦地抱着腿。
“张公子, 你没事吧?”阮呦吃了一惊,忙过去。
张颜嘶一声, 吸了口冷气, 见她过来问, 强忍着疼,宽慰着道,“无事, 是在下方才走路失神摔着了。”他手轻按着裤腿, 想毕膝盖那一处已经破了一大块皮,磨得生疼。
他瞟了一眼路面, 清灰石板铺的马路整齐又平稳,并没有什么坑坑洼洼的地方, 也是奇了怪, 方才他好好走着,忽然膝盖像是被人用锥子戳了一下,疼得他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张公子受了伤还是先回去罢,就不必送我了, 我去寻个马夫将你送回府去。”阮呦道。
“无事,无事,”张颜脸倏地一下红了, 想起他娘的话,他忍着痛楚站起身,“我一个大男人,不过一点皮外伤罢了,哪里有那般严重,还是、还是先送阮姑娘回去。”
阮呦见他脸色分明白了几分,额头还冒着冷汗,显然是在逞强,但又怕伤了他的面子,只好犹豫着,“那好吧,张公子若是觉得疼了就不要勉强。”
“姑娘将在下想得太弱了。”张颜揉了揉腿,若无其事道。
阮呦只得作罢。
原以为就这般平安无事,路过一间茶楼时,不知怎地,忽然一盆水泼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浇在张颜身子,顷刻间,张颜连着头发和衣裳都湿了个透,青涩俊秀的书生瞬间成了落汤鸡,众目睽睽之下分外狼狈,路边的人见了都哄笑起来。
阮呦就在他身旁,并没有被水溅到。见张颜发梢还滴着水,方掏出手帕想替他擦拭,酒楼里一个掌柜模样的人就立刻拎着店小二的耳朵冲出来。
掌柜揪着店小二点头哈腰地道歉,“这位公子,对不住,实在对不住,都是这废物眼瘸,也没看见下面有人就泼水下来,误伤了您,实在是惭愧。”
“公子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本店全部满足,就当做对公子的赔礼,还望公子见谅。”
张颜见出了这么大的丑,原是想发怒,只是掌柜的道歉态度诚恳,他自诩有读书人的风度,周围又有这么多人看着,只能咬牙忍住,“不用了……”
发尖的水从额头滑落下来,带来一阵无法言喻的臭味,张颜脸色顿时青了青,“这、这是什么……什么水?”
那店小二低着头,扭扭捏捏道歉道,“公子,是、是洗脚水。”
“噗,”围观的人群中有人没忍住笑了出来,紧接着便是接二连三的憋笑声,到后来是有些放肆的笑声。
阮呦见张颜的脸色由青转白又渐渐变红,心中不忍,叫客家借了帕子出来,走上前递给他,“张公子且擦擦吧,天还寒着,别着了凉才是。”
她声音柔柔的。
那双眸眼尾天然上翘,此刻映着他的影子,顷刻间,心中的怒意就散了些许,只剩下窘迫难安,张颜伸手接过,垂头道,“多谢阮姑娘,让你笑话了。”
“人都有诸事不顺的时候,否极泰来,张公子无须多想,你快些回府换身衣服罢,不然着凉生了病,倒是我的罪过了。”阮呦道。
“既如此,阮姑娘就恕在下不能相送了。”张颜也觉得身上凉飕飕的,此刻只想回府去,便抬手道歉。
阮呦心中松了口气,垂头抿着唇,“无事。”
直到看到张颜上了马车,她才真正放下心来,若今日张颜真当送她回了阮家,只怕她是有口也说不清了。
娘她们也会觉得她愿意嫁他,周围的邻居也会觉得她与张颜有什么勾搭。
不是他不好,只是她并不想嫁罢了。
至少现在不想嫁。
阮呦见那马车越走越远,叹了口气,牵着阮惜往回走。
然而在她转过身离开时,那辆马车忽然像是发了疯一般,腾然而起,连带着整个马车在街道上横冲直撞,疾驰飞奔而去,街道上响起行人惊慌的尖叫声。
阮呦愣住,久久回不够神,心中忽然对张颜生气同情之情。
他今日当是犯了太岁。
有些过于倒霉了。
阮呦牵着阮惜回去的路上,撞见勾肩搭背的赵乾三人,她稍愣一会,犹豫着要不要打招呼,正打算躲开就见赵乾几人的视线撞了过来。
他们还穿着华丽的服饰,咧着嘴笑得灿烂,朝阮呦招手,笑得灿烂,“阮姑娘。”
阮呦躲不及,只好笑着打招呼,“赵大哥,魏大哥,宋大哥……”
“好久不见。”赵乾道。
明明只是几日未见罢了。
“今儿在下有幸来讨食?”赵乾笑得吊儿郎当,目露期待。
见他一幅馋样,阮呦憋不在轻笑出声,她抬眸,眉眼弯弯,“几位官爷想吃了,只管来,阮家随时恭候。”
—
走在阮呦身后的三人互相攀着咬耳朵。
“第一步做完了,第二步呢?”
