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彰派人火速清点了十万兵马。于城楼之上, 此刻宋幼清也已甲胄在身,左手端着一把弯月弓。
“将军,都已安排妥当。”
“那便启程。你们几人分别率两万兵马前往,埋伏在各路口, 每相间五里埋伏五千人, 射杀三轮后便撤退绕至敌军身后,静待第二轮埋伏。”
“是。”
宋幼清站在城楼上眺望, 望着黑压压的人海,竟有些恍惚, 上一回瞧见此般壮阔,似乎只在昨日。
“曹彰,告诉他们, 若此战能活着回来,我做主, 让他们卸甲归家。”
“将军!”曹彰不可置信地看向宋幼清。
“卸甲”二字比任何军职荣耀来得更为不易, 这是众人心中渴求却不敢奢望的。
“去吧。”
这些将士在北域关六年了, 从未回过家中, 可他们亦有血有肉,有爹娘妻儿, 凭什么在此了却一生。
曹彰压抑着胸膛中暗涌的澎湃,他一举抬起自己的长矛,城下顿时沉寂下来,只能听见战马嘶鸣之声。
“兄弟们,六年了!我们戎守北域关, 守卫大梁,北狄不义,屡屡侵犯,将军有命,今日出征斩杀敌军,定是要还我大梁百年安定,将军亦诺言,若是兄弟们打了胜仗,归来之时都可卸甲归家!”
城楼之下哗然,显然有些人并不相信。
“将军既然说出口,自然能做到。你们在外多年,难道就不想回家孝敬爹娘,抱一抱自己的孩子吗!”
城下的将士突然挥起长剑,齐喊声振聋发聩,“想,想!”
“兄弟们既然想,便拼劲全力杀了北狄狗贼,让北狄臣服!那今日便是最后一战!”
“杀了北狄狗贼!”
“杀了北狄狗贼!”
“最后一战!”
“最后一战!”
……
“将军,末将都已安排妥当。”曹彰看着身后的一万兵马,底气稍有不足,“将军,这一万兵马怎么安排。”
先前宋幼清说点兵十万,他以为是要让剩下的一万将士镇守北域关,可谁知她将那一万兵也调遣出来了,如今北域关可犹如空城。
宋幼清的这种胆量他就算是再活十年也没有,若是北狄绕道去攻打北域关,他们可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跟着我就是。”宋幼清一脸淡然,看曹彰频频回头的模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怎么,在担心北域关?”
“将军,末将担心北狄无人镇守,会……”
“无需镇守,我们如今不正是去拦截了吗,否则我为何不干脆待在北域关等着他们来?”
愈往北行,血腥味越重,隐隐可看见昨夜那些黑衣人的尸首,而这正表明着快到了北狄与大梁的交界处。
宋幼清抬手,“停!”她一个翻身下马,“就在这儿等着吧。”
“将军,这儿?”这儿横尸遍野的,不是交战的好地方。
“就这儿,等着。”
曹彰正想问等谁,脚下的土地微微震动起来,“将军,有人。”
宋幼清点了点头,看来时机挺准,宋幼清示意众人莫出声。
只见峡道处一道身影缓缓行来,身后兵马浩浩荡荡。
“将军,那是?”待看清面容时,曹彰大惊,“太子殿下!”
宋幼清走上前去,“李驿昀,许久不见……啊,不对,应当唤你隗瞿才是。”
隗瞿见宋幼清一身戎装,有些惊讶,“我寻了你好几日,却不想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
“我今日是来杀你的。”
隗瞿失笑,“谢常安如今不在大梁,你觉得单凭你一人能杀得了我?”
“足以。”
“口气倒是不小,大梁这是没有人吗?让一个女人来带兵。”
宋幼清反击,“北狄也不过如此,那么多大男人怕是连一个女人也打不过。”
刹那间,宋幼清抽出三支箭,齐发而出划破长空,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见北狄军队前的三个士兵胸前赫然一个血窟窿,三人齐齐倒了下去。
不但如此,站在那几人身后的三个士兵胸前亦分别插着一支箭。
身旁几人惊呼,并未想到三支箭竟可以杀六人,一时惶恐,纷纷抽出剑来。
隗瞿冷冷收回目光,盯着宋幼清,“箭术……倒是不错。”
“你早已领教过了,不是吗?”宋幼清往隗瞿身后看去,目测一番便知他带了多少兵马,她一把抽出曹彰腰间的配剑挥动,“众将士听令,杀!”
身后想起震耳欲聋的呼声,众人纷纷拔剑,直冲而上。
嘶吼声与兵刃相接之声交杂,血气弥漫开来。
宋幼清一刀一个将敌军斩杀,突破重围就要向隗瞿刺去,今日她定要亲自斩杀他!
