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明月清风, 枝桠上摇晃的灯笼将阮呦忧心的神色照明,她轻蹙着秀眉,眸色干净, 声音轻柔宛如从远方传来,空洞明净。
阮呦记得白日哥哥被诏进宫的事。
定然是皇帝与哥哥说了什么, 他才如此低落。
知道她心思一向敏感, 阮雲的唇动了动, 却又有些无力, 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看着眼前的阮呦, 浅浅的月色描摹着单薄的身影,她像是雨后新生的藤蔓, 清新又明丽,柔弱又纤细,垂眸时眉目间总会不自觉流露出忧思病气,娇弱无助,总会不自觉惹人爱,又惹人心疼。
这样的妹妹,生来就是惹人眼的,若是进了宫……
阮雲闭了闭眼,他不敢想,也从未想过。
呦呦聪慧,幸许能在深宫活下来,只那以后她不得不与人虚与委蛇,不得不阴谋诡计, 不得不小意卖好,强颜欢笑,深宫那一口黑色的染缸会毁了她。
这样来看,陆长寅的提议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阮呦捧着瓷白的碗,微微垂下眼睑,等着阮雲开口。
他收拾好情绪,伸手将阮呦额边的碎发理在耳后,满心愧疚。
“呦呦,对不起。”
他拼命念书考取状元,到头来却与初心相悖,护不住她。
阮呦微愣,歪着头问他,“哥哥为何这般说?”
“呦呦,你觉得盛瑛是个什么样的人?”阮雲抿着唇,神色有些紧张。
阮呦一时猜不透,只老实地答,“盛公子为人大方,处事有魄力又坦荡,是出了名的仁商。”
“这是别人对他的评价,我想听听你的。”阮雲道。
阮呦抿了抿唇,认真地回答他,“我自然也觉得盛公子是个好人。”
虽然,总会在他身上见到熟悉的影子,也是奇怪,分明是不同的脸,有时候,却觉得盛公子和阿奴哥哥有些相像,有时候又觉得他们一点也不像。
阮呦摇了摇头,甩开脑海中的念头。
阮雲心头微松,踌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若是盛瑛向呦呦提亲,你可答应?”
阮呦被这样的问话惊住,杏眼微开,随即轻摇着头浅笑,像是听见了好笑的事,“哥哥说什么话呢,盛公子那样的大人物怎么会向我提亲。”
她从未觉得盛公子对她动过什么心思,因为衢州棉花的事她和盛公子单独待过几次,他总是规矩守礼的,若有似无地与她保持着一段距离。
也是因此,她才敢同他单独接触。
但很快,阮呦嘴角的笑意就淡下来,她看着阮雲的眼睛,知道哥哥是认真的。
“我一定要嫁给他吗?”阮呦咬着唇问。
阮雲喉咙哽住,声音有些哑,“呦呦,只有他……能护住你。”
“为什么?”
阮呦不懂,手指搅着裙摆。
她不想嫁……
阮雲抬手轻轻将眼角泛红的阮呦搂在怀里,喉结发紧,“七月中旬选秀大典,就在前两日,封昀将你的画像塞进了名册里,陛下今日诏我,就是为了此事。”
“我在养心殿从巳时跪到未时,请求陛下收回成命………”
阮呦的身子一震,头埋在阮雲的胸口,轻轻抽泣。
阮雲轻轻拍着她的背,“出了宫后,是……盛瑛找到我……”。
他闭了闭眼,嘴角带着苦笑,“说他有法子让你不入宫。”
“如今国事堪忧,国库吃紧,他愿以三十万两黄金为聘,献给柴显,来换你。”
“是哥哥无能……”
阮雲捏紧拳头捶着石几,他咬着牙,满身怒意和憋屈勃然而发,那双温润如玉的眸子再不是从容不破,而是浓浓的不甘心和挫败,已经心疼愧疚。
触目的血很快从关节处渗透而出。
阮呦见了,惊了一跳,忙抓住他的手不再让他伤害自己,她抬起手背抹了抹掉下来的眼泪,勉强弯了弯唇,“哥哥,我嫁。”
这话一说出来,心底的委屈如洪水般涌了上来,眼泪便再也止不住。
滚烫的眼泪砸在阮雲的手背,一阵刺痛从寸寸肌肤蔓延到心底。
“呦呦。”
他歉意地拍着阮呦的背,看着溃不成声的人心底发疼,好几次想将盛瑛的身份说出,但又忍住了。
若是说了,呦呦会欢欢喜喜的嫁过去吧。
但正如陆长寅所说的,不说才是最好的,封昀在盯着他们,皇帝的人也在盯着他们,只要露一丝陷出来,就会功亏一篑。
更何况……
阮雲想起陆长寅眸底那一闪而过的难堪,心思一沉。
不能说。
—
翌日清晨,天还很早,空气还没有染上难耐的燥热,阮家的门外响起一阵阵喧闹声。
“呦呦。”
李氏端着一只小碗,轻轻敲门,小声唤着阮呦。
虽然府中也买了些仆妇,但有些事她还是想亲力亲为,知道昨夜阮呦哭了一整夜,担心她身体遭不住,特意端了早食过来。
阮呦从床榻上爬起身,打开门。
“娘。”
“欸,肚子饿了吧?娘给你做了四色酿园子,尝尝娘的手艺。”李氏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心里叹息,但到底没再说什么话。
阮呦乖巧地接过碗,慢吞吞的吃起来。
酿圆子做得很漂亮,珠圆玉润,有甜口的也有咸口的。可惜她实在没有什么胃口,只用勺子戳着圆子闷闷地发神。
她像没了魂魄,一举一动都是无意识的。
李氏心疼,早就准备好了热敷用的鸡蛋,用纱布包裹住,动作轻柔地敷着她红肿的眼睛。今日纳吉,来得人很多,这副模样出去见人会招惹闲话的。
热乎乎的鸡蛋贴过眼皮,不知怎么的,眼睛有些刺痛,阮呦眼皮颤了颤,再睁开眼时视线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娘。”她忽然惊慌,抓住李氏的衣袖。
“怎么了?”李氏听她这样慌乱的声音也跟着慌乱起来,“是不是娘手重了,弄疼你了?”
