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云雾初被太后身边伺候的嬷嬷亲自带去了娴妃宫中的西暖阁更衣。
她身上换了件杏色斗篷披着,嬷嬷遣了婢子来帮她整理湿发,而她则捧着一件进贡的蜀锦金丝绣牡丹紫罗裙。
云雾初伸手触了触那布料,对那嬷嬷说,“这料子太珍贵,雾初实在衬不上,劳烦嬷嬷寻一件别的……”
那嬷嬷笑着安抚她,“要说这蜀锦的确珍贵,今年四川进贡的也不过二十匹,但要说这料子配姑娘,也是十分合宜的。若姑娘说自己衬不上,那就是过于菲薄自身了。”
这话里的意思昭然若揭。
云雾初应了声,不再推脱。
她嘴角的弧度继续向上扬,慢慢嘲讽开来,太后可真是,丝毫不介意。
为了笼络丞相,也为了牵制丞相,哪怕知道她与别的男人有了些许肢体接触,但还是想要将她推上中宫之位,成为他儿子的正妻。
既然这样,那她就好生试探一番她这位有过婆媳之交的太后的底线。
云雾初一只手碰上了那带伤的手腕,指尖轻轻搭在玉镯上,掩去了伤痕。
她轻微的感觉到了,手腕处的疼痛,伤口碰了污水,甚至冒了血。
宫女小心伺候着她,拿了妆匣里的发簪一一对着铜镜试戴,云雾初瞧着铜镜里自己的样子,脸色有些苍白,唇瓣却殷红,她用舌头轻轻添了一下唇肉。
她蹩着眉,“嘶”了一声,果然是破了。
被他的牙磕破了……
当时情形紧迫,他揽过她的瞬间,便即刻去寻找她的唇渡气,慌张急迫间,云雾初觉得,徐胥野唇上大概也被她咬破了。
她努力抿紧了唇,才不至于让那一丝羞涩的笑意泄露。
前后两辈子留下的初吻,是在这阴差阳错之间没的,对象,就是那心心念念的男人。
发髻上被别了一支华贵的桃花状流苏簪子,流苏很长,垂到她的耳背,冰冰凉凉的,让她耳朵上的羞红降下去些。
她看着那簪子上镶嵌的桃花,又不禁想起她不听他的嘱托,硬是出了声,并且掀起他的衣袍,露出自己的脸之后,他那瞬间铁青的面色。
以至于,她捧着他的衣袍要还给他的时候,他别过一张清隽面孔,不肯看她,那衣袍他也不接。
衣袍的边角滴滴答答趟着水,她当时身上已经披上了干净的斗篷,这些躺下来的水渍很快将那件斗篷濡湿一大片。
有人出声提醒,她才看见徐胥野慢悠悠的看了一眼,都不拿正眼瞧她,“扔地上就行了,湿成这样了,你还指着本王穿。”
娴妃不死心问他,是不是与她有交情才出手相助。
她看到他很是嫌弃的皱了皱鼻子,高挺的鼻梁实在优秀,与那流畅的下颚线相衬,让他整个脸型都瘦削非常,他语气更加恶劣,“你说谁?她?不认识,今个儿第一次见。既然是云丞相家的,那本王不能白救,就让你父亲捧着黄金百两去我府上登门道谢吧。”
他邪邪地勾着单边的嘴角,“娴妃娘娘,你今天话可真是多。怎么?皇弟终于嫌你木头脑袋,话少屁臭了。”
云雾初“噗嗤”一声,他嘴巴是当真不留情。
什么浑话从他嘴里说出,单衬着那张桃花面都会消弭好些鄙陋。
他火气上来,是谁的情面都不会给的。
云雾初手心覆在了那玉镯上,不知道待会儿,自己这又来的一出,他又会气成什么样子,会不会给她脸面。
……
春花小宴还在继续,参宴的人都已经落席。
男女分桌而食,呈北南对座。
席间已有相看好的男女眉目传情,遥相对酌。
云雾初到的时候,乐伎正在拨弄琴弦,靡靡之音不绝如缕。
太后在正位上坐着,与徐胥野聊些什么。徐胥野嘴角带着浅笑,眼神却带了些冷意,他微微侧身,听着太后的话,修长手指间玩弄着一个橙子。
他眼尾下垂着,指甲刮着橙子果皮,慢慢的剥着。
他应该是喜爱吃橙子的,云雾初默默的想,在梨花园时,他就在剥着橙子,因为自己落水,才没能吃成。
这个应该,能吃上吧。
云雾初偷偷看了徐胥野好几眼,她提着裙摆去寻自己的座位。
她一身装扮着实华贵,是以一出现在宴席之上,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云雾初敛目,这身行头,比之皇帝后妃,也是有过之无不及的。
众人可能早先还有过怀疑,如今她穿着这一身出现,基本上就坐定了太后的心意。
顿时,不甘、嫉妒、爱慕、憎恨、艳羡种种目光,全然而至。
至今尚且还空着的后位,是所有待嫁女子的梦寐以求,也是心中希冀。
