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胥野出征的第三个月, 云雾初被诊出有孕。
她这段时间全身心的关照着孩子们, 起居吃食事事件件都是她亲自吩咐照看,接连半月晨起都不适, 干呕接连不断, 她一直都没放在心上。
一来,孩子们面黄肌瘦她难以自顾。
二来, 自徐胥野走后, 她便夜夜睡不安稳开来,勉强入睡, 到后半夜又要惊醒,只有抱着他的枕头才能勉强阖眼。
她一直以为身体的种种不适都是因为劳心劳力且睡不好诱导的。
只要自己休息一段日子,就会好转。
因而, 就慢慢拖着。
直到邱氏见她憔悴的厉害,来雍勤王府帮衬时, 偶遇绣娘裁剪冬季衣裳, 随口的一句, “王妃的腰身较出嫁前似乎粗了些, 新妇到夫家总是会要胖上几分。”
不过是绣娘一句奉承话,邱氏却听的黑脸。
“这小下巴都尖成什么样了,真不知道胖哪儿了。”
徐胥野新婚不足三日就远赴西南, 亏待了家里的新娘子,还顺带着将自己的小儿子哄骗走。
奈何云丞相如何跟她解释,她也过不去心里这道坎。纵然能体谅新姑爷,但她心里还是有些怨的。
“再无奈又如何, 你不知道外面风言风语多厉害,说你什么的都有。”
云雾初笑着应声,“您都说了是风言风语,听那些作甚。”
那些话,也传到过云雾初的耳朵,不过是将那日春花小宴的事添油加醋,变成一个费尽心机硬要嫁给王爷,又被王爷新婚抛弃的可笑故事。
邱氏怒不可遏,云雾初轻声安慰,还有心情自嘲,“其实前半段故事也没错,随他们去说吧,我与王爷好的不得了,昨日才来的书信,说是山匪不成气候,应该会提前归家。”
邱氏连连叹气,先前觉得女儿一腔热血付与,该是成全她,但等真的成婚,才发现日子的难过。
云雾初起身去够饺子皮,今日孩子们吃饺子,她亲自动手来包,稍后还要去找李管家对账,府里的田庄有一大笔白银对不上,裁制冬衣只能抽空而为。
饺子皮放的有些远,她手上都是面粉,抻着胳膊前倾着身子,动作幅度一大,突然觉得小腹一痛,她蹙着眉缓了一会儿。
不是很疼,她咬咬牙就可以忍,邱氏却惊呼一声,“燕泥,找大夫来。”
云雾初吸了一口气,回去去看,才发现她坐着的软垫上一小片殷红。
她的手下意识就抚上了小腹,支支吾吾间掺杂着几分忧惧,“娘亲,我……最近胃口也不好,干呕不断。”
云雾初活了两辈子了,小腹的疼痛与这几日的反常表现综合在一起,她心间就慢慢有了个念头。
邱氏看出女儿的想法,连忙安慰她,“若真有孕,孩子月份还小,你好生养着,不会有事的。”
大夫是一直为云丞相府诊脉的,最是熟悉云雾初的脉象,细细诊断一番,才禀报,“恭贺王妃有孕,已有三月。最近操劳过度,动了胎气,隐隐有滑胎之象,幸好不严重,不过王妃今后还是要好生养的,切不可动怒动气再累着。”
云雾初应了声,平躺在床上才发现原本躺下时会低陷下去些的小腹如今微微隆起,只不过隆起的弧度实在是小,她才一直没有注意到。
三月余,那便该是他们新婚第一夜有的,想起那激烈的一夜,云雾初面色微红。他们婚后仅有的几次房事,他都并不节制,往往直接闹腾到天明,想来,孩子真是来的明明白白,只是她这个做娘的,糊里糊涂。
差一点,就伤害了他们的孩儿。
腹下温暖柔软,有一个带着他骨血的小生命正在努力成长。
这个认知一旦形成,云雾初满眼满心就开始迅速蔓延起喜悦。
她唤来燕泥和李管事,将府里的诸多事项一一分派下去,身下都见了红,她自然是不能再马虎,除却那群孩子相关的事,别的都全劳李管事一应做主。
王妃有孕,是府上的大喜事,李管事欢欢喜喜想着庆祝一番,这几日风言风语可太多了,王妃有孕的事一经宣扬,足够堵住那些人的臭嘴了。
