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钰定的位置很好,这里的窗户面对着祭祀神坛大开着, 正正好能瞧见那外面的盛况。
圣驾降临, 燕京的百姓又紧张又高兴, 恭敬地望着云梯上那道明黄色的身影。柴显身边还站着两个高挑挺拔的人,一个一席朱红色麒麟袍, 一个穿着湛蓝色金绣文长袍, 皆恍然若神人, 姿容绝色,比起天坛上的祭舞还要引入瞩目。
阮呦到客栈,自然又引得李氏几人一阵惊慌。
李氏她们见阮呦一幅不在意的样子, 甚至还抿了唇朝着她们笑, 便强行将心底的担心难受压了下去,她们更怕自己的难过反倒惹了呦呦伤心
不过是疤罢了, 好好养养未必不能消除。
在阁房内休息了好一会儿,阮呦的脚腕已经不疼了, 能够自己走动。
等祭祀正式开始, 柴显就带着众嫔妃落座,观赏祭舞。在宴会正式开始之前,由领舞的六公主亲自献酿制几十年的百花酒。
“陆大人请。”柴清嘉一双纤纤细手递过来白玉杯时,眸光含情脉脉地盯着陆长寅,她轻垂下眸, 眼睫轻颤,今日盛装打扮,端得是绝色之姿。
陆长寅神色未变, 接过酒杯时只淡淡开口,“多谢。”他把玩着玉扳指,连个一个目光也未留给她。
柴清嘉的神色僵硬了一下,有些委屈地咬了咬唇,但见陆长寅喝下了酒,嘴角又轻轻翘起,她不动声色地碰了碰腰间的香囊。
只等今夜结束,他就是不想娶她也得娶她了。
箜篌之音已经响起,柴清嘉献了酒就带着舞女去天坛。
百花宴开始,陆长寅留下几个武功高强的锦衣卫陪在皇帝身边,自己下了云梯去巡逻,在这样人多的地方,鱼目混杂,危机四伏。
“大人就在那上面是不是……”二楼的窗户边沿坐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正晃着两条腿,虽然是小姑娘……但穿着打扮却像个内侍,甚至还戴了顶尖帽。
这副打扮有些眼熟。
“对,七姑娘,大人就在那上面呢……”有个面容苍老的男人在她身后跟着应和。
陆长寅对那张男人的脸很眼熟,他记得那是封昀府邸的老仆,万安。
“大人身边站着的是皇帝吗?大人好威风啊。”封七满眼敬佩羡慕地看着云梯那方。
万安嘴角染上了几分笑意,“七姑娘快进来吧,小心摔下去了。”
封七努嘴,不在意道,“摔下去就摔下去吧,大人又不会心疼我,把我带回来了就没再来看过我……”小姑娘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好,气哼哼地坐了回去。
“大人过些日子就来看你了……”
“你说真的?万伯不要骗小孩……”
陆长寅大概知道那叫做七姑娘的人口中的大人是封昀了。
也是有趣,封昀那样的疯子……也不知道这个小姑娘,会不会也被封昀掐断了脖子。
他默默地移开视线,抽身进了一家茶楼,里头早有一道几道身影,图宴也在里面,正椅在床边惬意地喝茶逗鸟。
陆长寅推开扇门进去,酒七就立刻朝着他行礼,然后将今日的事都告诉了陆长寅。
“……大人,是属下没护好姑娘,才让她……受了伤。”
酒七愧疚地低下头,她以为自己反应已经足够迅速,然而还不够。
还是不够。
她捏紧了拳头。
她要变得更强更快才行。
“大人想怎么做呢?”图宴轻轻揭开茶碗,看着陆长寅。
陆长寅眸底的情绪稍稍波动,缄默了片刻,他转动着玉扳指,“春闱的事不必再拖了,让人转告左仲缨,翰林院的人可以动用了。”
图宴抿了口茶,狐狸眼里尽是期待。
翰林院里的暗中交易的关系不是一天两天了,而是很多年。从前朝起,这些人就互相勾搭,暗通曲款,高价透题。不然……裘大儒也不能够教出那么多进士徒弟。
如今是大明成立后的第一届殿试,可想而知陛下会多么重视,多么的求知若渴。
虽然柴显登基上位,但毕竟年限尚端。朝廷上的官员大都是老臣,很少有他亲自培养出来的,所以多方限制。
也只有锦衣卫和东厂……是柴显一手提拔起来的,是他最好用的刀。
翰林院互相勾结,暗中透题从前朝起就是拖累朝廷的弊端,大明的世家仍旧是前朝的世家。百年来只要没有被抄家,就没有衰败。
因为科举录取的官员,八成以上的人都出自这些世家的,他们手中既有资源,又有翰林院的人脉。
科考早就被世家垄断了,而这些屹立不倒的世家,就是导致王朝腐败,战争频繁,百姓生活窘迫的毒瘤。
这次要做这件事,那么翰林院必将是一场大清洗,也就能打破那些世家大族费尽苦心经营的僵硬体系,世家的人被排挤在科考之外,他们这么些年培养的人就能进去了。
青州孤儿那么多,个个都是无权无势身家清白的,这些人一旦被录取就会成为陛下近臣,就是天子一党。
柴显又怎么会想到,他所以信任的人……都是要取他狗命的。
真想春围快些来了,这大明才能早一些乱起来。
世家腐败,却又势力强盛,天高皇帝远,在各个州,世家就是土皇帝。如今南方的水患被江南的官僚压了下去,今日百花宴看起来歌舞平生,这个王朝实则早就千疮百孔了。
只是江山易主,换了从前朝的王安换成了柴显罢了,王朝还是那样。
当初……陆家因为提议打压世家反而被柴家联合其它世家先一步灭了……陆公大义,可惜摊上无能的君王。
王安是个怯弱的蠢货,柴显一样。
都是蠢货。
只要这个世家制度存在,王朝就没有一日安稳。
“左大人早在之前就在柴显面前吹过耳边风了,私下也与柴显议论春闱试题的事……新朝刚立,这是第一回殿试,柴显很重视,早就招人再出了一套新题以有备无患。”图宴狐狸眼弯着,心情不错。
透题风波,一切的导火线都在程方南的身上,这是早早就在大人掌控之中的,是大人一手策划的。
程方南能够顺利拜裘大儒为师也都是大人一手安排的。裘大儒这些年跟主考官胡融的那点关系别人不知道,他们却是一清二楚。
翰林院需要这个引子,到时候透题的消息爆出来,又有程方南的那些考题做证据,再加上裘大儒与主考官的之间的关系被揭开,大人就有证据直接抓了翰林院的人。
到时候世家知道所有的事都是因程方南而起,他还会有好果子吃么?
