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她生气了

    阮二叔给程来福治了病,三日后程来福的烧就退了下去,人也彻彻底底苏醒过来。

    林氏高兴坏了,对着阮二叔连连道谢,村人见程来福果然好利索了,便一窝蜂地涌到阮家面前哭着求阮二叔给自己的儿女爹娘治病。

    医者仁心,阮二叔不好推辞,再加上郑氏看见其中几个孩子发烧到昏迷不醒,就想起夭折的阮骆来,也就心软地催促着阮二叔答应。

    来求诊的人越来越多,阮呦看着装药材的口袋越来越瘪,渐渐心焦。

    这些人就像无底洞,怎么填也填不满,光是凤鸣村就有两百来口人,这一路上死去五六十个也还有一百来人,加上其余几村的娘家姻亲,阮家这点药哪够他们用。

    阮家还有尚在病中的阮惜和阿奴哥哥需要吃药呢。

    阮呦抿着唇,每日偷偷在药箱里多取些药出来,背着那些乡人将药全部熬了汤汁,然后倒进竹筒里囤起来。

    这样阿奴哥哥和阮惜的药就不会被那些人也拿走了。

    只是想起阿奴哥哥的事,阮呦眉头微微蹙起,有些不开心。

    程青梅自打那天看见阿奴哥哥后,那双眼睛就像黏在阿奴哥哥身上似的,这几日总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在阿奴哥哥身边转悠。

    以前她都是缠着哥哥的。

    这么快就见异思迁了。

    阮呦端着药罐子回去,果然又看见程青梅又在她家手推车那凑着,眼睛直勾勾几乎黏在阿奴哥哥身上了。

    她今日换了一身粉底浅黄色小碎花的衣裳,下面穿着翠色裙子,扎着一个根麻花辫,耳朵上还坠着以前最喜欢的那对银葫芦耳饰,脸明显是洗过,看起来白白净净的。

    阮呦埋头看看自己,唇线抿得直直的,灰扑扑又宽大的衣衫,头发全部束起来,乱糟糟的,用两根木棍子固定着,脸上也是脏兮兮。

    像个小乞丐。

    不知道为什么,阮呦有些不服气,她也有几件好看的裙子,平日里舍不得穿,只是娘说不能带不必要东西她才没带的。

    这段日子都是穿着哥哥改小的衣裳。

    阮呦端着药罐子走近了些,就听见一声腻腻的女声传来,又娇又嗲,“阿奴哥哥,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呀?怎么会和阮家一路?”

    阮呦腮帮子鼓起来。

    什么阿奴哥哥!是她能叫的吗?

    陆长寅靠在木板上,神色慵懒,他轻轻抬手扒拉一下耳朵,觉得耳畔声音太吵了,眉梢染上一抹不耐烦,眼角远远地瞥见阮呦。

    娇娇的小姑娘抱着药罐子,脸上沾了黑黑的柴火灰,腮帮子鼓鼓的,像一只河豚,紧抿着唇看着自己这方。

    唔。

    她在不高兴。

    为什么不高兴——

    陆长寅眸底沉了沉,偏过头,嘴角牵起漫不经心地笑意,黝黑眸子狭着戏谑,磁沉的嗓音带着撩人的弧度,“想知道?”

    他眉梢微挑,慵懒散漫的撩拨之意味尽在眼尾。

    程青梅只觉身子酥软,痴痴地看着他,情不自禁地道,“想知道。”

    陆长寅嘴角绽出三分笑意,眼角视线瞥见阮呦抱着药罐子转身离开了。

    看着她负气离开的身影,他嘴角的笑意淡了下来,黝黑的眸又恢复一贯的倨傲冷淡,看着眼前痴迷的女人,眉梢躁意浓浓,薄唇吐出几个字,“不告诉你。”

    这些日子,他同阮呦相隔太近。

    近到,他开始不防备她了。

    —

    整整一日,阮呦都没再搭理过陆长寅。

    她黏在阮雲身边,不管哥哥做什么她都要跟着,阮雲自然心喜,他就是觉得阮呦对那个新来的阿奴太好了,整日都在他身边转悠。

    他已经不爽很久了。

    高兴之余他又有些疑惑。

    前几日两人还好好的,有说有笑,怎么就忽然这样了,这是闹矛盾了?

