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阮家休息的地方,阮呦抱着在林子里捡到的野果子仔细观摩着,心里有些犹豫。
这东西到底能不能吃。
应该不会有毒吧?
嗅着那股清甜味,阮呦口齿生津,压下心底想要咬一口的冲动,手指不断着摸着果子,眉头蹙起。
陆长寅醒来的时候就瞧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一颗野果子看,秀气的柳眉紧紧地蹙着,面色犹豫不决,一幅又想吃又不敢吃的模样。
她委屈地咬着唇,粉白色的唇瓣亮晶晶的,诱惑动人。
陆长寅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缓缓开口,“能吃。”那个山果叫做八月瓜,是陆家曾受皇上赏赐过一箩筐的贡品,只是他见过的比阮呦手上拿着的果子大了三倍不止。
他应该不会认错。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阮呦刚好能听见。
不知道怎么回事,心底生出一丝委屈酸涩,自那日以后,她和阿奴哥哥哥哥之间好似隔着什么,明明就在眼前,却觉得阿奴哥哥离得很远。
阮呦收拾好心情,抬眸看着他,“阿奴哥哥说这个果子能吃?”
“嗯。”陆长寅低低应了一声。
他话音刚落,阮呦就毫不犹豫地剥开果子的外壳,咬了一口白白的果肉,入口香甜软糯,沙沙的,阮呦的眼睛亮了亮。
真的能吃。
陆长寅微愣了一下,见她这般毫无防备地信任自己,舌尖顶了顶上颚。
“阿奴哥哥,你吃一个吧,那林子里还有这种果子,我先和哥哥去把它们全部捡过来。”小姑娘的声音里带着雀跃,有些忧郁的面色一改,全然是蓬勃的朝气。
她小巧纤细的手将剥干净的果肉递过来,杏眼弯弯,嘴角翘起露出整整齐齐的贝齿,看起来欢喜十足。
陆长寅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张开口吃了一口。
比起以前吃的,不够甜,还有股涩味。
“好吃吗?”一双弯弯的眼睛看过来,带着期盼的神色。
心湖泛起一串涟漪。
陆长寅“嗯”了一声。
“好吃。”
—
夜里又继续赶路,阮呦白日同阮雲两个去了两趟,将林子里的那串果子都掰了回来,有三十来个。
听说这果子能吃,一个都这么大个,这些果子能够坚持个一两天,阮家都很高兴。
只是阮呦累很了,傍晚的时候头昏沉得很,呼吸急促起来,喘着气快晕眩过去。
阮家人吓了一大跳,连忙将她带来的药煎了,喂给阮呦喝,喂了药后阮呦虽然清醒过来却还是手脚无力。
赶路不等人,不可能因为他们就耽搁时间。
阮雲被李氏训斥了一通,明知道妹妹身子差还让她去跑上跑下,阮雲看着虚弱的阮呦心底又内疚又心疼。
最后只好将阮呦也放在手推车上。
阮呦红了脸摇头。
这样不好的,于理不合,阿奴哥哥他也不会想自己同他挨得太近。
且阿奴哥哥定了亲事……
阮家一时也觉得难办,寻思着要么先让阮雲背着赶一日路,明日再做一辆手推车。
陆长寅沉默良久,嗓音磁沉打断他们,“让呦呦在我这吧。”
事到如今,也不是纠结男女授受不亲的时候。
阮呦垂着眸被阮雲扶着躺在木板车上,她与阿奴哥哥贴得极近,薄薄的衣料摩擦着,浅浅的夜色中能够感受到他身上炙热的温度,她抬起眼眸看他,他清冷出尘的轮廓上挡着月光,勾勒出一圈薄薄的光晕。
那双带着轻佻又漫不经心地长眸阖着,长长的睫毛微微扇动着,削瘦的下巴微微扬起,她这才看见他肩膀后面的衣裳破了条口子。
许是她打量得太明显吗,男人眉头微蹙,暗哑出声,“阮呦……”
今夜的他的声音格外沙哑,不过阮呦没有留意,她只受惊了一样,猛地埋下头,不敢再看他,“阿奴哥哥放心,我不会赖上你的。”
她脸颊滚烫,耳根发红,心底却有些莫名的失落。
“呦呦只把阿奴哥哥当成哥哥那样的。”
陆长寅低头看她,喉结滚了滚,黑眸微沉。
她小小的身子微微蜷缩着,尽力躲避与他肌肤相触,但这手推车拢共就这么大,她就是躲又能躲到哪去。
颠簸的路上,手推车跟着摇晃,她的身子时不时能触碰到他,有很快收了回去,留下一片温热。
陆长寅咬了咬舌尖,一抹血从嘴角滑下,黑眸中的旖旎尽散,取而代之的是嘲弄和戾气。
他微扬了扬下颚,压低声音道,“这样最好。”
还是那么刻薄的话,阮呦心尖被刺了一下,却觉得没有最初的时候疼了,她咬着手指没有说话。
夜色朦胧,路上很安静,只有蟋蟀知了嘈杂的声音,只有不断移动,脚步在地上留下的摩擦声,无端觉得夜色太漫长。
阮呦埋着头,原本梳起的青丝乱了,如瀑的青丝柔软的散落下来,夜里旱风吹气,几揪青丝挠着他的下巴,痒痒的。
陆长寅稍稍偏头,打破沉寂,“你身上是得什么病?”