隗瞿见她而来,突然拉紧缰绳,向着山后驶去,宋幼清毫不犹豫翻身上马,就朝着他追去。
她双腿勾住马身,从箭囊抽出三支箭,划破长空而去,隗瞿俯下身,堪堪躲过。
宋幼清又是三箭,隗瞿一个翻身下了马,与此同时,箭径直刺入马身中,战马嘶吼倒在了地上。
隗瞿提着剑就向着宋幼清而来,宋幼清用力拍下马身,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任由马跑离。
两人的身影交织,谁都不肯让步,每一刀每一剑都是要致对方于死地,也不知厮杀了多久,两人皆是喘息不已,宋幼清气力弱了下去,隗瞿见状,又是是一剑朝她胸膛而来。
宋幼清挥去起佩刀堪堪挡下,她咬着牙,“要不要堂堂正正来比试一番,不用刀剑利刃,看看再来一百回合后,谁会死在谁手里。”
“好。”隗瞿凝视几眼,两人皆放下兵刃,隗瞿索性将剑往身旁一丢。
宋幼清瞳孔一缩,电光石火间,她握紧手中的佩刀,用尽气力一刀刺入他体中,鲜血喷涌,溅在她脸上。因隗瞿抵挡,那一刀并未扎在要害处,可宋幼清并未松手,将刀身又往他身子里送入一寸。
隗瞿咬着牙狠狠踢了宋幼清一脚,宋幼清后退着躲避,刀身退出,赫然一个血窟窿,“竟敢骗我,真是卑鄙。”
隗瞿那一脚也不轻,正巧踹在她刚愈合的伤口处,是有些疼,“兵不厌诈,这些还都是和你学的呢,看来北狄七皇子还是年轻,太容易轻信别人,我今日就教你一句,战场上,谁的话都不可信,尤其是敌人。”
宋幼清看着他的伤口,无比畅快,“隗瞿,这一刀,我是替我自己报仇!”
宋幼清将右手伸出来,毫不遮掩地将那节断指之处露于他面前。
隗瞿捂着伤口,死死盯着宋幼清缺失的那节右指,目光深邃阴冷,如剑直指而来,“什么意思?”
“三年前,你拿我换了城池,隗禹将我囚于地牢,逼着我砍断了自己的右指。”
隗瞿瞳孔一缩,难以置信,“你说什么?”面前之人的身份昭然若揭,“是你……宋幼清!竟是女子!”
宋幼清看着他,并未否认。
隗瞿压制着伤口的疼痛,不知是因为他的伤还是因为她的话,他的牙关都发着颤。
“你真的没有死!你……”原来她一直都蛰伏于他身旁!
“我死了,谁来杀你!”宋幼清眉眼一抬,趁着隗瞿还在缓和疼痛之际,突然上前刀锋直指他的腿,隗瞿移步侧身,却未料到宋幼清另一只手又腾出一把刀,直接刺入他腹部。
隗瞿喷出一口血来,一脚将她踹开。
宋幼清连连后退几步稳住了身子,看着两把沾满血的刀锋,苦涩地笑了笑,“这一刀,是替死去的大梁将士与百姓还的。”
隗瞿阴鸷一笑,“那一刀怎么够?宋幼清,我最后悔的便是三年前没杀了你。”
“而我最后悔的便是给你机会杀了李驿昀,让你以他的身份活了那么久。”宋幼清指尖泛白,“你可知,在我出征以前,他是待我最好的人!可你却将他杀了,让他在那口井里躺了那么多年!”
隗瞿咬着牙,“原来你也知道……”
宋幼清盯着他发髻间的那一支桃木簪子,手中的刀突然挥过去将它硬生生斩断,“你不配。”
断裂的桃木簪落在地上,沾着隗瞿的血。
隗瞿毫不在意地踩了一脚,“宋幼清,你知道吗?是我亲手杀的他,那时他快不行了,手里却还是紧紧攥着,我以为是什么宝贝东西呢,原来是根破簪子。”
宋幼清死死握住刀柄,恨不得直接捅进他心脏。她回京见到他时,若非他头上戴着这根簪子,她早就怀疑他了。
“大梁太子……还真是无用……”
宋幼清低吼了一声,一脚狠狠踩在隗瞿的伤口上,“你该死!”
隗瞿往后退了几步,并未站稳而倒在地上,他仰面朝天喘着大气,如今他浑身是血,根本瞧不出原本的模样。
宋幼清毫不犹豫就要将刀往他心肺处刺。
隗瞿强撑着握住了她的手,阻止她更近一步,此刻刀尖正贴在他胸膛上,只要再深一寸,他便会没命。
即便隗瞿已受了伤,可男女气力悬殊,宋幼清根本无法再将刀往前几分。
隗瞿盯着她的面庞,微微失神,倏而又失笑,“宋幼清,你是我见过最心狠的女人,对我狠……对你自己也狠……”
宋幼清不说话,死命将刀往下推,只需再进那么一寸,隗瞿就死了,那一切便都结束了。
可隗瞿恍若不知,腥红的眸中竟还夹杂着一抹柔情,“宋幼清,若是没有他,你可愿……留在我身边……”
宋幼清一愣,随之冷笑,“天下与我,你选一个?”
