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计划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阮呦便被盛瑛留了晚饭,俩人议论了许久。
天色渐渐黯下来,盛瑛朝着阮呦抬了抬手, “天色晚了,阮姑娘今日怕也累了, 今日就到此为止, 衢州的事某会派人按照姑娘的要求去做, 到时候那边的消息某会让人直接传给阮姑娘, 如果有其它的事, 姑娘只管让玉萃楼里的人给某传消息。”
他早早就让人备了马车,差人送阮呦回去。
同上回不一样, 这回不是他亲自送阮呦回去,他说话也好,行为动作也好,温和间有几分淡淡的疏离感。
阮呦被恬枝扶上马车,朝着门口站着的盛瑛点点头,才放下帘子,叹了口气。
许是她……想岔了吧。
盛瑛怎么可能是他呢,盛瑛和他不一样。
盛瑛见马车走远了,想起桌子上那个食盒,吩咐恬枝,“让人将食盒给大人送去。”
“是。”恬枝应声。
夜色融融,几许繁星陪伴闪烁的冷月,淡淡清风拂过, 繁华街道褪去喧闹,徒留清寂,昏暗的灯光下幻影轻轻摇曳。浑厚的马蹄声从远处而来,疾速驰骋,哒哒哒地敲在未眠人的心头。
燕京城内,忽然响起嘈杂恐慌的尖叫哭闹声,哀求谩骂,刀光剑影,颅血横飞。
飞鱼服的金纹在火烛灯光下晃动着,手中的白刃寒气森森,如同阎罗殿的恶鬼,拖着一大批戴着枷锁的人,堕入地狱。
“立刻收押北镇抚司,如有反抗,就地格杀。”
“是。”
“大人。”赵乾提着一盒食盒小跑着过来,脚底不小心踩了血,在地上落下血印。
陆长寅执着一块白方帕,不紧不慢地揩溅在脸上的血,他转过眸,目光落在赵乾手上的食盒,眉梢皱了一下,“何事?”
赵乾走近了些,附耳说话,“大人,这是盛瑛让人提过来的。”
他说完话,将食盒往上提。
陆长寅眸色微动,面上冷色稍缓,伸手接了。
燕京城这一夜都不安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整整三家府邸被抄,五家府邸被官兵封锁,三百八十余人啷当入狱,哀嚎惨叫声遍野,闹得百姓惊惶不定。
锦衣卫的手段又狠又快,不留一丝余地。
早朝结束才接到锦衣卫插手此事的消息,本来世家们还以为找个机会威逼利诱周旋一番,这件事也不过推几个小虾米出去顶罪就可以了事,哪里知晓当天晚上锦衣卫就直接带人抄家。
胆敢上去阻拦的人,已经被斩杀在主考官胡榕家的大门口,人头就高高的悬在房梁上,以示警戒。
世族放在燕京城的人听见这个消息又惊又怒又惶恐,锦衣卫如此不按常理出牌,他们不敢上去硬碰硬,只好写了书信传出去,让本家做打算。
一时间,从燕京城里飞出的信鸽不下百只。
然而城外早有一批弓箭手就位,那些信全数被截了,已经送去了御书房的龙台上。
“这件事爱卿有些鲁莽了。”柴显坐在龙椅上,压住看过那些信后的怒意,朝着台阶下的陆长寅露出几分失望。
事实上,他的嘴角却抑制不住的扬起。
陆长寅比他想象的做得还要好。
这一次彻彻底底打了那些世家一个措手不及,柴显看着面无表情的陆长寅,眸底的暗光涌动,这一次能够将翰林院的人连根拔起,以后翰林院就能安排他自己的人进去,科考取仕也能有更多寒门子弟进来。
陆长寅用如此狠辣的手段,那些世家也会将仇恨放在锦衣卫身上。
他只要找个由头罚了锦衣卫,那些世家就不会将怒意发泄到他身上。
陆长寅淡抿唇,瞥见柴显的神色,恭敬地行礼,“臣的确顾虑不周,臣认罪。”
柴显揉了揉额头,露出几分假意的难色,“你是朕最信任的人,只是此事有失分寸,朕不能不罚你,科举泄题舞弊之事还是由你去处理,只是此事一了,你就闭门思过一段时间,锦衣卫之事暂且由叶蔚和图宴代为打理。”
陈公公小心候在柴显身边,问言惊讶抬头瞥了柴显一眼。
这是……陛下要厌弃陆大人了?