阮呦平静下来,再闭上眼睛,过好一会才再次睁开眼,屋子里熟悉的陈设和娘担忧的神色出现在眼前时,心底的害怕才消散开来。
“没事。”她摇了摇头。
许是前些日子绣那幅画熬了久,眼睛有些累了。
李氏见她眼睛消肿了许多,才放下手中的东西,柔声哄她,“外面的人都在等着了,呦呦去换身衣服好不好?”
“好。”阮呦点头。
时间紧迫,阮呦和盛瑛要赶在七月中旬前完婚,距离今日不会超过一个月。
状元府内外围着重重的人,送聘礼的行队从阮家院落排到青雀街外,宛如长龙的队伍抬着厚重的楠木箱子,就连箱子上都镶嵌着金框宝物,煞惹人眼。
路过的行人没见过这样大的阵势,皆驻足而视,问是哪家的婚姻好事。
听说是新科状元胞妹与青州盛瑛在议婚事,那盛瑛又是出了名的财神爷,状元府外正有人在洒钱添喜气,于是行人们都好奇地挤了过去,这也就导致状元府所在的云鸾街道水泄不通,人头攒动,一时颇为壮观。
院子里,礼官手中持着长长的聘礼单,念着目录:
“黄金千斤,白银万两。”
“马匹六十。”
“鹿皮狐皮两千。”
“绸缎千匹。”
“玉如意八柄。”
“南海极品东珠两箱……”
“龙凤呈祥珐琅盘……”
“…………”
每念一句,便能听见状元府内外抑制不住的吸气声。不少人眼睛热了起来,看着接连不断抬进府的箱子,心底艳慕。这些聘礼都一个比一个宝贵,到了现在,那院子已经堆得满堂堂的了,外面还排着长长的队伍。
像店铺山庄地皮之类更值钱的东西的那都还在后面呢。
这已经不算十里红妆了,算是千里金妆了吧。
就连帝后也没这么大的阵势。
不少人将目光投向坐在院落中间那个暗红色身影上,一时觉得那相貌平平的脸变得好看起来,就连那能吓哭小孩的刀疤都不狰狞了。
只有阮雲的神色愈发沉重,他不知道那里坐着的盛瑛到底是陆长寅还是其它的人。他只知道今日盛瑛这般明目张胆地露财会招了不少人的眼。不单是这里的百姓,京城的大官,夺嫡的皇子,还有龙椅上的那位。
陆长寅把玩着玉扳指,面无表情地看着周围人们的反应,在瞥见阮雲的神色时,他嘴角牵起弧度。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阮雲在担心什么。
皇家天子迎亲一百八十台嫁妆,而他带来的远远超越天子礼制。的确会招了人眼,会让他们嫉妒他,会陷害他,甚至杀了他,将这财务据为己有。
风险是很大,但也不是没有好处。在绝对的财力面前,他们越是想要得到,越会忌惮他,拉拢他。
所有的选择都是把双刃剑,端得看用剑的人怎么用罢了,是伤了自己的手,还是砍了别人的头。
更何况。
他舍不得委屈呦呦。
哪怕这并非她期待的婚宴,他也不想委屈了她,所以风险再大,又如何。
他想她开心。
“人来了。”
不知道谁说了这么一句话,所有人的目光都挪开了,注视着从堂屋门里出来的人。
陆长寅也看了过去,看见那到熟悉的身影,百无聊赖的眸子顷刻间柔下来,他一直盯着那道身影,近乎贪婪地看着,直到她走得越来越近。
他看见她了。
很近的距离。
甚至能闻到她的香气。
阮呦的视线触及到一抹暗红的身影,思绪恍惚了片刻,脑海中印出阿奴哥哥那张脸。
她蓦然抬起眸,看清了那人的脸,才失魂落魄地低下头。
不是。
不是他。
陆长寅瞥见她在一瞬间泛红的眼角,含泪的眸,连带着鼻尖微微红。
娇怜之态,宛若春色。
他咬了咬舌尖,将眸中几乎夺眶而出的疯狂克制,压了下去。
“盛公子。”阮呦朝着他施礼。
陆长寅起身,放在身侧的手轻轻擦拭着衣裳。
躲在暗处的赵乾留意到他这个动作,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瞪大了眼睛,拉着身旁的宋悟,舌头打转,“大大大……大人是紧张了么?”
“唔,”宋悟细看了看。
大人手心出了汗。
他露齿笑起来,“当着岳父岳母的面见未婚妻,自然紧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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