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天气太热,阮呦将青丝全部挽着,几缕碎发耷在额际,纤细的玉颈露了出来,似一掐就断。此刻她正神色专注地盯着针线,纤细骨感的手指快速地缝合着衣衫,额头渗出细汗。
旱风起,吹起几缕青丝,她垂着目,眉眼柔和,脸庞梨涡浅浅的,说不出的乖。
听见那方传来“咚”的一声,她身子微顿一下,复而继续缝着衣裳。
陈娘子看着她,心底微叹。
她知晓,阮呦看似认真,心思却不在这个上面。
“呦呦,跟义母说说话吧。”陈娘子放下自己手中的针线。
阮呦抬起眸来,杏眼湿漉漉的,乖乖应了一声,“嗯。”
对上她那双干净澄澈毫无杂质的双眸,陈娘子改了主意,不打算再拐弯抹角,“呦呦,阿奴不是良配。”
“义母……”阮呦眸底带了惊色,脸颊一点点变红起来,微微开口。
“义母都知道,”陈娘子打断她的话,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你还小,这个时候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在村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未与外男接触过,就是见面也见得少,阿奴那模样好,义母活了这么些年,走南闯北也未见过比他生得出色的人。”
她叹了一声,那样的模样和那眉眼间的戾气,注定不是寻常人。
也只有淳朴的阮家人信他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她却不会信。
阮呦性子单纯,日后在农家才是最好的,牵扯进那些富豪世家的弯弯绕绕,只怕会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她也早就厌倦了那些明争暗斗,才隐匿于乡下。
“呦呦对他有好感是情理之中,莫说是你,你看看,到这来后,逃荒途中哪个女子不是时不时偷看打量阿奴?”
“但这并不意味着就是喜欢,呦呦对他,或许只是美的欣赏,有好感而已,不是真正的喜欢,你年纪还小,未曾接触过这些,所以才会如此迷茫。而你见其它女子靠近他会心底不舒服,这也不是喜欢,呦呦想想,若是有另外的女子叫雲儿哥哥,雲儿又只对那个女子好,不对你好了,你会不会难过?”
阮呦杏眸里满是迷茫,肯定地点点头,“会。”
哥哥是她的哥哥。
陈娘子嘴角牵起笑意,“这就对了,你想想,这和你看见其它姑娘靠近阿奴是不是同一个道理?”
阮呦蹙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点点头。
“是一个道理。”
原来,她弄错了自己对阿奴哥哥的感情,原来自己对阿奴哥哥的喜欢是对哥哥的喜欢。
阮呦锁着的眉头松开了,脸上浮起浅浅的笑意,“义母,我明白了。”
陈娘子含笑点点头,“呦呦能明白就好。”
“那我去阿奴哥哥那边了。”阮呦抿着唇笑,比起之前大方了不少。
阿奴哥哥是哥哥。
“去吧。”陈娘子温和地笑着,眼底却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精光。
臭小子让她宝贝呦呦伤心了,她自然要膈应他一下。
当然,这样是最好的,她之前就发现阮呦同阿奴之间有些不对劲,那个冷冰冰的少年桀骜不驯浑身是刺,却在呦呦走出去的时候,收了刺,变得温顺平和。
她原以为是因为那少年感恩呦呦救了他。
见惯大风大浪的她,便是看不清那少年到底如何作想,也能看清楚阮呦少女情愫。
他们两个不适合。
就做普通的兄妹是最好的。
—
“阿奴哥哥,你怎么把药弄洒了。”阮呦走近手推车,弯腰将地上的竹筒捡起来,地上湿漉漉的中药被烈日晒了一会就干涸了,只留下残余的药渣。
她猫着腰,从陆长寅的角度看下去,长长的睫毛微卷,在眼下落下一片阴影,下巴尖尖的,唇角微微翘着,说不出的乖巧。
她还是叫他阿奴哥哥。
却感觉变了。
阮呦将竹筒收拾起来,又去取了一个装着药的过来,弯了弯杏眸,笑意柔和,“还好之前给阿奴哥哥和惜儿囤了药。”
陆长寅看着她毫无芥蒂的模样微怔一瞬,眉头微微皱了皱,半晌,只沙哑的应了一声。
吃了药见阮呦要走,陆长寅微抿着唇,叫住她,“阮呦。”
他神色倦卷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和睡意,浸墨的黑眸凉凉的,如万底深渊,看不透也猜不透。
阮呦坦荡荡地对上他的眼睛,笑着问,“阿奴哥哥还有事吗?”
