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阮家留下阮二叔守着手推车照顾阿奴,顾惜还有李氏。
阮呦跟着阮爹他们去抢吃的。
一开始阮呦抢不到吃的,中途还犯了几次病,人险些就去了。
阮家不让她去了,但她还是坚持要跟着他们一起去。
渐渐,她开始抢到吃了的。
阮呦的身子柔软灵敏,在人群中乱窜,像泥鳅一样滑过,很少有人能抓住她,就是抓住她了,她就用绣花针扎别人的手和脚,然后一把抢过吃的就揣进怀里,猫着腰溜出去。
跑出来的时候阮呦灰扑扑的小脸也有不少淤青,不过她摸着胸口的吃食,脸上露出一抹满足的笑意。
阮雲心疼,揉揉她的头发,“抢到了?”
阮呦笑着点点头,“抢到了,哥哥呢?”
“我也抢到了,呦呦真能干。”阮雲扬起红肿的嘴角。
这条路上汇聚越来越多的流民,从四面八方而来,有穷人也有富人,还有药商,虽然那些人随行中会请一些护卫,但却抵不过数万流民的冲击。饿疯的流民什么都不管,直接就横冲直撞,看见从马车上洒落下来的白米更是红了眼地蜂拥而上。
阮呦不单单去抢米粮,她还盯着药商,去抢药。流民更在意的是粮食,抢药商的人就很少,那些护卫打她她也不放弃,又踹又咬,又拿针扎他们,趁着他们呼痛的时候就抱起一箱子药材就跑。
哪怕呼吸急促起来,哪怕头皮被打破了血,她也咬着牙从流民中冲了出来。
那是药。
可以救娘亲和阿奴哥哥的药。
她要救娘和阿奴哥哥。
—
阮家人满载而归。
他们在山林里找了一处偏僻的地方藏身,这个时候林中反而比外面路上更安全。
这段时间肚子能有个三分饱,阮家已经很满足了,更让人高兴的是李氏的烧退了,病情正在好转,现在只有轻微的一点咳嗽。
李氏真的不是瘟疫。
阮家人欢呼雀跃。
阮呦好久没有哭过了,这会儿抱着李氏嚎啕大哭,把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和委屈全部都哭了出来。
阮呦从来没有这样哭过,自出生以来,她都是咬着唇小声啜泣,哭声跟猫挠似的。
李氏抹着泪拍着她的背,感觉到她浑身颤栗着,看着她受伤的小脸,心如刀割,她捧着阮呦的额头猛亲,又紧紧抱住她。
都说为母则刚,这段日子却是她这个娇养着长大的呦呦在护着她。
她也要立起来才是。
陈娘子紧绷着的嘴角也松了些,眼底露出多日不见的笑意,拍着李氏的手道,“退烧了就好,退烧了就好。”
“这段日子辛苦你了。”李氏垂泪道谢,阮家人性子软,这段时间能硬起来靠着陈娘子鼓动帮扶着的。
陈娘子笑着摇头。
“义母。”阮呦扑进她的怀里,紧紧地抱着她。
陈娘子笑起来,“多大的姑娘家了,还哭呢。”
她一个孤家寡人流落此地,原以为就要孤苦伶仃一辈子,是阮家给了她一处安生之地,也是阮家让她得到求了半辈子都没能求到亲情。
阮家早就是她的家人了。
阮家抢到了一袋大米,是精米,架了铁锅将水烧开,所有人都盯着那一锅白软软的米咽着唾沫。
夜幕降临,四下静悄悄的,阮家端着临时用朽木做的木碗呈了白软软的米饭吃起来。吃得很香,人人的眼眶都湿润了。
阮呦呈了米汤放在木碗里,她端着木碗去陆长寅身边,挨着木板车轻轻坐了下来。
她喝了一口米汤,缓缓埋下头,柔软的唇瓣相贴,一点点将米汤渡进去,她垂着眸,不敢看阿奴哥哥的脸,却不知道,木板床上的人眼睫轻轻颤了颤。
唇齿相贴的瞬间,阮呦睁开眼,对上陆长寅半开的双眸,漆黑的眼含着缱绻温柔。
阮呦的心跳骤然变快。
他嘴角似轻轻牵起,微仰下颌,唇瓣贴着她,轻轻摩挲着。夜色沉沦,阮呦的杏眼蒙上一层薄雾,湿漉漉的,却让人悸动不已。
阿奴哥哥。
夜色为托,她乖巧地阖上眼睛,迎合着他,阿奴哥哥吻得很用力,很急切,像是在求证什么。
他很霸道地细咬着,吮吸着,让她觉得细细麻麻的疼。
不知道过了多久,温润的唇离开,那双漆黑的眸从希冀变成绝望,从温柔变得凉薄。
陆长寅阖上眼睛不再看她,那些痛苦的回忆接踵而至,屈辱,不甘。
“阿奴哥哥……”
“滚。”
暗哑的嗓音带着决然,他浑身上下充满尖锐的刺。
阮呦面色煞白。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却感觉她同阿奴哥哥离得更远了。
“阮呦,你别对我好了。”陆长寅神色痛苦,喉咙腥甜,“再有下一次,我不会救你,我会直接杀了你。”
他说得狠,但阮呦听出来了。
他是在求她,求她不要对他好。
阮呦眼眶渐渐泛红,“阿奴哥哥……”
陆长寅阖上眼睛不去看她,手紧紧地抓着尖锐的木刺,拳头泛白,木刺扎进手里。
他试过了。
不行的。
阮雲看着阮呦唇瓣红肿,失魂落魄的模样,心底生出浓浓的怒气,他握紧拳头就要过去,却被阮呦拉住。
“放开!让我去教训那个臭小子,他凭什么!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作弄自己妹妹,作贱自己放在心尖上疼的妹妹。
不喜欢就断得干干净净。
