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护军气氛凝重, 将领们都在营帐内守着, 血水一盆盆往外送,徐胥野腹间的那个伤口很深, 血肉翻滚, 那把大刀上不知道抹了什么毒,血一时之间竟然止不住。
云雾顷兔子眼睛红彤彤,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俯在徐胥野床塌边, 小声的,不间断的叫着“姐夫……姐夫……”
徐胥野痛的冷汗湿了里衣, 瞥眼瞧见这样的云雾顷,硬生生的扯出个笑,神识清明的片刻, 还在安慰他,“快别哭了, 小舅子我还没死了。”
阿顷与雾初眉眼间十分相似, 瞧见他哭, 徐胥野痛的视线发虚, 恍惚间雾初的模样与他重合。
徐胥野抬起一只手挡在眼前,长而疏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军医在他伤口处施针逼出毒血。
他咬紧牙关, 不肯泄出一丝脆弱,这么多年,他受的伤不少,但这一次, 实在难捱。
不知道羌族到底用了什么毒,竟然叫他疼成这样,一番折腾下来,他疼的只剩下喘气的力气。
军医束手无措,一根又一根的银针扎入他的皮肉,徐胥野控制不住的痉挛起来,手脚抖得不成样子。
伤口火辣辣的,血如泉涌,黑血淌在他的白皙的胸腹之上,更显冲击。
帐中有人压抑不住的轻呼,阿顷咬着自己手心的肉,才没有哭出声。
徐胥野深深吸了一口气,指了指帐中众人,“太闷了,你们都出去,留下军医就好了。”
“将军……”一将领眉毛耷拉着,跪在他面前,膝行几步,眼眶中因为愧疚满是泪,他带领的巡逻队今夜轮哨,虽然还不知道其中疏漏所在,但还是一头磕在地面,“都是属下办事不力,护主不周……”
越说声音越小,帐中更显压抑。
他们追随王爷日久,这个意气风华、沉静持稳的大将军,从未这般委身于床塌,向来如桃花般妍绝的面,此时因为疼痛而扭曲狰狞着。
“干什么!都跑来给爷哭丧不成!爷刚娶的媳妇,你们一个一个的就这么咒我!痛死爷了!气死爷了!都滚出去,把内奸揪出来!”
“眼泪都给爷攒着,要是下一回干不趴下那群羌族人我就叫你们哭上个三天三夜!”
他用了全身的力气,扯了两嗓子,才将那群将领赶出营帐。
嗓子眼都是腥甜,他吞下一口吐沫,修长的手指按了按伤口,又是疼的浓眉一皱。
军心不稳,仗也就不用打了。
等人都退完了,他才一直不住的痛呼了一声。那一声撕扯着喉咙而出,口中的血沫顺势而出。
实在是太疼了!
恨不得就现在死去。
这毒并不致命,却疼的他生不如死,他猛的起身,径直抽了一旁的匕首,直接对着那伤口又来一剑。
他出手又狠又快,军医来不及制止。
这是他一贯的经验,当疼痛超出大脑承受的氛围,就会短暂的感不到疼痛了。
就如同现在一样,徐胥野终于脱力,露了个苍白无比的笑,解释道:“太疼了,容我缓缓。”
就看到徐胥野又无力的倒了下去,云雾顷哽咽不止。
徐胥野视线模糊一片,分不出人,苍白冰冷的指尖摸上云雾顷的眼睛,声音轻柔的不象话,早就认不出人了,“雾初,你哄哄我,我要睡一会儿了,睡着了就不会疼了。”
这句话说完,徐胥野的手就无力的垂了下去。
被他摸过的地方,滴滴答答的淌着血,云雾顷伸手去碰自己的眼睛,那是他与阿姐生的最像的地方,“姐夫……”
日薄西山之际,南护军驻扎的营地来了一个穿着圆领窄袖短衣的女子。
她□□一匹白驹,腰间一把弯刀,翻身下马的动作利落灵巧,脚上一双大红绕金边高靴,靴角高翘,她身长脸俏,挑着下巴,细长的眼睛带着些许焦急,不理会南护军架在她脖颈上的刀枪,扬了扬手里的小药瓶。
“你家将军正疼的死去活来呢,大兄弟们,就别拦我了吧。”
……
王府这几日门庭若市,操着外地口音的人来来往往。
云雾初亲自核对每一位来接孩子的人的身份,待到确定无虞,才让那些孩子跟着他们走了。
孩子父母随军去了西南,但这些远房亲戚还在啊,太后这几日动作不停,任成在王府周围抓到好几位鬼鬼祟祟的人,云雾初实在担心重蹈覆辙,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先将这群孩子送出汴梁城为妥。
这些按着血缘十拐八拐的亲戚,估计孩子父母都不大有印象,更不要说太后派来的人手了。
她给了这些人一大笔银子作为这段日子看顾孩子的补偿费,他们自然十分乐意。
看个孩子可不费什么的,这大把的银子可是白赚的。
云雾初思考周到,再三警告他们,孩子不可受丁点委屈,才放他们离去。
孩子们走了之后,众人都以为终于可以松懈一阵子了,但是,就如云雾初所想的,宫里那位可是虎视眈眈。
太后以家宴之名,请了雍勤王妃好几回。
云雾初次次都以身子不适的借口回绝了,太后不是个脾气好的,耐心更是一般,今日一大早,就遣了苏公公带着张太医为这位身子一直不好的雍勤王妃诊脉。
当时云雾初才刚刚喝完安胎药,嘴里涩的很,她现在很怕冷,早早换上了冬衣。
冬衣厚重,她抚摸着小腹,柔软的绸缎布料随着她的呼吸,有一道隆起的弧度愈加明显。
她的肚子较寻常有孕近四月的女子要更大一些,大夫瞧了,说有可能是双生子。
双生子是大喜,她更是不敢再怠慢自己的身子,每日早起早睡。将事分派给府上诸人,自己落得一身空。让自己神伤的事,更是连想都不想。
只是,宫里那位真真是不愿意给她片刻的清净。
苏迭远进门的时候,一眼就瞧出来了她身形的变化。
云雾初也不隐瞒,大大方方的告知,请他坐下,“苏公公,那位张太医……”
苏迭远自然知道其中的利害,“我一会儿打发了他。”
“多谢。”
云雾初在上次与苏迭远闹翻之后,又在十里的牵头下,见了一面。
说到底,他们的敌人也是一样的,殊途但到底同归。
十里劝了这边,又劝那边,各自退一步,如今他们姑且算得上是朋友。
云雾初为他倒了一杯清水,“你见谅,我最近睡的不好,就不请你喝茶了。”
苏迭远不甚在意,接了过来,一仰而尽,他纤细的脖颈之下,锁骨高高凸起,衣领遮挡下,可以清楚的看见里面肌肤的痕迹,云雾初望了一眼,不禁蹙眉,“你最近脸色一直不好,还瘦了很多。太后又对你做什么了?”
