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云雾初将燕泥都扔在了后头,她提着裙摆去追那个人,完全是她下意识的举动。
以至于出现在徐胥野面前的时候,她气都喘不匀,杏眸眨了又眨,却不知道要跟他以什么话作为开场白。
她背在后面的手微微发着抖,手腕上还挂着个半个镯子,磕到桌子的那块完全碎了,她莹白的腕子也多了条红痕。
指尖摩挲到那处,刺疼刺疼的。
面前的男人未带发冠,墨黑的发被一根碧色发带高高束起,面庞不留任何碎发,饱满的额头下是浓眉高鼻,眉宇间带着一股子凌然气势,长身挺拔,腰劲背直。
云雾初有些惊讶,她见惯了他闲散惫懒的模样,兀自这般利落锐利,将浑身的精神气都提起来的将军风姿,她怔了怔,心跳的也失了规律。
舌头都好像跟着打结了,她木讷的道了一句,“王爷,好巧。”
她咬住了自己的下唇,才缓缓抬起眼睛去看他,见他偏了身子,桃花眼微眯,目光落到她背在身后的手上,她看见他挥手让小厮和上次在金镶铺跟着他的那位下属先行离去。
这下子,空荡荡的茶馆二楼走廊,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戏腔入耳,爱恨离别还在台上上演,云淡风轻悠扬,卷了他们二人的衣角纠缠在一起。
云雾初瞧着那鹅黄薄纱与那青衫衣角被风催发的不可分离,生出些缠绵的旖旎,她悄悄红了脸。
只听他沉了声音问她,“镯子都磕了一大块,你手可疼?”
云雾初连忙摇头,下意识就回了声,“不疼的。”
语速过快,过于急切证明,显得她火急火燎的,她露了笑,笑自己的举动。
她一笑,梨涡便从嘴角处跑了出来,女孩儿乖巧的站在他面前,整个人柔顺的不可思议。
徐胥野不由的放轻了声音,“怎么可能不疼,把手拿出来。”
她将手从背后抽出,素白指尖蜷曲着,暴露在他视线里。
破损的玉镯挂在她腕子上,衬的那红痕触目惊心起来。
徐胥野低了头,大手捧住她的,手指握住破损玉镯的一边,微微屈指用力,那玉镯就从中间裂成了两半,瞬间脱离了她的手腕。
几乎是在玉镯脱离她手腕的同一刻,徐胥野也迅速收回了自己的手。
被他碰过的手上的肌肤还残留着他的体温,灼得她脸又红了一度。
她慌乱中,不知所措,竟又行了礼,说了句,“多谢王爷。”
谢他把那半个镯子掰开,让她的手可以轻巧出来。
“你力气不小,往桌子上拍的那一下,手掌也肿了,其实你与她们多费口舌实在无意义,反倒弄伤了你自己。”徐胥野弯腰将那残碎的镯子拾起,放在手心掂了掂。
云雾初有些急了,“你都听见了?”
徐胥野点头,毫不掩饰,“一清二楚、一字不落都听了。”
“她们愚人自愚,庸人自扰,您不要放在心上,王爷为大梁江山基业立下汗马功劳,本该受万民敬仰,百姓跪拜……”
徐胥野掀起唇角,他声音泛哑,带着些笑意,多了几分轻快,他直呼了她的名字,“云雾初,你真这么想?流言甚烈,你也不怕我,竟还为我说话,你说我未曾杀人鞭尸,你可又亲眼看见了?”
云雾初懵然,手攥住了裙摆,杏眼的光彩却不甘示弱,“我相信王爷……”
她双眼皮的褶皱不深,眼睛上抬望向他的时候,褶皱加深三分,那双蒙着雾气的眸,像是突然风散雾清,瞳孔里只塞进了他。
徐胥野闭了闭眼,不敢再看那双眼睛,心里怪异的感觉又起,这回,竟是激的整个后背都忍不住一抖。
她的那双眼,就像池塘一尾红鲤,红尾摇摇晃晃的,轻而易举的揉进他的心里,揉的他心里又是爽快又是痛苦。
怎么来来回回都是她?幼时的相助……如今的相信……他心口一暖,又一窒。
他鬼使神差的开口:“你可还记得,我们先前见过的。”
云雾初不解,“城楼那次,还是铺子那回?”
这话,徐胥野上辈子在乾清宫前也问过她,她一直以为他所说的是上辈子的金镶铺初见,但这辈子,他今日又说,“先前见过”,难道再早之前他们还有过一面之缘?
