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被汤药硬吊着的那口气, 终于在一个暮色四合的傍晚, 随着那片霞光,一并逸了。
消息再也瞒不住, 太后党羽顿时群龙无首, 相互倾轧,又逢雍勤王兵临城下, 朝中一片混乱。
春天的风大而多沙, 刮过人的脸颊,留下阵阵刺痛, 丧幡白布疯狂舞动,勾出个凄惨弧度,扬起又落下, 被撕扯的不成样子。
这位要强筹谋了一辈子的女人,享完天下女子至高至尊的荣耀后, 难逃一死, 在死后却也落了这么个下场。
啜泣声不息, 每个人都鼻头通红, 嗓子嘶哑,热泪滚流不息,但这些人中, 又有几人真心因她的殡天而难过不舍。
甚至于,她唯一的亲骨肉,都没有出现祭拜。
皇帝自然是给自己找好了理由,乱臣贼子妄图谋反, 皇太后仙逝,朕虽痛心不已,但奈何江山社稷为重,朕无法亲自守灵侍奉,允皇太后以帝王规格下葬。
这定然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以帝王规格下葬。
要说太后陈氏,也担得起,毕竟自先帝仙去,朝堂上的桩桩件件的国事,她也没有少插手。自诩是为儿子守住基业皇位,但恰恰也是如此,惯出了个酒囊饭袋的傀儡皇帝,更是生生断送了母子情分。
这帝王之礼,一时之间,竟然也想不明白,到底是心中真的敬爱还是意在嘲讽。
不管到底是什么意思,群臣早就没有心思去管这件事,死人还有什么用,身前身后的尊荣又干他们什么事,接连两日大肆歌功颂德太后如何如何后,在第三日早朝就再也忍不住,唾沫横飞,将朝堂上所有的注意力扯到了如今已经打到汴梁城下的南护军身上。
情形不算太差,毕竟南护军才一军之力,连路打来损兵折将,难以攻入固若金汤的汴梁城。
更何况,谋逆者冒天下之大不韪,早就惹得天下文人才子大儒群体而攻之。
这江山的根基到底说来还是百姓,更是民心,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水面波涛汹涌,波浪甚大,想要搅翻南护军虽要费力,但不至于过于惧怕。
只要抓住民心,一切都可迎刃而解。
太尉程之邈自觉请战,率从全国各地调集来的庞大兵力打算主动出战,立下军令状,不取雍勤王首级誓不归朝。
徐胥成自然应允,当即将兵符交给他,孙思邈不动声色,眼睛瞥过站在前方岿然不动的云凌。
“时至今日,云丞相还是要避避嫌为好。”
云凌没说话,眯着眼睛看向了金銮殿高台上的龙椅。
龙椅上方写着“正大光明”四字的匾额还是先帝亲书,笔法遒劲生风,一撇一捺都是风骨,字锋凌厉,自带斩断一切的气势。
他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先帝,您真是糊涂了。
“陛下,臣已然携了一家老小进宫,如此还不够吗?”
当即有人便反驳,“一家老小?丞相家的小公子可是随着雍勤王一并走了,臣以为,丞相实在身份尴尬,不如先拘禁起来,待到事情了了,再细细分辨有无牵扯瓜葛。”
此话一出,朝堂之上私语甚重。
徐胥成扶额,看着群臣吵不休,一副左右为难的模样,眼睛却贼溜溜的落到云凌身上。
云凌骤然一笑,不再行礼,当朝褪了自己一身朱红朝服,露出里面雪白的里衣,扶着汉白玉石阶头也不回的走去。
直到人影再也看不到,徐胥成才揉着额头,卖着贤主的样子,“李公公,丞相不得已受了委屈,这几日,你可得帮朕好好看顾。”
此话一出,众朝臣跪拜,“陛下圣明。”
徐胥成撑着肘笑了,他想,真好啊,都是朕的,所有人都听朕的感觉真好,老太婆真该早死一点。
看,朕的决策如此圣明,哪一点差了!