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给呦呦留念想,她本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他的呦呦那么好,那么乖,却为了他哭过这么多次。
“哥哥。”阮呦的声音里带着祈求,“是我错了哥哥,我以后不喜欢阿奴哥哥了,不喜欢了。”
阮雲的拳头一次次捏紧又一次次松开,如果陆长寅没有受伤,他一定要揍他,往死里揍。
他看着不为所动的陆长寅,心底暗暗发誓。
以后一定要给妹妹治好身子,让妹妹嫁得风风光光,绝不可能再让他们有半分牵扯。
—
桐县外一座废弃的城隍庙里视线昏暗,地上堆着厚厚的茅草,屋檐四周皆是厚厚的蜘蛛网,外面日头大,烈日顶在头顶晒,不出半个时辰就会中暑。
阮家跟在其它的流民身后,打算进城隍庙里找个角落歇息一日,避避太阳。
自凤岭谷遭了那场祸事后,逃荒的队伍大多散了,大家都没了粮食也做不到彼此信任,挤在一起还会担心身边的人下黑手。
阮呦一行人推着手推车进破庙的时候,没有想到遇见了熟人。
阮呦看着面前哭得稀里哗啦的程小翠,心底复杂难言。
“呦呦,我父母全都死了,都是被土匪砍死的……”程小翠抓着阮呦的袖子呜咽地哭着,回想起那晚的恶梦,饥黄削瘦的脸上惶恐不安。
阮呦抿着唇,嘴角苦涩。
跟她说又能如何呢。
她爷爷也死了,二婶也被掳走了,二叔的腿也断了。
“呦呦,你救救我吧,”程小翠呜咽出声,“我们是最好的姐妹不是吗?”
“我怎么救你?”她连自己都不能救,阮呦阖了阖眼睛,心底微酸,又有些不忍,再问了一次,“小翠姐姐,我送你的荷包呢?”
程小翠用袖子擦干净眼泪,见她提起荷包,心里一喜。
她知道阮呦心最软,她一定不会不顾念自己与她交往多年的情分。
“呦呦,我很喜欢那只荷包的,真的真的很喜欢,但是逃荒的时候忘记带走了,我想起来那只荷包就躺在我枕头边上,我每天晚上都看它的,我记得,那只荷包是你在我生辰送我的,你也有一只一模一样的,你说好姐妹要用一样的东西……”
看着她絮絮叨叨说起从前的事,阮呦柔软的心却渐渐凉了。
她给了她机会了。
若是她说带了,弄丢了,也好过这般拙劣的谎言,也好让她觉得自己从来不是一厢情愿。
阮呦阖上眼睛,“小翠姐姐,我救不了你。”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烂好人了。
程小翠眼眶微睁,木讷良久,似从来没想过阮呦会变得这般狠心。
她明明是只要她有求就该应的,只要她有难她就该帮的。
“阮呦,你心真狠。”程小翠后退几步,红着眼眶,“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以前有了好吃的会分我一半,做什么都有和我一人一半的,呦呦,求求你了。”
阮呦抿着唇不回应。
程小翠见无论如何说,她都默不作声,面上的眼泪收了,她红着眼睛尖叫着,“你怎么不死了!跟着村子里那些没逃出来的人死了才好,你这样的人,凭什么活着!”
她怨阮呦。
怨恨她有一堆宠她的家人,怨她长了一张勾人的狐媚子脸,勾得方南哥魂牵梦萦,怨她拜了师学了苏绣的技艺却不愿教她。
她凭什么活着啊。
这样的人就该死了才对。
阮呦被她的话震得愣神,看着程小翠眼底的恨意,心里苦笑。原来她这么恨自己。
从前每日笑盈盈地来寻自己,一定难为她了吧。
在她愣神之际,程小翠猛得撞上来。阮呦的身后是根锋利的木刺。
“呦呦!”
“滚开!”
阮雲一把推开程小翠,将阮呦护在怀里,程小翠一脚踩空石阶摔了下去。
程小翠实实地摔在地上,肚子传来一阵巨疼,很快,湿漉漉黏腻腻的殷红从裤腿滑出来。
是血,一滩血。
她好似明白了什么,抱着肚子大哭起来。是孩子,她怀了方南哥的孩子。
“救救我,救救我。”
“呦呦,对不起,求求你,救救我……”她捂着肚子虚弱地哀求着。
她要保住这个孩子。
有了这个孩子方南哥一定得娶她。
她要做官夫人。
阮呦看她裤腿流出的血,懵懵懂懂地看着阮雲。
阮雲想起之前在灌从中碰见程小翠和程方南的事,面色铁青又带了轻鄙,见妹妹懵懂的神色,只揉揉她的头,并未告诉她。
无媒苟合,程方南愧为读书人。
“呦呦,这不关你的事,人心不足蛇吞象,都是程小翠自找的。”阮雲强硬地拉着阮呦离开。
阮呦垂下眸,心底黯然。
方才程小翠是想杀了她,她使劲撞过来,力道很足,要不是哥哥拉住了她,那根尖锐的倒刺刺进她的身体,必死无疑。
到此为止吧。
她不欠她什么。
阮呦被阮雲拉着离开,留下哭得撕心裂肺的程小翠。
只是离开的时候他们并未注意到蹲在墙角一伙人中,有个发丝凌乱的妇人一直猩红着眼睛窥视着他们那方。
那妇人看清了他们的模样后,目露癫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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