云雾初沉吟,接过燕泥熬好的安胎药,黑色药汁,凑近鼻端,腥苦味淡淡晕开,她白皙的指尖用力,扬起纤秀的脖颈,一碗饮尽。
苦味入口,心底却极甜。
她叫住李管事,吩咐道:“我有孕这件事,切不可声张,除却我身边伺候的婆子丫头大夫们,别的人一律封口,王爷在外领兵剿匪,不该因为这件事乱了心神。”
李管事心领神会,只说:“王妃苦心,我等但听您吩咐。”
她抬头去看邱氏,低头笑了,“您要有小外孙了,要是个外孙女也很好。”
邱氏没成想这俩人这么快,毕竟徐胥野可是大婚第三日就直接去了出兵剿匪,“一时之间,倒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赶明儿娘就搬来王府住一段日子,你前三个月没养好胎,后面有你受苦的。”
云雾初赶紧制止母亲的想法,“娘,若您搬过来,那有孕的事是瞒不住了。如今宫里虎视眈眈,我有孕的事一旦被知晓,免不了上头那位又要动什么坏心眼。”
“太后都能拿别人的孩子威胁王爷,定然也不会对王爷自己的孩子心软,只怕是会有更多下三滥的手段,不如就瞒一瞒,等王爷回来就好了。”
邱氏也并不是什么都不懂,迟疑着要云雾初再三保证不会这么亏待自己才肯。
云雾初差点就要抬手起誓来让母亲相信,“亏待我不就是亏待肚子里的这个,他的孩子,我舍不得的。”
夜间时分,送走了邱氏与后来火急火燎赶来瞧外孙的云丞相,云雾初才在书房坐下,书房中还满是他的味道,手边的笔墨纸砚都是他日常惯用的。
云雾初摸了摸肚子,似乎是想要提醒这个还未成型的小生命感受一下父亲的味道。
她抬腕凝神,写了一封家书。
让他勿念勿记挂,孩子和她一切都好。
她还不能将有孕的事告知他,他本身就牵挂着她的安危,若知道有子,怕是不知道要分心成什么样子,战场上刀剑无眼,没必要因为此事增加风险。
左右不过是,他还有一月余就会回来。
她心间痒痒的,虽然打定主意不说,但是还想与他玩些文字游戏,来满足自己隐秘的心思。
“孩子与我,一切安好。”
这个孩子,可以是南护军的家眷,也可以是她腹中之子。
夜间风凉,暑气已散,秋意姗姗来迟。
她紧了紧衣服,想着今夜大概可以睡个好觉,肚子里的这个小东西说到底也是他的东西,姑且可以算是他还在陪着她。
上辈子徐胥野出兵剿匪的过程很顺利,虽然她记不大清其中细节,但大抵时回朝述职和家宴的时候,她细细打量着,没见他受伤。
只是其中有一事,当时北方羌族加入混战搅乱,朝廷迟迟没有颁布出兵攻打羌族的指令,徐胥野不等朝廷一再顺延,直接出兵将羌族打出西南边境线。
回朝后,有人拿此事做文章,给他安了一个不听皇令的锅,之后羌族借题发挥,叫嚣着要补偿,也就是从这件事,徐胥野逐渐失去南护军的统领权。
彼时,她在后宫,所知晓的消息只有这些,万般托人打听才得来这么个较为完整的情况,其中的微小细节,她知晓的不多。
当时那样的情况下,羌族不打不行,她不认为徐胥野这辈子可以从中有所转圜,便也就只在信中提了只言片语,大抵告诉他,要小心羌族的黄雀之心。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不足为惧,只要个铁笼子便足够了。
墨迹还未干,云雾初就已然入睡,燕泥端了一碟子桂花糕,见状,并未唤醒她,只是轻手轻脚为她掖了掖被角。
在徐胥野书房供他短暂歇息的小塌上,云雾初盖着他的被子,肚里揣着他的孩子,终于暂得一夜好梦。
……
西南地区还湿热的厉害,他们在山中扎营已有半月,山匪不成气候,遇强则弱,这会儿子遣派了人下来求和。
徐胥野没有理会,交给手下一个副将去交涉。