云雾初快速在记忆里寻找他的痕迹,她皱着眉头,细细思量。
徐胥野却猛然清醒,在心里责骂自己一番,她既然已经忘的干干净净,他就不该再提,尤其是在这个档口提起幼时相见之事。
如今的他,是个带霉运的,与他交好的,亲近的,都极有可能会被波及。
云雾初,是绝对不能被波及,他要将她摘得远远的。
徐胥野又低头看了一眼她,揉了揉眉心,道:“你这相信实在盲目。”
他义正言辞的谴责自己,“人,我杀的不少,无论是罪有应得的,还是国事连累被迫上战场的,我都杀过,她们所言虽过,但也算是有几分真。我城楼出手救你,你今日为我说话,我们两清。今后,事关雍勤王,与你一分一毫没有任何关系。你也不要为我再说话,流言而已,我不在乎,就谁也伤不了我。”
云雾初朝他迈了一步,“王爷,你……”她抿了抿唇,心中的情谊就要破口而出,“不单单是你救过我,我才这般待你啊。”
徐胥野握紧了手心的碎镯,他伸长手臂,挡了她还要上前的脚步,“云雾初,你父亲是当朝宰相,文官中的翘楚,而我是手握南护军军权的武将,文武勾结,是大忌。你今日这般为我说好话,若被人传出,丞相家的独女对雍勤王维护有加,你父亲不好做,我也是。”
云雾初堪堪止步,他说得她早就想过了,她与他过分亲善,自然是会产生些影响,她早在重生后就细细分析过了。
她上辈子与太后做了五年的婆媳,自然是很懂得太后的心思。太后此人在深宫之中待久了,自然也就染上了深宫女人患得患失、生性多疑的毛病。
皇帝刚登基,朝中各方势力都在暗自分起阵营,他们母子无强大外戚在朝为官,实在是举步维艰,因而太后急需拉拢云凌这般不偏不倚,并未参与党派争斗的官员来为他们母子效力。
太后分得清何为轻重缓急,自然是不会因为丞相之女的所作所为而疏离丞相。
就算是心里存了嫌恶,那也绝对不会表现出来。
但是,太后不会对云凌如何,却可以对徐胥野表现不满。
她早该想到的,太后对这个养子,是一点情面也不顾的。
云雾初眼眸暗淡下来,上辈子徐胥野与太后之间的你来我往,她并不知晓。但是雍勤王的一贬再贬,她却记得清清楚楚。
按照上辈子的时间来说,几个月之后,徐胥野就又会被派遣剿灭山匪,并在剿匪过程中,因不听皇令,擅自出兵而遭受弹劾,从而失了南护军的兵权。
听说前几日雍勤王就被宣召进宫,她猜不出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是徐胥野不愿在此时与她来往,她完全是可以理解的。
与她来往过多,太后的疑心病就会越来越严重,太后会怀疑他故意接近自己,来求与丞相合作谋逆皇位。
她努力思索着徐胥野说这话的原因,千万乱线,一条条缕清缕顺,她只觉得,徐胥野此时出言警告,是不想让他自己陷于困境。
他有意识保全自身,对于云雾初来说,是喜事。
毕竟上辈子的徐胥野,是个明知毒酒还喝得畅快的主儿。上辈子他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这辈子此时努力保全自身的模样,让云雾初不知道那里来的欣慰感一股股往心头涌,尽管,他一把推开了她。
云雾初又退后几步,规规矩矩的离他五步远,“雾初想的浅了,差点害了王爷,是我鲁莽了。”
徐胥野不知道云雾初这一时半刻脑子里转了几个弯,又是把他的话想的多么偏离,但只见她听了他的话,与他拉开距离,他也就放心下来,便“嗯”了一声,本来一低头便可以碰到的小姑娘陡然离他那么远,他心里却失落了几分。
他摩挲着手里的镯子,玉质清凉,他的心又定了定。
她不因为他出事才是最重要的,以后不见她亲近自己,也没什么。
他努力的板着自己心里的别扭。
昭成拿着名单一一核查了所来人的数目,几番之后,还不见王爷进屋,就将名单揣进怀里,出去寻。
大老远瞥见王爷身影,他快跑了几步,见还有那位姑娘在,就凑近徐胥野耳朵悄声道:“王爷人到齐了,您再不进去,怕是耽搁太久,他们失了孩子,难免心里有怨气。”
徐胥野颔首,转了身,手里捏着的玉镯残片也没说再给云雾初。
云雾初见他要走,提着裙子又跟了几步。
刚刚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徐胥野听见她慌乱的脚步声,不明白她此时举动的意义,便转了头又去看她。
茶馆走廊里有大红灯笼点缀,红灯笼很大,徐胥野需要低头才可以避了,他扭头的时候,只见云雾初整张脸都躲在灯笼之后,从他的视线看去,只可以看见她不盈一握的腰身。
“王爷,雍勤王妃这个位子至今还空着,你可有人选了?”
静默了一秒,她的声音软软的,兴冲冲的。
红灯笼下的穗子,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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