云雾初躲无所躲,乖乖当着众人的面行礼,“太后万福金安。臣女失足落水,多谢太后恕罪。”
太后伸出胳膊,手指朝她弯了弯,“来哀家身边坐。哀家看见你,就觉得投缘。”
云雾初颔首,也不推脱,硬生生的将娴妃挤到旁处座位。
云雾初余光之中,清楚的看到了娴妃的恼火。
她莞尔,杏眸一弯,像山间溪涧,淅淅沥沥直往人心里流。
这下,不光是贵女,那些世子公子也坐立不安起来。
昭成在徐胥野身后伺候着,吃着徐胥野一颗一颗递给他的小葡萄,他偷偷摸摸的吐出葡萄里的籽,看见徐胥野又捏了几颗给他,他想起何行时的话,趴在徐胥野耳边试探道:“这些人都在盯着云小姐看啊,这些目光就跟那饿狼看见肉一样,王爷,您告诉小的,是不是觉得不高兴,心理别扭的打紧。”
他说完便想去接那几颗小葡萄,谁知道徐胥野灵活手腕一转,那葡萄就离了他的手心,耳边是自家主子咬牙切齿的声音,“我看你是屁股痒的打紧。”
徐胥野无声的“啧”了一声,指腹摸了下上唇,有一处小伤口隐隐作痛,眸光一闪,瞧见罪魁祸首正在乖顺的给太后斟茶,倒真有了那么几分婆媳的样子。
徐胥野长吁一口气,牙尖嘴利的女人,咬死他的,也疼死他了。
嘴疼,心也疼。
不就是她要嫁人嘛,皇后,不挺适合她的。
他强硬的安慰自己。
徐胥野揉了揉胸口的不适,不再言语,又丢了一串葡萄给后面那个多话的,“吃吃吃,堵住你的嘴。”
他觉得自己今日气不顺,要少发言,不然恐怕要伤及旁人。
但总有人越挫越勇,上赶着来讨嫌。
娴妃当然是不甘心的,落水与男子肢体接触,这般不检点的行为都发生了,太后还这样的待她,那以后真的成了皇后了,哪里还会有她的容身之地。
她咬咬牙,想当着众人的面再提一次落水之事,太后想要息事宁人,她偏偏要引起事端。
哪怕太后心意仍不改,也可以在别人心上给这“春日梨花”抹抹黑。
她倒了一杯酒,递给云雾初,见云雾初不知所以,细声慢语道:“雾初妹妹,你是不是该敬一杯酒给你的大恩人。”
周围的围观者已有相互询问“恩人”为何。
她推着云雾初的肩膀促使她站起身,“可不救是雍勤王爷,雾初妹妹失足落水,可是咱王爷亲自下水救的啊。”
大梁颇重妇徳,虽不限制女子和离,但却很重视女子婚前行为,与外男交往过密都会被讥诮,更不用说这落水相救,至少搂抱是少不了的。
情急之下的搂抱倒也可以理解,但这偏偏是发生在未来皇后身上。
太后的笑意煞时消减几分,她知道娴妃蠢,没想到今日是要坏自己的事。
云雾初手里的酒倒了大半杯,她含笑又斟满,才道:“娴妃娘娘说的是,该是好好谢谢王爷。”
她不经意的撩起了些袖子,露出那个玉镯子和红肿的手腕。
大家的视线最开始先是落在手腕上的伤,云雾初顺理成章的又将袖子往上弄了弄,她道:“许是落水的时候伤到了。不打紧。”
她尾音还未消失,就只听“哗”的一声,太后手上的茶盏落了下去,瓷碗落地即碎。
所有人吃惊都跪了下去,除了徐胥野,而此时,他幽深的眼正缓慢的一寸一寸的从头到脚打量着云雾初。
空气瞬间都稀薄起来,好半晌,只听得雍勤王一阵轻笑,他笑声悦耳,说出口的话,也似被煮温的上好的热酒,又辣又暖。
“母后,臣对云小姐爱慕之情深矣,故将那蓝水翡翠玉镯赠予。但云小姐似乎对儿臣并无情意,今日带了镯子估计也只是为了好搭衣服。”
太后硬挤了几丝笑,“你倒真舍得,那蓝水翡翠是你生母遗物,哀家跟你求了多久,你都不给。”
徐胥野俯身,单膝跪地,喉头滚动,“生母遗物,儿臣觉得送给您,不吉利。”
那脸俏的小太监扶了太后一把,太后的面色才好一些,她放在下面的手握住那个太监的手,才慢慢开口:“既然如此,雾初啊,我儿对你如此心意,你这么想的?”
她目光中满是警告,“你是个聪明孩子,云丞相也是希望你有个好归宿。”
一句话,既是提点又是逼迫。
云雾初慢慢抬起头,杏眸璨然如夜幕星子,“今日若不是王爷,雾初早就没了性命,性命是王爷救的,雾初愿意以身相许。”
昭成跪在后面,双腿忍不住抖了抖,这云姑娘是骗婚嘛?
蓝水翡翠一出,王爷不认也得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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