隗瞿笑了,“自然是……天下……”
宋幼清不意外,“那我自然是选他,即便你用李驿昀的身份活着,我依旧选他。”
隗瞿失笑,突然将手一松,宋幼清原本维持的力道根本收不住,刀一下子扎进他胸膛。
血喷涌而出,模糊了她的双眼。
隗瞿望着她,艰难地从口中吐出几个字来,“你……原本……是我的良媛……”
宋幼清将刀猛地一拔,隗瞿身子一颤,血如泉涌,他渐渐阖上了双目,没了生息。
宋幼清看着他的尸体眼眶微湿,她做到了,她终于亲手杀了他!她这些年来遭受的苦痛与委屈都烟消云散,这一切换来的似乎都值得。
她突然失了力,跪在地上喘着气,她抹了把脸,可眼前的血红不减,模糊了她的视野。
远处似乎有马奔腾而来,宋幼清想要起身,可刚撑住身子,又软了下去。
满目的腥红之中,她见一道白色的身影朝她奔来,宋幼清有些想哭,为何她总出现幻觉,李承珺怎么可能来这儿……
“幼清,幼清!”
宋幼清还未回过神来,温热而又熟悉的气息便包裹住她,她试探着唤了他一声,“叔玄?”
“是我,是我,对不住,我又来晚了。”李承珺抱着她,将她脸上的血都抹了抹,“有没有哪里伤着了?”
“没有,不晚。”宋幼清盯着他的面庞,瞧了许久,确认是他无疑,红了眼眶,说起话来也语无伦次,“都是他的血,不是我的,真的不是我。”
李承珺将她一把搂住打横抱起。
“我沉不沉?”
“你不沉,铁甲倒是有点沉。”一想起宋幼清这般瘦弱的身子需穿戴沉重的铠甲,忍不住心疼。
宋幼清搂上李承珺的脖子,“我身穿战甲是不是英姿飒爽,威风凛凛,你方才没瞧见……我杀人之时不知有多俊。”
李承珺一愣,这是宋幼清第一回这般主动,他颔首回应,“是,威风极了。”
“那我便不脱了,你现在多瞧瞧,日后可就没机会了。”
李承珺步子一顿,不解其意。
宋幼清搂紧他,靠在他怀里,“叔玄,镇北将军我做腻了,如今我想做晋王妃了。”
那这身铠甲便也不会再穿了。
李承珺环抱着她的手一紧,“你说什么?”
这男人怎么回事,今日与他说话这么费力,宋幼清喘了口气,不由拔高了声音,“我说我不想做侧妃!要做正妃!”
方才她问隗瞿天下与她选谁之时,隗瞿答了天下,便是那时她突然想起李承珺来。
她笃定李承珺会选她,因为“天下”二字李承珺从未想过。
在今日前,她早已准备留在北域关,在这儿守一辈子,可若是这样,于李承珺来说,太过不公了,他等了她那么多年,怎可以让他再失望。
李承珺眼眸炽热,他压制了许久,只说了一个字,“好。”
他将宋幼清放在马背上,翻身而上。
看着李承珺与交战地背离而驰,宋幼清问道:“我们如今去哪儿?”
“回营。”
“回营做什么?那头战事吃紧呢。”
“无碍,方才来时我瞧见了曹彰了,隗瞿带的兵马没你的多,他一死,北狄军心便涣散了,曹彰他们能应付。回去是让你写个字据画个押。”
“李叔玄!你过分了,我还能跑了不成!”签字画押这种事都能让他想出来!
李承珺靠在她耳畔,“若是你以后抵赖怎么办?”
“我是这种人吗?”
“怎么不是。”李承珺将她搂在怀中,“你可还记得五年前你跟我借了二十万两。”
宋幼清倒吸一口凉气,“李承珺,你这是与我算账来了?”
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我没钱,要命一条。”她如今又没个一官半职的,哪来的银两,在晋王府时她都是正大光明花他的银钱。
谁曾想,这男人竟然这般计较,区区二十万两他都……
嘶……二十万两……
咳,好像是有些多。
宋幼清有些心虚,“我身上只有十两,回去再给你一些。”
李承珺失笑,“不碍事,你慢慢还,每日十两,五十五载便可尽数还清。”
“你——”宋幼清面皮极厚,“若是我还不上呢。”
“若是还不上,那便……肉.偿。”
“李叔玄!你……你太无耻了!”
马渐渐远去,峡道内回响着宋幼清的声音。
“那二十万两都是军中将士们用的,我可没花一文钱!”
“我当真没用,哎呀,王爷……”
“叫夫君。”
“不可能,你做梦,我死都不叫。”
“叫一声夫君抵一百两。”
“夫君,夫君,夫君……”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宋幼清:脸是何物!我能喊到你倾家荡产!
李承珺:乖,夜里我们换个地方再喊。
(感谢大家的追读,正文就断在这个地方啦,因为阿清终于等来我们李狗子带她回家了,番外会写后续两个人的故事,还有……咳咳那啥,大家如果有想看的番外,可以评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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