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高氏母家是行商的,商号做得很大,江南地区的富商,老太君就是瞧中了高家的家底才允了高氏进家门。
但她打心底里,是瞧不起高氏的,无外乎其他,行商虽富但却上不了台面,连带着也不喜欢云雾颖。
高氏娘家富庶,她手里的私房钱也充裕,她还未进屋,就听得金钗碰撞的“叮咣”声,再一掀帘,更是发髻招展,金饰缠身,外袍上的大牡丹簇团图案绣满了整个后背,招摇富贵。
云雾初与母亲对视一眼,暗自摇了摇头。
她一进来,尖嗓子就响了起来,“大嫂啊,我带着颖姐儿给初姐儿赔罪来了。”
高氏性子张扬不知收敛,大大咧咧的,虽吵但不招人烦。
邱氏让下人上了茶,看了一眼还悄悄抹泪的云雾颖,摸不着头脑,“弟妹,这是?”
“害,还不是颖姐儿不懂事,在老太太哪里顶撞了初姐儿,”高氏说着,就要拉云雾颖上前来,“你说这孩子,初姐儿是你长姐,说你几句也是为你好。”
云雾颖抽泣不止,高氏在她后背一直在推搡,她不情愿,很是别扭的道歉,“大姐姐,我错了,你别记恨我。”
高氏陪笑,就怕云雾初不肯受了这一丁点儿都不情愿的歉意,“初姐儿啊,颖姐儿还小,你们都是嫡出的孩子,本该是最亲的呀。”
云雾初只比云雾颖大不到半岁,谈不上让不让。
云雾初递了块糕点给云雾颖,“那日我也有错,颖姐儿快别哭了。”
高氏一听这满意了,拉着云雾初的手,道:“这姐妹间谈什么对不对,错不错的,是不是。平白的让庶出的孩子占了便宜。”
这庶出的便是指云姨娘生的云雾筱了。
她替云雾颖收了那块糕点,亲昵的握着云雾初的手,“春花小宴可不是一般人去得了的,咱初姐儿还想着颖姐儿,颖姐儿沾了姐姐的光啊。”
云雾初不动声色抽回了自己的手,道:“不少家的公子都会在春花小宴上露脸,颖姐儿要是能就此得了一门亲事也是好事。”
她说完,高氏便又想着去捉她的手好生感谢夸赞一番,云雾初率先起了身,向邱氏行李,“差点忘了,昨日定远侯家的许六小姐递了帖子,邀我去茶楼听戏,看时候也差不多了。”
邱氏挥了挥手,她也不愿意让女儿多留在这里,“你去吧。”
云雾初颔首,转身又朝高氏行礼,“婶婶,那初儿不能作陪了,先行告辞了。”
高氏喃喃,“定远侯家的啊……他们家一向眼高于顶……初姐儿就是不一般……不然也得不了宫里贵人们的高看……”
邱氏变了脸色,“弟妹,慎言。这话传出去不得被人说嘴。再说了,八字没一撇的事儿。”
“嫂子,哪能啊,我看初姐儿就是做皇后的命,我就跟你说说,不随便说……”
云雾初已经出了屋子,隔着厚墙,都可以听到高氏的声音,燕泥气得直跺脚,“这二夫人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先是明里暗里让姑娘分明嫡庶有别,他们家二姑娘四姑娘的恩怨,与咱家有什么关系。又随随便便张扬皇后的事,被外人听了,不得说姑娘自命不凡,平白惹人红眼。”
“随她去说吧,我也做不成皇后,让她过过嘴瘾,等中宫之位人选定了,也就不眼红我了。”云雾初转着手腕上的翡翠玉镯,水头一般,但胜在一片翠绿之中馋了一抹鹅黄,她自己喜爱的打紧,还相配了件鹅黄衣裳,“取许六的帖子来,我们这个时辰去,怕是要晚了。”
她刚走了几步,就听的一声,“大姐姐。”
云雾初转身,看见云雾颖红肿的眼睛,微皱了眉头,道:“二妹妹还有事?”
云雾颖紧紧抿着嘴,跑了几步,到云雾初身边,声音里还带着浓重鼻音,“大姐姐真觉得我比不过筱姐儿?”
她眼睛虽红肿着,但却带着一股子执拗劲,暗暗较着劲,却又眼神不定,生怕听到否定她的回复。
云雾初突然觉得,这个时候的云雾颖与自己像极了。
那敏感不安的心如影随形,她步步斟酌,深怕掉进深渊,再也爬不出来。
上辈子的她,怕皇后之位不保,害了云家。
这辈子的她,怕那心上之人再一次重蹈前世覆辙,再次没了气息
她一届女流,力量何其弱小,如何助他,如何救他,她不知如何,只能步步试探,如履薄冰。
云雾初盯了她半晌,难得的放柔了声音,“你说哪里?”
“什么?”