这世上……死不是最痛苦的,有些人根本就不配死,要活得生不如死才行。
图宴心情很好地瞟向窗外,想看看外面热闹的风景,却猝不及防瞥见对面三楼上熟悉的人影,怔愣一下。
陆长寅察觉到什么,长眉轻皱,“怎么了?”
图宴吓了一跳,勉强压住乱跳的心,身子侧了侧想挡住窗口,“没什么。”
然而还是晚了,他看见陆长寅的眸色沉了下去,嘴角抿得平直,那双深邃的黑眸沾染上浓浓的………
醋意。
图宴尴尬的笑了笑,又无耐地叹了口气。
转瞬见,屋子里的人就不见踪迹。
—
对面的楼里正是谢钰和阮呦。
阮呦在窗台边看着外面繁华热闹的景象,晚间的微风轻轻吹过来,她脸上还贴着纱布,药膏受了风凉凉的。
“哥哥怎么还没回来。”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楼下,叹了口气。
谢钰走到她身边,瞥见她的发髻被之前的人群挤得有些散乱,木槿花也松了,快要落下来。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轻轻将花替她簪好。
,
阮呦受了一惊,“谢哥哥。”
“快掉了。”谢钰看着她,唇角轻弯。
阮呦木讷地抬手碰了碰,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谢钰摇头,轻笑,“不用谢。”他又指了指阮呦的脸,“还疼吗?”
“不疼。”阮呦抿了抿唇。
谢钰看着她的脸,轻抿着唇,“阮妹妹好像不在意自己的脸受伤了。”
阮呦垂下眸,点头,“我不在意,伤没伤在脸上,脸好不好得了我都不在意。”
“为什么?”
“我……不想嫁人。 ”阮呦抿唇,声音闷闷的。
“是因为他?”谢钰问。
阮呦犹豫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这样的话题要不要和谢钰说,但见谢钰看着她,便又释然地笑了笑,露出梨窝来,“也不全是。”
“我也是为自己。我嫁人想嫁喜欢的人,如果嫁不了喜欢的人,成亲又有什么意义呢。”
“为了传宗接代还是权钱名利我都不乐意,因为我对那些都没有兴趣……谢哥哥可以说我很奇怪,因为大多数女子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就是我娘和爹爹也是靠媒婆一张嘴成了一桩婚事,但是我就是不愿意……就是不想……”
“哪怕,没有阿奴哥哥,我也不想和不喜欢的人成亲,那样做的话我不会快乐。”
“委屈了自己,对别人也不公平。”
阮呦的声音很轻,几乎湮灭在嘈杂的人群里,但谢钰还是听清楚了。
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有些怅然若失,又有些不甘。
“如果……别人不在意不公平呢?”谢钰转过眸盯着阮呦,他轻轻地笑着问她,“阮妹妹又怎么知道,和一个不喜欢的人成亲之后就一定不会喜欢上他呢。”
他的眼神太过专注,阮呦的心跳漏了几拍。
眼前的人芝兰玉树,风光霁月,有着旁人装也装不出来的洒脱干净。无论是容貌还是才华,在燕京都是数一数二的,这样的人,若是在阮呦没有遇见阿奴哥哥之前,她未必不会喜欢上他。
阮呦有些慌乱,谢钰靠得很近,他的气势变得有些逼人,同平日那个与世无争的模样很不一样。
“我……”阮呦手指捏了捏裙摆,落荒而逃了。
她去了楼下,打算去一趟恭房,却没想到冷不丁撞上一堵人墙,鼻尖撞在男人硬邦邦的胸口上,疼得她眼泪差点飙出来。
阮呦捂着鼻子,小声赔礼,“对不起。”
眼前的人影却没有回应。
她一点点抬起头来,看清了人,愣在原地,“阿奴……陆、陆大人。”
陆长寅低下头,看着她脸上的伤,黝黑的眸染上莫名的情绪,他手指攥紧,克制住想将她揉进怀里的冲动,目光挪到她头上簪着的那朵花上,薄唇淡抿着,伸出手。
“大人?”阮呦留意到他的动作,退后一步,但头上的花还是被摘了下来,她有些懵。
“太丑了。”陆长寅语气淡淡。
将花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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