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连着下了三日, 莫说街外杳无人烟,就连府里也低沉了几日, 府里上下皆知, 主院那位已接连三日都未迈出屋子一步,可众人丝毫不敢懈怠,如今王爷不在府中,外头的人更是虎视眈眈, 府中切不可自乱阵脚。
宋幼清提着笔正写下两字, 可片刻后, 她又放下,瞧着手边一摞生宣, 又听着屋外的雨声,愈发烦闷,“阿荷,王爷可有书信?”
“娘娘, 还未呢,王爷应当也是今日才到边关, 想来书信送回京城还得一日有余。”
宋幼清应着, “是了,是我过于急切了。”
这两日她都未睡好, 一想到此事便隐隐不安, 若是可以,她定当是快马加鞭赶往边关,可京城不能无人守着, 李驿昀还在,得需她来牵制。
“娘娘,王爷与谢将军自当会平安归来的,这些时日,您得将身子养好才是,若是王爷归来瞧见您瘦了,又该心疼了。”
宋幼清坐在一旁一言不发,不知为何,自李承珺离去,她心里便空落落的,只不过等了三日,她便坐卧难安,那他呢,他可是等了整整三年……
原来等人是这般滋味。
“娘娘,奴婢想着,再过两日便是太子生辰宴,娘娘要不称病卧床罢,宫中皆豺狼虎豹,王爷也不在身边,奴婢担心……”
“生辰宴自是要去的。”宋幼清站起身来,“王爷一走,我便难以找时机正大光明入宫,这一回万万不可再错失了。”
“可是娘娘身边没有人跟着,奴婢不安心。”
“这回你跟着我入宫,到时就说我前两日在府外瞧见你,将你买回来了就是,苏府不会深究。”宋幼清将手中的纸递给阿荷,“你派人去查一查,这些人中谁与李驿昀有关系。”
阿荷低头瞧了眼,只见纸上密密麻麻写着京城世家小姐的名字,就连家中刚荣升四品的官宦人家也有。
“娘娘……这是做什么?”
“皇帝不是要给王爷选正妃吗?”宋幼清推开窗子,往窗外看去。
“左右都是要挑,那自然是挑个好拿捏的。”
……
朝中之事只在堂间暗流涌动,百姓丝毫不知,天刚放晴,街上又是人头攒动,众人不知边关已失守,只知今日是太子生辰宴,百姓欢贺。
“姑娘,您瞧瞧他们,如今光景,竟然还能笑出声来。”阿荷替宋幼清打点着贺礼,见着街头之景,愤懑不平起来。
“温饱有余便是百姓之乐,不必将国事强加于他们身上,边关外的将士奋勇杀敌,也不过图一个国泰民安罢了,如今已是安居乐业,又叫他们伤怀那些事做什么。”
“娘娘心可真好,奴婢可就气不过了。”
宋幼清失笑,不是她脾气好,不过是她早已懂得这些冷暖悲凉,“走吧,该入宫了,莫要误了时辰。”
“是。”
又是一回入宫,可身边却少了一个人,仔细想想却少了些滋味。这几日她都递了书信前去,可从未有过回应,从府里派去边关的人也毫无动静,一时间,她也不知此事这究竟是好是坏。
宋幼清轻抚着她怀中的赤狐,自语道:“他会平安归来的吧。”
赤狐抬起头来,嘶鸣了一声,又钻进她怀里蹭了蹭。
“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我不该瞒着他的,他若是知道我还活着,该有多欣喜啊……”宋幼清将赤狐紧了紧,“谢常安也是,他也不必再死守着边关,我回来了,也该补偿他才是,这些年他一个人受苦了,我终究是有些自私了……”
阿荷跟在马车外头,只依稀听见马车内有些动静,“娘娘,您说什么呢?”