云雾初接着说,“你比得过筱姐儿,又比不过。你的出身本就胜了她,却又偏偏嫉妒她,生出一身尖锐的棱角。最后这棱角直往你自己身上砸。你本来比得过,现在却比不过了。”
云雾初言止于此,不指望她能想明白,最后还忍不住出口指点,“你年岁到了,须得明白,嫁人不单单是嫁家世。你好自为之,高墙大院,深门大户里面的规矩、夫家的滥情、小人的暗箭陷害你能否受得了。”
云雾初不能拿自己的感受去体悟所有人,皇宫是火坑,仅仅是她自己的想法。颖姐儿若觉得天子恩惠极好,那皇宫便是金池肉林,美哉乐哉。
那她肯定也不会拦着云雾颖进宫。
她说得已经够多了,春花小宴这个机会,她想不想抓住,就全看她自己了。
燕泥在廊子一端候着她,云雾初伸手拍了拍云雾颖的肩膀,屈膝迈下了一级级台阶。
云雾初在汴梁有几位好友,相交不深,但也能玩到一块去。
女孩子家的聚在一起,无外乎聊些衣裳头钗之物,聊的开怀些,也会畅谈些清贵出身、人品尚可的还未婚配的公子。
云雾初去了茶楼二楼一间雅阁,看戏的最好位子,她到的时候,定远侯家的许六小姐、英国公家的赵大小姐已经就坐,不知道在谈些什么,两个人笑成一团。
旁边零零星星坐了几位家世不太高的女孩子,她们脸上透着拘谨,眼巴巴的望着那两位,却谁也不敢上前去。
许六小姐一身水蓝色齐腰襦裙,瞧见她,站起身迎来,“来得这样晚,得罚!”
许六小姐年岁与她一般,性子十分活络,是个爱交朋友的,云雾初瞧着一屋子贵女,多半都是收了她的帖子。
云雾初的确来晚了,自觉受罚。
许六小姐嚷嚷着,“咱们以茶代酒,好生罚一罚我们云大小姐。”
她牵着云雾初来到她入座的方桌,英国公赵大小姐低头喝茶,见云雾初来了,笑容浅了几分。
云雾初没在意,直喝了三杯浓茶,才笑着入座。
她一入座,旁边零星坐着的贵女都上赶着与云雾初见礼。
新皇登基,云凌丞相身份屹立不倒,更何况隐隐还有宫中选后一事流言层出,这流言齐齐的对准了云家嫡女。
与定远侯、英国公这等皇亲国戚相比,拥有实权的丞相之女更值得奉承。
云雾初也不曾驳了她们的面子,一一回礼。
戏台上咿咿呀呀不休,她拿了些花生慢慢咀嚼着。
旁边桌的小姐倒先压低了几分声音开口吧:“我上来的时候,瞧得一清二楚,雍勤王也来这家酒楼了。”
“都说雍勤王俊美如斯,你可看清楚了?”
那小姐脸色变了变,“谁敢看啊,那杀人魔头,你听听那些传闻,断人手脚、逼女成妓,饮血啖肉,真不是人干的事,这样的人也白瞎了那一身好皮囊。”
有胆小的瑟缩着,“那我们今天真不走运,别碰到他兽性大发,在酒楼杀人。”
“雍勤王,说他是禽兽也不亏啊。”
“畜生这词可好?为雍勤王量身制作。”
云雾初本还按捺着,关于徐胥野的流言她上辈子也是听过不少的,但深宫之中传入耳的定然是被底下奴才筛选再筛选的,这还是云雾初第一次这么□□裸的听见民间对他的编排。见这话越说越过分,越来越不堪入耳,便是再也忍不住,手里的花生被她狠狠朝后丢出,擦着贵女们的面而过。
她从座位上站起,起的太猛,以至于当下眼前发黑,她不等自己缓和过来,便扬声“诸位,雍勤王杀人你们可曾亲眼所见?他断人手脚时你们在场?他逼幼女为妓你们又是亲眼听那幼女喊冤了?”
没人反应过来,谁也没想到,这一向清高的白梨花突然咄咄逼人,甚至朝人扔花生,为的还是雍勤王,这么个人人避之不及,唯恐沾染上关系的人物。
云雾初贴着裙摆的手紧紧攥着,胸腔之内无名怒火烧的她满身的血直接往头上涌,“若你们都没看到,就闭上你们的嘴舌。”
“流言诛心,你们偏助纣为虐。”
一时嘈杂声退,好半会儿,坐在云雾初右手边的英国公赵大小姐赵莲儿慢悠悠来了句,“这花生扔人倒也是不疼,各位妹妹该是吓着了。”
这时才有人稀稀拉拉的回应,“还好,还好。”
赵莲儿又突然开口,“雾初妹妹这为雍勤王伸张正义倒是让我好生费解。一来无亲无故,二来雍勤王的确血债满手,那话也不算太过。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分可以让我们清高白梨花为一人如此失态,我好生想了想,只觉得,只有那种可能了。”
她故意卖关子,惹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那里,才突然拔高声音,“雾初妹妹,你莫不是对雍勤王有情?也是,雍勤王生的那般俊美,神仙一样。”她笑出声,声音刺耳,满是嘲讽,“你们说,老天给他那神仙面貌是不是故意损他,让他整日带着这么一张脸行凶,内心备受谴责。”
云雾初咬紧一口银牙,手掌拍在桌上,那玉镯子嗑在桌上,碎成稀烂。
赵莲儿声音不休止,“雾初妹妹,你告诉我们,是不是看上他了?你放心,这样的一个人,没人跟你抢。”
一瞬间的寂静,所有人都等着云雾初再说话,屋内寂静,屋外的嘈杂便变得十分清晰,有小厮轻呼声在门外一墙之隔的地方响起。
那小厮声音带着颤音,离她们极近,应该就是在门外。
那小厮道:“雍勤王,您这边请,小的带错了路,劳您在这儿站了许久。”
她们可以听清外面的声音,那说明,外面站着的人,也可以听清她们刚刚的吵闹声。
满屋子的人脸色巨变,她们背地可以肆意嘲讽的人,等真的来到她们面前,她们又瑟缩如鼠,“吱吱
吱”的慌作一团。各个脸色苍白如纸,只恨不得土遁,不叫外面的人瞧见自己曾来过这里。
有人忍不住再看云雾初的反应,找了一圈找不到她,视线定格,只看雅阁的门大开,鹅黄色衣角一闪而过,消失在走廊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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