还是……推陆大人出去做世族的替罪羊,一旦手中没了锦衣卫都指挥使的权力,那陆大人不就任由那些世家揉捏搓扁了,这世上想杀陆大人的,多了去了。
陈公公又小心翼翼地抬眼瞅向陆长寅,却见陆长寅嘴角浮着浅浅的笑意,有些凉意,却又不甚在乎,心里一惊。
他竟然还在笑!
“臣领旨。”
陆长寅的声音磁沉低压,不紧不慢。
夜色沉沉,陆长寅从皇宫回到了都指挥使府,图宴还在议事厅里逗鸟,瞧见他时有些诧异。
“陛下没留你用膳?”
陆长寅坐了下来,慵懒地靠在太师椅的软垫上,修长的双腿搭在案几上,听见图宴问话,手指点了点椅子的扶手,问,“程方南怎么样了?”
图宴嘿的一声笑起来,一双狐狸眼微眯,露出几分嘲弄之意,“他?才被抓进牢里的时候还喊着冤枉呢,后来倒是乖了,气定神闲地坐在牢房里也不喊不闹,以为他那老丈人会看着郑秋媛肚子里孩子的份上来救他,却不知道如今郑国公府自顾不暇……郑秋媛今早出门被过路的乞丐撞了,身下见红……”
“肚子里的孩子估计是保不住了,咱们的人一路盯着,这件事是红芍让人做的。”
陆长寅转动玉扳指,目光却落在案几上那个食盒上 ,他伸手取了过来。
图宴见他没搭话,就继续说下去,“程方南不认罪,不过咱们正是要他不认罪,不然后面的刑法还没办法给他用上,啧啧……我还以为他是个硬气的,走到第二步,他就认罪了,哭得凄惨。”
陆长寅淡淡地瞥他一眼,眉头微皱。
图宴用折扇挡住自己的半张脸,扇下的嘴角扬着一丝狠戾的笑,“大人放心,属下怎么可能让他这么轻易就认罪了?属下堵住了他的嘴,硬是用刑用到了第五步,依着大人的意思,挑断了他的手筋,给他留了一口气,才让人替他画押了认罪书。”
“大人不知道他那绝望的表情有多好看,您要是看见了,一定会高兴的。”
程方南终其一生都想要成为人上人,想要获得无上功名利禄,哪怕牺牲身边的任何人他都愿意。这样的人,让他死了是便宜他。
所以大人不杀死他,而是给他一次次机会,让他以为自己距离登天只差一步,然后又亲自一次次将他的希望掐灭,让他绝望之后重燃希望,又再次让他绝望。
他想做东床快婿,那大人就搞垮郑国公府,让公府变成伯府。他想要盛大的婚宴,想要太后懿旨和圣驾光临,那大人就让他无媒苟合的事传遍燕京城,毁了他的婚礼,他想要入仕做官,大人就亲自送他一程,让他成为裘大儒的关门弟子,再一脚将他踩进牢笼,永世不得翻身。如今挑断了他的手筋,也就彻彻底底绝了程方南的做官的妄想。
似乎对这个结果比较满意,陆长寅眉头舒展开来,他揭开食盒,闻得一阵扑鼻的香气,薄唇轻启,吐出几个字,“还不够。”
最绝望的滋味,他还没有让程方南尝到。
图宴的眉眼间有几分犹豫,“大人……”
他觉得已经够了,大人自有大人的事要做,何苦在程方南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身上花费这么多精力?
“图宴,”陆长寅捻起一片酱牛肉,打断他,他微垂下眼眸开口,“他是让呦呦害怕到想杀了的人。”
所以不够。
这点小小的痛苦怎么会够呢,他永远都忘不了,呦呦红着眼睛说她想杀了程方南。
怎么能脏了她的手,这样的事,应当他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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