阮呦愣了一下,摇摇头,声音轻软,“不是什么病,是因为我出生不足月,所以身子弱。”
陆长寅敛着眉头。
即便是在酷暑难耐的夏日,阮呦的手脚亦是冰冰凉的,她唇色偏白,额际易出虚汗,应当不是普通的早产体弱,更像是,体寒之症。
走路走急了容易喘,不能做重活,手脚无力易昏厥,这样的症状他见过。
陆长寅阖了阖眼,眸色中染上一抹沉色。
是哮喘。
他抬眸去看阮家人,回想起平日里都对阮呦极其包容种种行径,他们应该是知情的。
不知情的只有阮呦,一直以为自己是因为早产体弱。
哮喘一旦发病,再这样恶劣地情况下,只怕根本就活不下去。
阮呦咬着唇静静听着头顶上的人呼吸声,阿奴哥哥似乎叹了口气,她眨了眨眼,不明所以。
这会胸口气短憋闷的情况舒展了些,虽然脑袋里还有些昏沉,却觉得呼吸没有那么堵了,她抬手轻轻拍了拍胸脯,呼了口气。
总算缓过气了。
她这身子还真是不争气,总爱添麻烦。
“对不起。”头顶忽然出来声音,比起往日的冷硬要轻柔些。
阮呦瞪大眼睛,阿奴哥哥再跟自己道歉?
“阿奴哥哥又没做错什么。”她不在意地一笑,瞳仁映出繁星,一闪一闪的。
他只是不喜欢自己而已。
—
第二日一早。
阮呦缓过气就从车上下来,只是今日阮家无论如何都不要她帮忙做事了。
她只好留在原地照看阿奴哥哥。
陆长寅身上的伤口愈合了些,但那伤口太深了,加上逃荒途中吃得并不好,所以伤口愈合得很慢,他的精神也不好,大部分时间都是昏睡中养精蓄锐,实在睡久了才会睁开眼睛靠在木板懒洋洋地看着周围。
又到了正午的时候,今日的太阳比起前两日还有毒辣些,没等撑到午时,村里就陆陆续续倒下一批人,队伍中响起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和哭喊声。
又有人来寻阮二叔了。
村头的桃婶子抱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泪眼婆娑地哭着。
“阮二哥,您救救我的梨花吧,求求您了。”桃婶子三十岁上下,是个寡妇,同年仅六岁的梨花娘俩相依为命,原本有几分姿色,今日哭得双眼都肿了,满是狼狈。
“梨花要是出事了,我也不活了,呜呜呜……”
“求求您了,梨花才六岁啊,我的梨花才六岁……”
“没了梨花我咋活啊,活着也没意思了……求求您了……”桃婶子跪在地上磕头。
阮二叔慌乱无措地扶她,“桃妹子,你别这样成不……”
他面色为难,“这要是能救的话,我肯定救,但是……没药了啊……”
“没药了……”阮二叔满头大汗地解释道。
这一路上死去的人,既有七八十岁的老人,亦有襁褓中的婴儿。
“什么没药!你就是不想治!”
“可怜我的梨花,才六岁,你就这么狠心见死不救,她还是个孩子……呜呜呜……你救救她啊……”
“救救她……”
无论阮二叔作何解释,她都不听,桃婶子声音变得尖细起来,刺破耳膜,她抓着阮二叔的衣襟猛扯着摇晃,“为什么给那些人治就有药,给我的梨花治没有药!”
“你就是想我的梨花死!”
“梨花要是出事了,我跟你没完……”
她眼眶发红,形同泼妇,变得不依不饶。
阮二叔无可奈何,心底绝望。
是真的没有药了。
斗升米斗升恩,恩亦会变成仇恨。
陆陆续续的有人来求药,所有人都气愤带着恨意离开。
阮呦被他们眼中的猩红吓得愣住,她紧紧抓着自己的包袱,手心渗出汗来,那里面是她从药箱里匀出来的药,是给顾惜和阿奴哥哥的药。
不能给他们。
她取出针线,手微微发颤给陆长寅缝着肩膀处的口子。
阮二叔那本传来的怒吼尖叫声惊了她一下,绣花针戳破手指,血珠渗了下来。
她失了神,手忽然被人捉住,阮呦失魂落魄地抬眸,杏眼里满是迷茫。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这样恨阮家呢。
阮家做了自己该做的,已经尽全力了,为什么还是要被记恨呢。
她的眼眶渐渐变红,眼泪模糊,一颗颗滚落下来。
陆长寅抿了抿唇,含住她流血的食指,舌尖轻轻舔了舔。
阮呦身子战栗一阵,抬眸看他。
陆长寅舔了舔唇角,眸色暗黑,黝黑深遂的眼睛里一改往日的散漫,狭着一丝疼惜和克制隐忍。
疼惜。
阮呦咬着唇。
是她看错了吧。
“有我在。”陆长寅摸了摸女孩紧紧咬住的唇瓣,浅粉色的唇有了丝血色,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倦意,“乖,别咬。”
他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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