所谓的求和,他根本不信,毕竟这完全不是求和的态度,一边说着不打了不打了,一边又在和羌族暗自接触。
他冷笑一声,弯腰进了营帐。
雾初这个月寄过来的家书都被他放在了枕头下,借着烛火昏暗的光,他凝神,逐字逐句又读了好几遍。
雾初话不多,信纸上的字也寥寥,多是叙说王府那群孩子的琐事,她字体娟秀,气韵动人,字如其人,他抚摸着字迹,想象着她如玉如绸的肌肤在指尖的感觉,仰面躺了下去,墨香留在鼻息间。
从未觉得在军队打仗的时光,会这么难熬。
满身的疲惫在他疯狂想念云雾初的间隙慢慢爬上他的每一寸肌肉,他松懈几分,缓缓入睡。
视线先是一黑,而后就又投进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他知道,他在做梦。
梦中的一切人事物都是那么熟悉,但等他仔细认人的时候,又发现那一张张熟悉的脸露出全然陌生的情绪。
又熟悉又陌生。
恍若是在另外一个世界。
他似乎是在一个宴席上,耳朵里不断钻进些嘲讽他亲生母亲的鄙陋话语,那话语过于下流,他动了气,也生了杀意。
他好像完全克制不住自己的杀意,手起手落,那边就有人落了地。
突然间,他又急速的转了视线,去看高坐上的那个正红宫装的女子,他心脏微微瑟缩着,因为死了人,女眷们瑟瑟发抖惊呼着。
他担心吓到她。
徐胥野随着梦中自己的视线望去,拼命睁大眼睛,也看不到那个女人的面容,只看到那个美丽的红唇一张一合,她开口,在提醒皇帝不要因此责备他。
一切都模糊又混乱。
这个女人是谁?
为什么,自己会对她有这种珍而重之的感情。
他对皇帝动了手,但这个女人为皇帝挡了一下。
他瞳孔骤缩,心急如焚用了袖间的暗器去挡那个葡萄,但心间又带了几分疼痛。
心脏在叫嚣:她是你嫂嫂,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她有自己的夫君。
她永远不会属于你!
眼前的景象虚实不清,徐胥野头疼欲裂,他慢慢睁开眼睛,听到帐外一阵吵闹,梦中女人终于露出了一小截下巴和嘴唇的形状。
他揉了揉额角,与雾初的轮廓有几分相似。
尖俏的下巴,抿嘴的时候,会露出小小的梨涡,只是,过分浓烈的口脂,不是雾初爱涂的。
他还来不及深思,就见外面火光冲天,浓烟从北方飘出,他再也坐不住,径直撩起帐帘去看。
果不其然,粮仓着火了!
厮杀声由远及近,徐胥野眉眼被火映的明灭晦涩,他从腰间抽出长剑,大呵:“羌族深夜偷袭,迎战!”
山匪果然和羌族达成了协议,佯装求和却暗地烧掉南护军的粮仓,与羌族里应外合,趁乱偷袭。
近身肉搏,南护军施展不开,又要忙着救火,一时之间处于下风。
徐胥野以一敌十,不多时,剑上的血就顺着剑尖蜿蜒一地。
他冷声指挥着所有目前能调度的人马,快速清剿偷袭的敌人。
呼喊打杀声钻入耳膜,他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倏尔听得一声怒呵,徐胥野迅速回了头。
“啊!滚开!”
是云雾顷的声音。
云雾顷年岁小,三脚猫的功夫被两三个人围上,他边打边喊,肩膀上已经受了伤,白玉般的小脸上也带了几丝血痕。
在他背后,有个羌族装扮的人正举着大刀要刺向他。
他毫不知觉,只顾着和身前的纠缠,身后突然传来刀刺入皮肤骨血的声音。
而后,有人身子一闪,迅速帮他解决了那三个人。
“姐夫……”他颤抖着手指着徐胥野的腹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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