    浓密深邃的夜色笼罩大地,惨白的月光朦胧,象隔着一层白雾,洒落一地冷清,许是月光太白,夜里竟觉得凉快几分。

    地上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是脚踩在枯叶上的声音,很细碎。

    陆长寅没有睡,他转过脸,黑暗中看着一抹娇小的人影靠过来,走得越来越近,柔和的月光打在她的身上,她捧着竹筒,低垂着眸。

    “阿奴哥哥。”她轻轻唤了一声。

    与白日那故作娇嗲的声音完全不同,很自然,很舒服,也很好听。

    陆长寅舔了舔唇,好笑地看着她。

    这丫头真记仇,生气了就不给他吃药,偏偏却又心软得不行,最后还是来给他喂药了。

    吃完了药,陆长寅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忽然开口,“阮呦。”

    他叫住他,微哑的声线,叫她的名字时总是说不出的好听。

    阮呦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我早已订了亲事。”沙沙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却让阮呦手脚凉了凉。

    “阿奴哥哥不是说……没有家人……”

    身后是一片缄默。

    阮呦手紧紧地捏着衣袖,没有回过头看他,“阿奴哥哥放心,我对阿奴哥哥没有想法的。”

    手在微微颤着。

    要是哭出来就丢脸了吧。

    她这样病怏怏的身体也不会有人愿意娶的,这样的年纪许多人都在说亲事,那些村里人的嫌话她不是没听过的。她这样的身子很难生养,无子是大过,所以娘每日哄着她吃补身子的药。

    藏着心事被这样挑明了,那些懵懂的情愫此刻无处安放,阮呦极力克制着微微颤栗的身子,有些手足无措。

    阿奴哥哥怎么知道她心悦他的。

    陆长寅挑眉看她。

    没有说话。

    听着阮呦微颤的声音,陆长寅看着月光下女子的身子,那么娇小单薄,这些天却对他无微不至。

    他垂下长眸,滑过自嘲,他是有几分颜色,这世上好皮囊容易蛊惑人。

    她还小不懂事,但他不能不懂。

    情情爱爱他没碰过,他这样的人,不能碰,不该碰,也不配碰。

    趁着现在,还没有陷入,早日斩断。

    “那就好。”他的话冷淡又刻薄,阖上眼睛。

    阮呦的眼眶渐渐泛红,强忍住的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滴在地上,轻轻地一声响。

    她吸了口气,咬着唇回去。

    —

    自那晚起,阮呦就没再和陆长寅单独待在一起,也没有说过什么话,喂药的事让阮雲做了,她就整日跟在李氏身后,一起去挖野菜树根,捡野果子。

    或是跟阮雲腻在一起,给阮雲梳头发,两兄妹聊得不亦乐乎。

    反而陆长寅这边,除却一个叽叽喳喳惹人烦的程青梅,简直冷冷清清,他垂着眉,眉心微蹙。

    阮呦将药煎好端给阮雲的时候瞧见他衣裳的肩上破了一个大口子,应当是被树枝刮开的,哥哥的皮肤也被刮出一条血痕。

    她蹙着眉头有些心疼,“哥哥这里受伤了,疼吗?”

    阮雲见她满脸担心的模样,心底柔软,“不疼,没啥感觉,哥哥先去给阿奴喂药。”

    陆长寅听见声音,看了过来。

    小姑娘满眼心疼地拽着阮雲的衣袖,“哥哥先把衣裳换下来,我先给哥哥缝好,不然待会去采野果又弄伤了。”

    “阿奴……”阮雲打算先给阿奴喂了药再换。

    “哥哥先换衣裳,”阮呦嘟嘟嘴,打断他,“阿奴哥哥那边有梅子姐姐在,让梅子姐姐帮忙给阿奴哥哥喂药吧。”

    阮呦没看陆长寅这边。

    陆长寅却气笑了。

    “这样行吗?”阮雲盯着阮呦,有些迟疑。

    阮呦抿着唇,低声道,“梅子姐姐会愿意的。”

    阮雲看着阮呦没说话,他知道程青梅会愿意,那妹妹呢。

    妹妹愿意吗?

    阿奴那幅模样实在太出众,他对旁人都是冷冰冰的,偏生对妹妹却很有耐心,妹妹又与他相处最多,这些日子他也是才发现自家妹妹竟然对那臭小子生出了好感。

    他盯了阮呦半晌,见她垂着眸乖乖地揪着他的衣袖,只得开口,“好,哥哥这就去换。”

    陆长寅就看见阮呦抱着阮雲的衣裳去了陈娘子那儿,她坐在树下,斑驳的阴影照在她的身上,还有些稚嫩的脸庞眉眼柔和而认真,专注地封着针线。

    耳鬓处几缕青丝垂下,顺着白皙小巧的耳朵,几滴汗,落尽宽大的衣裳里,精致小巧的锁骨……

    陆长寅喉结滚动,暗骂一声,收回视线。

    “阿奴哥哥。”耳边传来粘腻又尖细的声音,刺得他耳膜疼。

    程青梅含羞带怯,对上一双薄情寡义透着森森冷意的黑眸,如同深渊恶兽,她的脸一瞬便得煞白。

    “滚。”

    “咚”一声,竹筒落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声音,药洒了一地。

    程青梅落慌而逃。

    陆长寅的眉眼间还残留着戾气。

    他瞥见木板上冒出的一块尖角,忍着疼动了动身子,嘶啦一声。

    是布匹被划破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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