“没什么。”宋幼清轻笑,“只觉得今日日头刚好,雨也停歇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今日宫中好不热闹,宫外已有十数辆马车停靠,诸位大人皆携着家眷而来,与此一比,倒是显得宋幼清一人有些冷清了。
对于旁人打量的目光,宋幼清恍若未见,径直往宫内走去。
宴厅已布好席桌,宋幼清自是跟着李承珺原本的席位坐在上座,众人见着宋幼清来,纷纷起身行礼,“见过侧妃娘娘。”
听着恭敬,可无不有轻贱之意,想必众人也觉得她只不过占了晋王府没有正妃的便宜,这才能顶着个娘娘的身份在这作威作福。
侧妃,说到底也只是个贵妾罢了,哪里能比得上正妃。
宋幼清心知肚明,但未戳破众人心思,她只是微微福了福身,便坐了上座。
宾客陆续前来,在席间坐下后,便小声攀谈起来,众人心中皆知,今日是来给太子选太子府的,若是想要飞黄腾达,便全指望这一日了,一时间,前来的长辈们无一不在叮嘱自己府中女儿的。
苏家只带了苏芸与苏青前来,与往日不同,能瞧出苏芸收敛了不少,今日一直低着头,少时会朝着宋幼清所在方向看去罢了。
“皇上驾到——”
“皇后娘娘到——”
“太子殿下到——”
众人一听,纷纷齐身行礼。
“平身吧。”皇帝被皇后与李驿昀搀扶着走了进来,步伐不稳,略有艰难,可宋幼清知晓,他尽力不想让人瞧出什么来。
“谢皇上。”
皇帝正入高座之时,偏过头看了宋幼清一眼,见她身旁的空位,眼眸染过一抹深沉,“这些时日委屈你了,才新婚燕尔,朕就派承珺出了关。”
宋幼清走至前头跪了下来,“皇上,替国分忧是我大梁百姓之责,王爷此番,妾身深感荣幸,并无委屈。”
皇帝含笑,转而看向坐在另一旁的苏万州,“苏爱卿,你倒是养了一个好女儿啊。”
苏万州哪里想着此事会突然落到他头上,慌乱之中慌忙叩谢,“承蒙皇上夸赞。”
“听说苏爱卿还有两个女儿?”
苏万州心一紧,也不知这事是好是坏,“回皇上,确是。”他朝着身后使了使眼色,“还不快些来拜见皇上!”
苏芸与苏青这才走上前来,“参见皇上。”
“民女苏芸。”
“民女苏青。”
“嗯。”皇帝坐下,微眯着眼仔细打量着两人,“苏爱卿的两个女儿模样倒是生得不错,朕瞧着……做个太子妃也是绰绰有余的。”
跪着的几人抑制不住惊诧,四周亦是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这太子妃之外位难不成又要落到苏家头上了?
“不过……”皇帝忽而一笑,看了宋幼清一眼,“毕竟苏澜已入晋王府,若是自家姐妹再成了太子妃,这岂不还差了辈分。”皇帝失笑打趣,“朕瞧着不妥不妥。”
苏万州脸上笑意一僵,赶忙掩饰慌乱,“是,皇上说的是。”
而苏芸亦是一脸惊愕,她朝着宋幼清看来,狠狠瞪了她一眼。
宋幼清自是瞧见了苏芸的目光,她心知,此番苏芸定是对她恨之入骨了。不过宋幼清还是松了一口气,这样一来,苏家便不必再卷入这场纷争之中。
“好了,皆入座吧,是该开宴了。”皇帝不再看苏万州一行人,闭着眼长舒一口气,“今日是太子生辰宴,大家不必拘束,若是端着平日里的姿态,哪里能畅快。”
“谢皇上。”
“上酒。”
众人谈笑风生,可唯独宋幼清琼浆玉液入喉,只觉得苦涩不堪。
如今边关失守,不知葬送了多少将士性命,可这里却歌舞升平、丝竹入耳,叫人瞧着愈发讽刺的紧,这便是将士们牺牲一切而保卫的朝堂与皇族!
