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几只雀儿被惊得飞去, 院里的杏树枝桠颤了颤。潇湘阁外的侍女小厮顶着毒辣的太阳跪在台阶下,低垂着头,听着院子里争吵时噼里啪啦摔碎东西的响静, 不由自主地瑟缩一下。

    “姨娘,小心脚下。”  红芍被侍女碧珠扶着走下台阶时, 就看见了这么一幕, 还没来得及问是什么情况, 屋子里就响起哭闹声。

    “程方南你这贱种!”

    “你敢这样对本郡主, 你这废物, 泥腿子,给本郡主滚出去!”

    随即又传来尖锐的呼疼声。

    “那男人是谁?”程方南的声音里含着暴怒, 在质问着什么。

    红芍皱了皱眉,问跪在离自己稍近的一个侍女,“什么男人?”

    侍女愣了一下,犹豫了一会,知道眼下程府都是程方南说了算,红芍又是最受宠了姨娘,便咬了咬牙,将实情说了出来,“老爷今日路过潇湘阁听见院子里有...有...男人的声音。”

    侍女咬了咬唇,脸上露出几分难为情,“老爷气愤地闯进去,发现...发现郡主衣衫不整,身上有……痕迹....”

    说完这话, 侍女的脸色几乎红得快要滴血。

    红芍嘴唇微张,显然极是惊讶,半晌,她用袖子掩住唇,整了整神色,轻咳一声,“既如此,我待会再来寻老爷罢,你一会告诉老爷一声,就说我在前院等他。”

    “是。”

    红芍说完便转身离开了,穿过抄花走廊时瞧见花坛里的牡丹花开得正好,她停了下来,亲手摘了两朵交给身后的碧珠,“回去记得插在我卧室的花瓶里。”

    碧珠应了声,伸手接过,见她嘴角翘起的弧度,就连走路时的步子都轻快了不少。

    她盯着红芍的背影,一时琢磨不透。

    姨娘好像很高兴。

    是在高兴什么呢?高兴郡主倒了霉?还是高兴老爷被戴了绿帽子?亦或者两者都是。

    红芍丝毫没在意身后的碧珠在想什么,她到了前院,让侍女去厨房端了安胎药来,一勺一勺地喝下,又吃了半碗梅子酪,酸甜甜的很是开胃。

    等了有一会儿,远远瞧见熟悉的身影过来,红芍才慢吞吞地将装着鸡汤的碗放下。

    程方南从外面走了进来,她叫了一声老爷,如今她的身子重了,有些笨拙地起身行礼。

    程方南面色还是青的,不过见到红芍时还是勉强缓和了神色,将她扶起来,“我早说了,你如今身子重了,不必做这些虚礼。”

    红芍抿唇笑了笑,等他坐下,就直接开口说正事,“钟婆子肯开口了。”

    程方南直起身子,惊讶道,“真的?你是用了什么法子?”

    红芍笑着道,“我这一个月来都跟着她身前身后,像对待老娘那样孝顺她,她就对我和颜悦色许多,也愿意开口与我说话,更何况,我许诺咱们的孩子生下来后会认她做干娘,将来为她养老送终。她如今将我当成自己的亲人,自然也愿意开口了。”

    “是么,”程方南如释重负地松一口气,拉着红芍的手,轻轻拍了拍,“多亏有你。”

    红芍羞涩地笑了笑,才整了整神色有些严肃地道,“老爷,这事是皇宫辛秘,若是传了出去怕是要掉脑袋的……...”

    程方南眯了眯眼,挥手房间里的人都退了出去。

    红芍这才开口,“钟婆子之前是做花楼生意的,昭妃娘娘曾是她手下的红牌....”

    程方南吃了一惊。虽然早听说昭妃没什么外家,他也只当她是个平民之女,倒是从未想过,昭妃竟然...是妓子出身。

    “不单单如此,听说昭妃娘娘在进宫前就破了身子,不是干净的......三年前钟婆子是从人牙子手里买到她的,昭妃娘娘是江南的人,原本营生的花楼里的老鸨沾上赌博,欠下巨债,那债主见昭妃娘娘美貌,能卖个好价,便送来了燕京。”

    “昭妃娘娘只在钟婆子手下待了不过十天,锦衣卫办案时撞见她正被一个恩客为难,那时候陆大人还只是个千户,出手救了她,又花了大价钱替她赎身,养在自己住的地方。”

    “那时陆大人正替陛下挡了箭,得陛下看重,陛下听说此事后就召见了陆大人和昭妃娘娘,也不知道怎么的,昭妃娘娘当晚就留在了宫里.......”

    “据说昭妃娘娘生得国色天香,但凡是个男人,见了她都移不开眼,陛下对昭妃娘娘一见钟情,从那以后她得了盛宠。”

    “陛下甚至亲口说出’离不得昭妃’此话。”

    “后来有朝臣指责昭妃娘娘身份卑微,当不得妃位,陛下勃然大怒,下令让封大人将知道昭妃娘娘身份的人灭口,替昭妃娘娘抹去了从前的痕迹。洪婆曾对封大人有恩,这才被封大人藏了起来,从此隐姓埋名。”

    红芍看着程方南沉思的模样,若有所指地提了一句,“老爷,昭妃娘娘是江南人的话,若是陆大人早就与昭妃娘娘相识......那陆大人也兴许是南方人....”

