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呦坐在手推车旁看着昏迷中的陆长寅,轻轻替他受伤的掌心搽药,她垂着眸,动作放得很轻。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腹和虎口长着厚茧,摸起来很粗糙。阮呦的脑海中想的却是他穿着锦衣华服,白皙的手指捧着翠绿色的茶盅的画面。
白绿相衬,指尖温润,一定很好看。
她撕了一条破布将伤口缠好,打上结,盯着伤口定定发神。
那晚她离开后,阿奴哥哥又昏迷了过去,比起往日还要严重,降下的体温又烧得滚烫。
她是今日才发现他的手心受伤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
阮呦还记得他凉薄如冰的黑眸和嘲讽的语气。初尝□□,她的确懵懵懂懂,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知道,她心悦他。
喜欢了就是喜欢了。
她没有要死缠烂打,她只是暂时做不到不喜欢他。
她不止在阿奴哥哥的眼睛里看见嘲弄,她还看见阿奴哥哥的痛苦和挣扎。
原来她的喜欢让阿奴哥哥那么痛苦,痛苦到哀求她不要对他好。
“对不起。”她轻声道歉,“阿奴哥哥,你放心,我不缠着你了,以后遇见危险,不用你救我,你只管跑就好了。”
“我现在很厉害,能自己救自己。”
“也能救你。”
她埋下头在陆长寅的耳边轻声说道。
—
程小翠的孩子没了。
她恨极了狠心的阮呦,将她的孩子作弄没了。她撑着墙起来,从城隍庙里出去,迎面却撞上个高大威猛的男人。
男人的胸膛坚硬,撞得程小翠额头发疼。她踉跄几步差些摔倒,又被男人一把捞到胸前,紧紧锁住,腰上一双大手粗糙。
混蛋!
“放开我!登徒子!臭流氓!”程小翠心中恐惧慌乱,挣扎起来,一边骂一边踹他,“放开我!”
她是方南哥的人,若是被其它人碰过,方南哥会不要她的。
那她就做不成官夫人了。
程小翠又急又怕,泪水涟涟。
男人身后的几个人却大笑起来,“大哥,这女人哭了,哭起来还挺好看的。”他话里死毫不掩饰淫/邪之意。
“长得也还将就。”
“不知道顶得住咱们哥几个……”
程小翠浑身哆嗦,被人紧紧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她连忙摇头,“我不行,我不行,几位大哥行好,放过我吧,放过我,我知道有长得更好看的,一定能让几位大哥喜欢。”
“真的!她长得跟天上的仙女一样,比我好看多了。”
“求求你们放过我吧……呜呜呜……”
她哭着低声哀求。
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却笑得更大声,那声音粗犷,如同惊雷一般,震得人耳聋。
“仙女,什么仙女,被老子求着上的仙女……哈哈哈哈……”
男人拎起她的衣襟,她这才看清楚男人的脸,是方正的国字脸,横眉倒竖,从额头到下巴滑过一片刀疤,看起来凶神恶煞。
他咧着嘴笑,露出黄牙,“那个仙女在哪?”
“在……在……”程小翠涕泪横流,心里怕极了这些人,眼底却滑过恨意。
是阮呦害她成今天这个地步的,她不好过,阮呦也别想好过。
“就在……”
“方南,你怎么才来?”刀疤脸余光瞥见徐徐走过来的人,转过头打招呼,语气很亲热。
程小翠听见名字,激动起来,“方南哥!方南哥,呜呜呜……”
原来这群可怕的人和方南哥认识。
太好了,她有救了。
“方南,你认得这个小妞?”刀疤脸神色有些郁闷。
程方南走了过来,看着程小翠,蹙了蹙眉,“小翠?”
“呜呜呜,方南哥,是我,是小翠,方南哥……”
“阮呦弄掉了你的孩子……呜呜呜……”
“我怀了你的孩子,被阮呦弄掉了……”
程小翠大哭起来,哭得泪眼朦胧的。
“你说什么?!”程方南神色激动起来,眸中闪着疯狂,他抓着程小翠的下巴,声音急切,“你说你遇见了阮呦?她在这?”
“嗯,在这儿,才走没多久。”程小翠以为他要替自己报仇,“方南哥,你一定要替咱们孩子报仇……”
“各位大哥,那个仙女,就是阮呦,她就在这座城隍庙里,各位大哥去找她吧……”
几个壮汉眼神火热起来,却被“啪”的一声巨响打断,刀疤脸疑惑地看着程方南,“方南?”