她咬了咬舌尖,手指头情不自禁蜷缩。
不要紧张,阿奴哥哥是哥哥。
哥哥。
陆长寅舔了舔唇。
察觉到她将这两个字咬得有些重。
他抬眸看向陈娘子那方,知道定然是陈娘子同她说了什么。
这样也好。
他垂下眼眸,微翘起唇,声线低沉,淡淡地开口,“无事。”
无事。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就阖上眼睛假寐。
—
接近七月,透蓝的天空悬着火球般的烈日,天空中的云好似被融化了,消失得无影无踪,知了起伏不停的叫声更是天了几分燥热之意。
能跟着同乡人一起走,阮爷爷的心事卸了大半,脸上浮出笑意来。
正午天气最高,村人就做了调整,在最热的午时停下来休憩,等避开最热的日头再继续赶路,白日走得稍慢些,等夜里没了太阳,一行人脚步就走得更快了。
路上发生了好些冲突,一些单独出行的人都被人抢了,还打死了人,阮家跟在程家人的后面,那些人虽然虎视眈眈,到底没有太胆大。
阮爷爷心放下来,面色轻松许多,这些日子阮二叔忙得满头大汗,从头到尾都没有停歇过,这一路上得病的人实在太多了,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在哪家去看病。
阮呦这两日表面上虽然看起来没什么,但阮家人都了解她,她是个什么事都喜欢闷在心里不说话的小姑娘。
阮爷爷就在晌午休息的时候用刀砍了一截木头,做下大树的阴影下雕刻起来。
阮呦给他送饼和水过去的时候,阮爷爷就笑呵呵地把雕刻好的物件给她。
是一套十二生肖雕像,木头雕刻出来的,上面砖了小孔,栩栩如生,憨态可掬,精致又可爱。
“呦呦喜不喜欢?”阮爷爷笑眯眯地问,眼睛都皱纹皱着,慈爱非常。
阮呦心尖一热,鼻头发酸,抿唇笑,“谢谢爷爷,呦呦很喜欢。”她弯着杏眸,甜软软的声音里带着鼻音,伸手将十二生肖取过来,仔细用针线串在一起,然后挂在脖子上。
阮爷爷见她喜欢,也跟着笑起来,拍拍她的头,“喜欢就好,爷爷希望呦呦开开心心的。”
阿奴那孩子看着不错,呦呦的身子骨不好,日后恐怕说不到好亲事,阮家自然能看出来阮呦对阿奴好,他们也睁一眼闭一眼,阿奴那孩子没家人,日后跟他们一起过,要是能和呦呦在一起也是一桩美事。
只可惜,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能让呦呦这么伤心,定然是阿奴那孩子说了什么话。
阮家也不怨阿奴,这种事到底要两厢情愿才是美事,不然反倒成了一桩孽缘。
只是心疼自家小姑娘,明明这般好啊。
阮爷爷疼惜地看着阮呦。
“嗯。”阮呦吸吸鼻尖,将泪意憋回去。
她心底愧疚,觉得自己不懂事,眼下在逃荒,却害得家人因为她个人的小事这般担心。
现在正是休息的时候,但大部分人都没有闲着,而是四处去寻有没有什么树叶树根或者找些野果子。
也有人进深林里去打猎。
阮呦也不闲着,她将家人换下来的衣裳破了的口子都缝补了一遍,又缠着阮雲要一道去找吃的。
阮雲拗不过她,只好带着她一起。
两人在林子周围转悠了一圈,四处皆是人,外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光秃秃的一片,就连老树根都被人刨走了。
“哥哥,咱们往里面走走吧。”阮呦扯了扯阮雲的衣角,“咱们的粮食只够顶几天了。”
阮雲原本有些踌躇犹豫的神色一滞,被决然替代,“呦呦,你就在这外围转转,哥哥进去看看。”
“不行,我也要进去。”阮呦固执地摇头。
“呦呦……”阮雲蛮不赞成,“林子里危险。”他尚且能跑,妹妹身子差,走两步就喘,这些天也是手推车推着过来的,要是遇上野兽怎么办?
“哥哥,这里有脚印,我们跟着脚印进去不会有危险的,之前肯定也有人来过。”阮呦抿着唇,不听劝。
对上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阮雲心软了,也说不出什么重话,只得答应她一道进去,“那你跟着哥哥后面,要是遇见危险马上就跑知道吗?”
“好。”阮呦弯弯眸答应。
阮呦她们沿着地上脚印进去,越深入,里面的人越少,鞋底踩在枯叶上发出沙沙的响声,林子里的树高耸入云,枯叶泛黄,少些嫩绿色的叶子在最高处,她们根本够不着。
这里几乎没人,他们不敢再深入,就在四下转转,阮雲在几处阴翳地地方找到几窝瘦小的苦麻菜,面色松缓些。
“哥哥。”阮呦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他麻利地将野菜挖出来扔进背篓里朝着阮呦走过去。
“呦呦,怎么了?”
“这个果子可以吃吗?”阮呦咽了咽唾沫,指着丛林中隐隐露出来的一从树枝,上面坠着一串拳头大小的红紫色果子,那果子太重压弯了树枝,上面还有些绿色的小果子。
呈不规则的椭圆形的,红紫色的果子咧开了长长的口子,露出里面白色的果肉。
阮呦走近了些,将果子掰下来捧在手上,闻了闻,一股子清甜的香气。
阮雲摇了摇头,“应该不能吃吧。”这东西长在这一串串的,虽然不算打眼,但路过这,有心人一定会发现,这里也有来来回回的脚印,却没有人摘这个东西。
要是能吃的话,还能给他们剩下么?
阮呦也不知道这东西能不能吃,但里面的果肉成雪白的颜色,摸起来软糯糯的,犹豫了几分,阮呦还是将这几个开了口子都果子摘下来放进背篓里,大约有十来个,也就拳头大小,并不重。
万一能吃呢。
她看见有些果肉上有虫子留下的洞眼,虫子能吃的话,人应该也是能吃的吧。
阮雲也没拦她,转身继续寻吃的,在林子里待了一个时辰,汗水早就打湿了背襟,白皙的额头上被蚊虫叮了好几个包,才找到挖了几株野菜。
不过总算是有收获。
俩人就回去了。
出来林子就有人往他们背后的篓子里瞟去,见没什么好东西就移开了目光。
回去的时候阮呦在枯黄的灌从顿住脚步,她蹲下身子从地上捡起一枚陀妃色荷包,彩色的线条绣着锦鲤戏莲。
阮呦想起程小翠那双躲躲闪闪,又含着愧疚的眼睛,抿了抿唇,默声将荷包揣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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