    程方南手指握成拳头,想起蒲氏的话。

    “小陆氏姿色尔尔,不过小家碧玉,生不出如此玉人。这样的龙姿凤彰,就是整个陆家也无人能及。”

    如若陆长寅不是燕京陆氏,他又能是谁?

    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什么,颇有些心烦意乱,便让红芍在府中安心养胎就出了门。

    他没有让任何人跟着。

    最近燕京很热闹,都议论纷纷说着新科状元胞妹与财神爷盛瑛婚事的事。

    程方南阴沉着脸。

    他不甘心,不甘心阮家步步高升,而他却活得有个行尸走肉的烂泥。

    他在酒肆卖了一壶酒,不经意间瞥见一抹有几分熟悉的身影,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阮呦自打那晚哭过之后就再没哭了,这些日子都像个没事人一样,该吃饭吃饭,该入睡就入睡。只是性子更静了,变得不爱说话了,也不爱出门,总会坐在窗户边上发呆。

    一呆就是一整日。

    嫁衣绣了几日,绣出来的花样粗糙简陋,难以入眼。

    最后实在没法子,陈娘子便将绣衣接了过来。

    阮家人担心她憋出什么事来,便找了个由头让她出去走走,散散心。

    阮呦也应了,提着针线篓子出去。

    许是好久没出门,光线刺眼,眼睛又有些疼了,看远处的场景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她蹲下身轻轻揉眼睛,情不自禁地落泪。

    朦朦胧胧间,她看见一双黑色绣着金绣文的靴子,和朱红的衣摆。

    她抬起头,就看见了陆长寅,他很高,身材颀长,穿着那件朱红色的麒麟炮。逆着光,看不清楚脸,阮呦只能看见他的下颚和浅色的薄唇。

    “呦呦。”他垂眸看着她。

    “怎么在这?”

    听见他说话,阮呦思想恍惚,她环顾四周才发现到自己竟然走到陆府那条胡同来了,鼻尖酸楚得厉害,她抬眸轻轻唤他,“阿奴哥哥。”

    陆长寅伸手,将她下巴处挂着的泪珠轻轻拭去,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不适,他僵硬一下,将手背在身后,指腹湿润润的,留着她眼泪的余温,他轻轻摩挲着。

    阮呦再忍不住,捂着脸呜咽出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肩膀不停地抽动着,像个迷路的孩子。

    “呦呦,”陆长寅眸中染上心疼,心底如同火烤般煎熬。

    “别哭了。”难受的情绪从胸口蔓延开来,到五脏六腑,深入骨骸,快要喷涌而出。

    他受不了她这样的哭。

    舔了舔干燥的唇,他开口,“回去吧。”

    阮呦愣了愣,抿了抿唇说,“好。”

    她转过身,从篓子里挑出一把小剪子,将垂在胸前一缕青丝剪断,泪顺着下巴滑下,声音哽咽。

    “从今之后,呦呦再也没有阿奴哥哥了。”

    那一缕青丝缓缓地落地,在青灰色路面分外扎眼。

    人已经走了。

    陆长寅弯腰,将那一缕青丝捡起来,他垂眸看了许久,轻柔地将发梢沾上的尘埃拍去,像稀世珍宝一般贴身收好。

    赵乾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人。”

    陆长寅仰了仰头,侧身与角落里一双偷窥的眼睛对视,他薄唇微微上扬,露出微讽的讥笑,缓缓开口,“杀了吧。”

    程方南看清了那双熟悉的眼,如同被蛰伏的野兽盯上,泛着腥红,狠戾无情,似乎下一刻就将冲破牢笼的桎梏,张开血盆大口咬住他的喉咙。

    忽然间,遍体生寒,如同落入了冰窟,被冻得打颤,他收回视线,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

    跑!

    快跑!

    他用尽全力狂奔,风在呼啸着,刮着他的脸和喉咙,刺得生疼,哪怕腿软得打颤,他只想逃出去。

    哈哈哈哈。

    他恨不得仰天大笑,他知道陆长寅是谁了。

    阿奴,是那个阿奴。

    他要戳穿他,他要让他也生不如死,哈哈哈哈。

    程方南近乎癫狂狂奔着,他神色疯狂,脸色涨得通红。

    他记得今日三皇子和封昀在春玉楼议事,他要去告诉他们陆长寅的秘密。

    不知何时,越跑越无力,从喉咙到胸口都在巨疼,他来不及多想,看着跃入视线的春玉楼,他激动地闯了进去。

    不、不对。

    他注意到周围地人惊恐地看着他的脖子,都离他远远的。

    他的脖子怎么了?

    程方南抬手去摸,大片大片的血迹,滚烫的血早已染湿了衣襟,满手都是血,触目惊心。

    不——

    他看见封昀的身影从楼梯下来,“封——”

    他说不出话了。

    咔嚓一声,他听见什么东西断裂了。

    不——

    不能死——

    陆长寅他是逆贼啊!

    啊啊啊啊———

    “啊!”春玉楼的宾客妓子看着程方南的头颅从脖子上断裂,嘭地一声掉地,在地上滚落一圈,颅血飞溅,皆抱头尖叫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呦呦(泪目):从今以后,呦呦再也没有阿奴哥哥。

    阿狗(宠溺):嗯,从今以后呦呦多了个相公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