这不禁叫她回想起几年前她还在边关之时,那时将士们日日担忧食不果腹,可京中人却是盛行奢靡之风,皇帝不作为,百姓漠然,说起来也是可笑,竟有将士饿死在营帐之中……
“娘娘,娘娘。”
宋幼清回过神来,只见阿荷一脸焦灼道:“娘娘,皇上唤您呢。”
宋幼清慌忙起身,“皇上。”
“想什么呢。”皇帝失笑,“朕叫了你许多声也不见得你回应。”
宋幼清慌忙跪下,“是苏澜失了礼数,还请皇上责罚。”
“朕问你呢,方才你在想什么?”皇帝慵懒,可让人无法忽视他眼中的厉色。
方才宋幼清的眼神太难让人忽视了,他从未在旁人眼中见过这般狠绝的神色。
“回皇上,妾身方才……”宋幼清垂下头来,“方才想到了晋王殿下,妾身一想到刀剑无眼,便替王爷忧心,这几日妾身递了书信前去,也未有回应,妾身着实难安。”
皇帝脸色蓦然一沉,满是哀叹,“边关与京城相远,消息怕是无法传达,朕早已命人前去边关查探,再过两日便能带回消息。”
“多谢皇上。”
“不必忧虑,以承珺之才,定是能将北狄拿下,今日虽说是太子生辰宴,但亦可当做庆宴,朕相信承珺定能与谢常安带着将士凯旋!”
席间纷纷端起酒杯高呼,“恭祝皇上。”
宋幼清脊背发凉,死死盯着脚下。凯旋?连失两城,毫无援兵,让从未上过战场的李承珺如何应付!
她如今是知晓了,此事皇帝定是瞒着众人,让众人只知李承珺去了边关,而不知城门失守与谢常安重伤之事,只以为他是去帮衬谢常安……好……当真是好的很。
宋幼清心中冷冷发笑,深深叩拜,“谢皇上。”
“平身吧。”皇帝摆了摆手,“先前朕答应承珺之事可还记得?今日承珺虽说不在,可此事也不可落下了,终究是该早些提上日程。”
宋幼清紧咬着牙关,缄默不语。
“如今晋王府只有你一人打理,着实是累了些,若是当初承珺有正妃,今日你也不必如此辛劳。”
分明厌恶至极,可宋幼清还是死死克制自己,终是回了个“是”字。
“能胜晋王王妃之任,定是这京城拔尖的世家小姐才是。”皇帝眼带笑意,“苏澜,你瞧瞧,哪家的姑娘能胜任?”
让她来选,那得罪的便是京中一众世家,未被她瞧中的,岂非让人觉得自己不是拔尖,生生让人觉得落人一大截。
皇帝这一手可真是妙哉,她不管选了李承珺又或是李驿昀的人,都会引起其余世家官家不满,那无论如何,李承珺在朝中便愈发举步维艰。
“皇上,妾身浅薄,对京中姐妹也不甚了解,这般随意,也是对姐妹们不公。”宋幼清顿声,“不过王爷临走前与妾身说过,此事全凭皇上与太子殿下做主。”
“哦,当真?”皇帝满是狐疑地看着她。
“妾身绝无虚言。”这话皇帝与李驿昀定是不会信的,可这不打紧,只要其余人信了便可。
“嗯……”皇帝轻阖双眼,“那朕倒是瞧着陆爱卿的女儿不错,是个聪慧的孩子,苏澜,你瞧如何?朕瞧你与她也谈得来,日后想必也能互相帮衬着些,她来做这个晋王妃,再合适不过了。”
什么?陆若涵!
宋幼清一惊,为何会是她?前几日皇帝不还说要让陆若涵做太子妃,为何会成了晋王妃?
此事毫无预料,宋幼清也有些慌了神,她先前将一众世家之女都仔仔细细排查了一番,可唯独忘了陆若涵,哪想到今日偏偏出乎意料。
“嗯?”皇帝正色看来,“你这是不满意?”
“苏澜不敢!”宋幼清赶忙跪下,“皇上的安排自是极好的,苏澜并未不满。”
宋幼清还未琢磨此事该如何解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你胡说!你不是苏澜!你是假的!”
席间忽而响起一道不合时宜之声,众人讶然,纷纷抬头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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