他乐不可支,居高临下的俯瞅着跪爬在他脚下的臣子,努努嘴,“雍勤王是朕皇兄,生母卑贱不堪,如何当得起大统之位,这就叫他看看,到底什么是天道,什么是天命,什么是嫡庶有别。”
“朕,可是先帝唯一的嫡子。”
他慢慢站起身,胸前的长龙腾起来,金丝银线,至极尊贵,但他肩窄不堪,根本就架不起这身龙袍。
垂在他脚下的头,攒动几分,暗中的眼神交汇,已经从对方眼中读出别样的意图。
李日升到底还是不敢怠慢云凌的,点头哈腰伺候他饮茶,尖细的太监音绕着房梁不休不止,“丞相啊,您说您也算倒霉,就摊上了雍勤王这么一个女婿。”
“不过啊,您这亲家满打满算才结了两天不是,陛下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您也是被雍勤王糊弄了,不会真的幽禁您的。”
“您瞧瞧宫里哪处殿宇您喜欢,奴才叫人打扫打扫,您与夫人好搬进去,定叫您住的舒心。”
云凌又温了一遍酒,酒香四溢,他品了一口,烈酒在唇舌间刺激,他眉间一皱,信手指了东边一角,“老夫记得有一处菊秋堂,先帝在时,曾邀老夫前往那处赏月烹茶,先帝恩惠栽培,臣没齿难忘,若陛下要软禁微臣,那就这处吧。”
徐胥成虽是嫡子,但一向愚笨懦弱,并不得先皇喜爱,皇帝待他并不亲善,菊秋堂的秘密,云凌赌他不会知晓。
这场赌局本就毫无悬念,第二日,云凌就带着邱氏搬进了菊秋堂。
菊秋堂常年荒废,哪里是一日之间就可以收拾出来的,以至于云凌夫妇搬进来的时候,窗户还透着风。
春风虽然已经夹携着几分暖意,但到了晚上还是寒冽。
邱氏寻了张油纸,打算自己去糊一糊漏风的地方,才靠近窗户,就被外面的景象惊到了。
一排排带刀侍卫,已经悄无声息的将菊秋堂团团围住,里三层外三层,她踱步去推了推门,用了些力气,听到锁声链条哗啦。
邱氏指尖一凝,而后手被人纳入掌心,云凌顺势揽上了她的肩膀,“这样甚好,至少此刻我们不会有性命之忧,也方便行事。”
邱氏讷讷点头,“女儿那边……”
云凌咬牙,手顺了顺她的背,好松泛些她紧绷的身子,“要相信胥野,相信女婿。把女儿交给他的那一刻起,就该信这个孩子是不会舍得亏待咱们女儿的。”
他顿了顿,环顾了一圈菊秋堂,菊秋堂殿内虽不大,但零碎的东西实在是多,名家字画瓷铜器堆在架子上,先帝爷那些私密的小物件甚至就乱丢在床头帷幔边,他的目光巡视一番,而后讪笑,“夫人,该我们帮帮这俩孩子了。”
以他对先帝爷的了解,既然存了那样的心思,就不会轻易销毁。
……
程之邈带兵正面猛攻,南护军人数趋减,难以应对大军压境,被打的步步败退。
军帐的烛火又燃了一夜,未熄。
徐胥野眼睛酸涩难看,看着沙盘上的标记都重影儿。
他们的作战策略是完全没有错的,只是以少胜多,无异于破釜沉舟。纵然险胜,也是损敌一千自毁八百。
征不上兵来,更寻不来有勇之士,自我的消耗已经到达了一个顶峰。
他挥挥手,散了病蔫蔫的众将领,帐帘掀起又落下,清晨的光刺进来,扎的他的眼睛险些睁不开。
他将手臂圈好,侧着脸将头抵上了臂弯,眼睛一闭,直接酸出了眼泪。
还是有迂回之法,与朝廷大军游击战耗上一耗,以南护军的骁勇,早晚能成事,但是这样一打,就要少说半年起,他等不及。
军医提着药箱子姗姗来迟,到营帐时,徐胥野已经昏睡了过去。
顺着他指尖去看,桌面上已经积了一小滩的血,又红又暗。
何行时将他扶起,才发现他胸前手臂已经湿透,他大惊,当即将徐胥野的衣服扯开,几道剑伤纵横交错。
若不是看到这样的伤口,何行时就真的信了他的谎话。
昨日程之邈站在城楼上,数百上千的弓箭手拉起□□,箭羽铺天盖地如乌云过境,南护军撑起的铁盾强撑了半个时辰,依然死伤惨重,无奈之下,徐胥野裹上大梁的战旗,鲜红的布料如彼时旭日当空。
“众将士听令,铁盾护我!”
一人一黑马一长剑,在铁盾的掩护下,劈开箭羽,尽可能的靠近城楼,在包围圈中寻求突围点。
最后,他掠过身旁下属的弓,搭上三箭,对着城楼上悠哉悠哉胜卷在握的程之邈射、去。
三箭不成,又三箭,不知道射了多少箭,才终于在层层保护下刺中程之邈左胸。
那一箭堪堪擦过左胸,并不深入,就已经使得他脸色大变。
徐胥野知道这人,惜命的很,左胸这个位置何其脆弱敏感。因着伤势,他自然不肯再恋战。
这样的突围,他伤了程之邈,自己又能讨得几分好?
军医连连叹息,又带着侥幸,每包扎一处伤口,就啧啧称奇,“这伤口,再向右一寸,就伤及筋骨。再看这道,再往左一寸,就会伤了肺腑。王爷这真是命大啊。”
包扎期间,徐胥野醒了一回,正巧听到军医的话,嘴巴一挑,露出个邪笑,“老天庇佑”。
语调上扬,玩世不恭,懒懒散散。
何行时满脸担忧,眸子阴沉如墨,一语道破他的伪装,“受伤多了,这就出门道了,知道躲不开的攻击,就拿无关紧要的部位去挡。”
正巧军医撒药,药粉沾上伤处,疼的徐胥野要反驳的话猛的又吞了回去。
何行时蹙眉,怨他气他,却又知道,除此之外,并无他法。
无可奈何之间,久久沉眸。
好半晌他说,“徐胥野,凡事皆有万一,你得先要保全你自己,保全你孩子的父亲。”
徐胥野大大睁着眼,桃花眼因为酸涩红肿了一圈,他想,总是会有办法的。
只要可以征上兵,只要天下人多信他一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家里突然出了点事,吵到声嘶力竭,摔摔打打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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