苏迭远眼中闪过慌乱,不过片刻就被压下,笑道:“她疼我疼的打紧,什么好的奇的贵的,都上赶着赐给我,和她那种关系,想开了,也那样,她爽我也爽。”
听他这样的话,云雾初眉心的担忧更甚,面前的苏迭远依然是美艳的,但全身却笼罩着一层浓厚的颓唐之气。
云雾初还想要说什么,苏迭远直接截住她的话,“先前逼你劝王爷造反之事,我一直没有死心,你再露出这种表情,我不介意自己使使苦肉计,来诱骗你去逼王爷。”
他话语间尽是调笑,“你这么心疼我,不怕王爷吃醋。”
云雾初却笑不起来,说起来,他也是可怜人。
提到徐胥野,云雾初还是忍不住心间一软,思念之苦迅速蔓延,“他啊,可是个醋坛子。小气的很,一点小事都是要酸好久的。”
她低头,嘴角的一抹笑,最是温柔。
苏迭远用手去揉衣间的折痕,与云雾初错开目光,“王爷答应剿匪的条件就是,太后再不能动他身边人。这是个好买卖。但无奈有人想毁约。今日派了太医,明日就可能遣侍卫,压着你不得不去。”
“更何况,南边闹水灾,皇帝派了云丞相亲自去治灾。这一下子,你在汴梁便无所依存”,他顿了顿,视线游走她的小腹上,“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云雾初何尝没有想到这点,她闭了闭眼,并不想这么直白的面对如今艰难的处境,“胥野快回来了,等他回来就好了。”
“羌族加入混战,王爷给你的家书没说吗?归程定是要延后。”
云雾初的笑容僵在脸上,她有些艰难的发音,“许久没有再收到家书了。”
上辈子徐胥野此行平安无虞,她努力劝说自己,该是会和上辈子轨迹一般。
虽然潜意识里,她知道,因为她的重生,这辈子已经发生了些变化,诸如秦贵人之流,可以安然的活到现在。
她指尖发白,手里的帕子皱起来,“他出事了吗?我听说昨日战报到了宫中。”
家书不来,从战报中也可以获知他的一两分情况。
云雾初想要通过各种途径来知晓他如今的情况。
苏迭远扬眉,狭长的眼眸极快的眨了眨,他缓缓摇了摇头,“西南传来的战报并未说他出事。”
云雾初点点头,“没出事,便是无事。”
她努力安慰着自己,随后又自嘲笑笑,“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了身子的原因,总是心里头不安稳。”
苏迭远斟酌着用词,还是决定先告诉她,云雾初和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都不同,她聪慧果毅,敢作敢为,这样气度的女子,该自己拿捏着自己的主意。
“羌族突袭南护军,火烧其粮草,这几日朝中正在选派大臣为南护军送去军备后资,皇帝属意卫尉大人何行时。”
“何大人最受皇帝信任,他表面上不与任何一方势力有所牵连,实则是雍勤王的挚友。你可以随他去西南,总好比你留在汴梁安全。”
云雾初手指一紧,鲜少的犹豫,“我前段日子见了红,西南路远……我考虑考虑吧。”
苏迭远也不催促,“你慢慢来,孩子要紧,你的安危也要紧。”
苏迭远日日陪在太后身边,很是清楚太后如今的打算,这个老女人根本不肯罢休。
她一边要徐胥野为她儿子守江山,一边又想要紧紧牵制此人,待到毫无价值后,一举击杀。
苏迭远坐了一小会儿,就被催促回宫,他从怀中掏出个精致的檀木匣子,“还要劳烦你帮我带给阿姐。”
云雾初自然是应允,他不好亲自去见苏十里,只能通过这个的方式,将自己手头的好东西进贡一般的捧给苏十里。
待他迈过门槛,突然,听得云雾初开口,“我决定好了,我随何大人去一趟西南,”她抚摸着小腹,“孩儿们还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
苏迭远抿唇,“其实你可以再思量思量的,路途遥远,期间陆路转水路,你会吃大苦头的。”
“不考虑了,我不能留在这里成为人质。”
她目光坚定,眼睛发亮,“战场何其凶险,刀枪匹马,无孔不入,我要他后顾无忧。当初留下了,是因为那群孩子,如今那群孩子已经离府,我终于可以去陪他了,孩子们为了见见父亲也会很努力的,努力的在娘亲肚子里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要团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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