“第二步,自然是刷好感咯。”赵乾露出白恍恍的牙,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隙。
既要刷大人的好感,又要刷他们锦衣卫的好感。
当阮呦带着三个锦衣卫回来的时候,阮家已经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了,毕竟赵乾几个也算熟面孔了,只是在三个人笑眯眯地朝着李氏几个问好,恭谨有礼地叫着“伯母好,伯父好”的时候,几人还是大吃一惊,半晌回不过神来。
就连阮呦也惊了一下。
“姑娘这般吃惊做什么?”赵乾笑着问。
阮呦回他,“我还从未见过你们这般……有礼,觉得有些怪怪的。”
“阮姑娘,咱们做锦衣卫的一向都是很有礼的,”宋悟不服,“咱们去抄家拿人的时候,都会提前大呵一声’锦衣卫办案’ ,之后才动手呢。”
“这怎么叫有礼了?”阮呦瞪大眼睛,黑晶晶地眼珠子看着他们。
“这是告诉别人咱们的来历,先礼后兵,这不就是有礼嘛。”赵乾解释道。
阮呦噗嗤一声,捂着嘴笑出来,杏眸弯成半月形,明眸善睐,煞是好看,“你们这儿都是歪理。”
天色渐渐晚了下来,厨房忙得不停,让人垂涎的鱼米饭香飘了出来,赵乾三人一脸期待着望着烟囱处袅袅升起的炊烟。
赵乾手上无事,见阮惜正举着小弓箭练箭,又看了一眼身旁做着刺绣的阮呦,眼珠子转了转,他蹲在阮惜面前,“小孩,要不要大哥哥教你弓箭?”
阮惜停下动作,歪了歪头,看着他,“你会吗?”
他手上这把小弓箭是陶宝儿派人送过来的。
赵乾嘁一声,笑起来,“这有什么不会?哥哥厉害着,就给你展示一下。”
“看好了。”他拿过阮惜手上的小弓/弩,插上三根箭矢,拉紧弓衔,眯了一只眼睛瞄准,松手,啪啪啪几支箭矢如同飞羽一般,正中靶心,无一落空。
阮惜震惊地看着那箭靶。
“厉害吧?”
阮惜用力地点点头。
赵乾笑起来,“我这都不算什么,咱们大人那才叫厉害……”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见阮呦那方还垂着头在绣花,看不见神色。
他继续道,“大人蒙着眼睛,也能十箭齐发,百步穿杨不再话下,最厉害的是,大人他闭着眼睛就能听见箭矢从何处来,他只需拉开弓,能将敌人的箭矢一分为二。”
说着说着,赵乾有些骄傲地仰起下巴。
大人文韬武略,是他见过最有才华的人,那一手出神入化的箭术,燕京难有人出其右。
“他是怎么练的?”阮惜愣愣地道,“我也想那样厉害。”
赵乾蓦然轻笑出声,大掌按着阮惜的头,“这你可不行。”
“我为何不行?”阮惜嘟着嘴,不服输。
“大人浑身都是箭伤和刀伤,伤得越多,他越厉害,”赵乾看着箭靶,嘴角轻轻牵起,瞳孔恍然有光,熠熠生辉,“没有经历死亡的人,不可能比大人厉害的。”
那样的人真是奇怪。
明明那么惜命,却又那么不惜命,用尽一切手段都要活下去,却又一次次拿生命做赌注。
阮呦恍了一下,想起陆长寅那一身狰狞的伤口,一失神指腹被刺了一下,渗出血珠来,沾污雪白的绣棚子。
她垂眼眸,起身回了屋子。
院子里响起稚嫩的童声,“你们大人是谁?”
“是个很厉害的人。”
一个厉害又孤单的人。
阮呦靠在窗边,忍住泪意。
“呦呦。”陈娘子端了一碗药膳进来,见她在窗边发呆,有些担心地坐了过去,“这是你娘给你熬的药膳,吃了罢。”
阮呦应声,接过碗,一勺一勺慢吞吞地吃着。
陈娘子理着她鬓角的碎发,心疼道,“等雲儿春闱结束,咱们一家人离开燕京去其它地方玩些日子罢,去散散心。”
阮呦抬眸,愣愣地看着她,“义母?”
陈娘子淡淡地笑着,“义母知晓你这些日子心底难爱,你虽不说,义母也知道,左不过为了一个情字,若义母能厉害些,义母真想提着刀劈了那小兔崽子,让我家呦呦这般痛苦了,可惜义母无能,只能带着你,避开他。”
“咱们去一个远一些的地方,不去想燕京的事了可好?”
“是呦呦不争气,”阮呦鼻尖酸楚,愧疚道,“偏生要喜欢他……”
“傻孩子,情爱之事本就是人生一劫,若人人都能抑制,那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了。”陈娘子握着她的手,轻轻拍着安慰,“这世上哪有人能说断就断的,那样的人除非天生冷情冷心。”
“亦或是,根本就不爱。”
何况那孩子心中有呦呦,任谁也能看出来。
“呦呦需要的是时间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赵乾:我给大人拉同情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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