他打了程小翠一巴掌。
“裘大,这女人跟我没关系,你们随便玩,不过阮呦是我的。”他神色冷淡,眼底带着浓浓的占有。
他不喜欢自己的人被沾染,程小翠不过泄火的工具,算不得他的人。
只有阮呦。
他一定要得到她。
程小翠捂着红肿的脸,久久回不过神,难以置信,“方、方南哥……”
怎么会这样。
“成!我不跟你争,那仙女就让给你,记得进城后答应咱哥几个的事就是。”裘大虽然有些不爽,却也没反对。
比起女人,还是活命更重要。
马上就到临川县了,临川县的县令曾经和程方南有接触,很是赏识程方南。只要进了县衙就有人罩着,他们就不用跟这些流民一样,饥一顿饱一顿。
况且,这不是还给他们哥几个留了女人吗。
程小翠被哭着拖走了。
—
同程小翠见面之后,阮呦就有些坐立不安,心底像是压着什么东西一样。
又是凤头岭那日出事之前诡异的感觉。
阮家回忆起那日的事来,见阮呦难受得快哭了,也就应了她提前离开的提议。不管有没有祸事发生,提前防备着才是更好的。
于是当日下午,阮家就离开了。
夜里程方南就带着裘大几个在城隍庙里搜了一圈,扑了个空。
离开城隍庙后,躲过一劫的阮呦稍稍能喘得过气来,只是压在心底的石块还是没有彻底落下。
她抿着唇,总觉得还是隐隐不安,且这不安越来越近。
从七月逃荒两个半月,如今已经是九月,天气虽然没有那么热,却仍旧是滴雨未下。
一连赶了好些日子的路,阮家实在精疲力尽,在沿途上停顿下来,打算休息休息。路上人不算少,都各自戒备地盯着对方,身边放着随手可拿的武器,以防万一。
已是秋季,夜色有些稍稍有些凉意,阮呦跟阮雲抢了一大堆树桩上的干毛草,跟着娘一起将茅草编成网状的,再一一打结,编成几床薄茅草被。
在这样有些凉意的夜色里也能稍稍御寒。
之前抢回来的药和粮食都不多了,不能再有人生病。
阮呦将编得细细的被子搭在陆长寅的身上,替他掖好,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半张精致如画的脸。苍白的月光落下,那种好看的脸少了原本尖锐刻薄。
更像个矜贵清冷单纯无害的贵公子。
阮呦抿了抿唇,被一脸沉色的阮雲拉走。他见不得妹妹掏心掏肺地对那臭小子那么好。
感受到阮呦小巧柔软的手越发的冰凉。
阮雲只觉得心像是被人用尖刀戳着,疼得提不上来气。
妹妹的身子越发亏损了。
李氏早知道阮呦的心意,并未拦她。眼下活得艰难,生死未定,感情上的事再憋着,好好的姑娘家也会憋坏了。
如今这个时刻还不从心所欲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要是没能活下去,再后悔也没机会了。
只是有些心疼这个一厢情愿的傻孩子罢了。
阮呦陪着阮惜玩了好一会。
病好之后的阮惜比起从前的胆怯还多了几分迟钝,他的目光总是呆呆的,说话也说不流利。
他不叫爹爹,也不叫娘。
只每次看见阮呦,睁大了眼睛,带着小奶音一字一字地叫一声,“姐—姐—”
然后埋下头捏着树枝在泥地上写写画画。
他画得很好,阮呦给他看荷包上的图案,指着图一字一句地教他说话,“惜惜,这个是莲花,这个是鱼……”
“鱼—”阮惜歪了歪头,然后埋下头画画。
阮呦就看见他画出一条鱼来,同荷包上绣的鱼一模一样。
阮呦就笑了,拍拍他的头,“惜惜真聪明,画得真好。”
阮惜呆呆的看着她,不懂她在说什么,漂亮的小脸懵懂迷糊,却也抿抿唇。
阮二叔神色微动,眼眶渐渐泛红,抱着脑袋痛苦□□一声。
他对不起秀容,没能护住她也没能护着孩子,阮惜虽然保住了命,脑子却被烧坏了。
夜色一片死寂,纵然这条路上都是行人,却没有任何人肆意攀谈。都各自守着自己的地盘,留心着他人。
阮呦的袖口衣领别着长长的绣花针,灰布包袱挂在胸前,她紧紧地捏着包袱靠在李氏的怀里,闭上眼睛梦寐。
包袱里装着义母给的尖刀。
阮呦只敢守着它,从未用过,那把尖刀太锋利,削铁如泥。
那是能杀人的刀。
她不敢用。
“呦呦睡吧。”李氏安慰着她。
今晚是阮二叔守夜,其余人都阖上眼睛养精蓄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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