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缘书为李朝开国皇帝太宗所创,其作用在于能祸不及父母,罪不及子女。
具体举个例子来说那就是:你爹造反要诛九族,但你用断缘书证明你和你爹没有来往,所以被砍头的只有你爹,你与你的小家安然无恙。你儿子借了高利贷,高利贷找上门来,但你有断缘书在手,能证明你和你儿子断了缘。所以高利贷不能为难你和你老伴儿,更不能逼迫你和你老伴儿为你儿子还钱。
太宗之所以推行断缘书那是因为他建国时根基未稳,担心别有用心的人登高一呼,打着反对李朝、恢复前朝的.名义率众围攻他这个新帝。
等断缘书推行下去,管他登高一呼的人是谁,但凡那人的族人亲朋里有贪图安逸、不想拼命的人在,这些人就会写下断缘书,以确保自己不受纷争牵连。
如此一来,不光是想要登高一呼的人没法轻易绑族人、亲朋上贼船,有心谋划天下的高门士族、乡绅豪族也得重新掂量谋划天下的风险。太宗这一招,可谓是釜底抽薪,直接从内部分化了那些枝繁叶茂的大家族。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断缘书的形式也有些改变。过去只要任一方写下断缘书就算断缘。现在则需要断缘双方在断缘书上按下各自的指印,并且一同将断缘书送到官府,官府才会受理并见证双方断绝关系。
苏竞是什么为人、苏家是什么龙潭虎穴苏诗兰前后两世难道看得还不够清楚?
孟清和在男女问题上着实是个渣滓,但在关于苏竞和苏家的问题上他没说错。
苏竞是个贪官,贪到罪无可恕的那种。苏家也不过是明面上光鲜亮丽,实则犹如一身锦绣衣袍下爬满了虱子。
苏诗兰身在后宅,第一世她接触不到那些腌臜,所以她一直充满天真,至死都不相信孟清和的话,只当孟清和是在为他覆灭苏家找一个正当的理由。
第二世黑化的苏诗兰更多的搀和到了苏家的事里,也因此发觉孟清和说得没错,自己父亲确实因为贪婪干下了不少天.怒人怨的事情。
只是那时候苏诗兰还傻傻地想着不论如何自己都是父亲的女儿。哪怕父亲做错了,身为女儿也依旧该孝敬父母,该保护自己的家族。
到了这世苏诗兰才明白苏竞这样的人压根儿不值得自己付出,苏家也不配让她为之牺牲。
苏诗兰不想再与苏竞扯上关系,也不想再搀和苏家的事情。她不是没想过要是能从苏竞手里拿到一封断缘书就好了,只是她也明白苏竞不可能称了她心。
这些天苏诗兰苦于想不出办法在不失去名声的情况下与苏家断绝联系。今个儿倒是敢情好,苏竞居然自己送上门来对她说他没有她这样的女儿。
这可真是来得好,来得妙。
下笔如风,苏诗兰唰唰写好了断缘书。就是她自己都没料到自己能如此文思泉涌。
“苏大人——”
苏诗兰拿起写好的断缘书,本想递给苏竞,却在看见苏竞的表情时迟疑了。
前世的经验告诉她:苏竞并没有他外表看起来的那么儒雅随和。当他两条眉毛呈倒八字竖起,眉头凸出很大的皱褶来时,他是在酝酿情绪,准备掌掴靠近他的人。
“苏大人,您请过目。”
苏诗兰手上的断缘书被人拿走了。她见沈路笑嘻嘻地把断缘书呈到了苏竞的面前:“大人可别一时失手撕了这断缘书。当然您非要撕也不是不行,我们这边多少份都能写,保证您能撕到手酸。”
本来确实打算手撕断缘书的苏竞被沈路这么一说,哪儿还有脸皮真把苏诗兰写的断缘书撕了?
“来来来,小公子别客气,这断缘书也有您一份儿。”
沈路说着就把苏纲往前带,苏纲几乎是被他压着在字摊儿前的木凳上坐下的。
苏诗兰反应也不慢。沈路说断缘书也有苏纲的份儿,她立刻就提笔疾书,写了另一份断缘书给苏纲。
“小公子是第一次见到断缘书吧?喏,你的指印该按这儿。”
被沈路捏着拇指捻了些朱砂又往断缘书的空白处摁了个指印,苏纲几次都想从木凳上跳起来,膝盖却像灌了铅一样沉。
沈路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尽管表面上他看起来没怎么用力,但苏纲根本挣不开他那铁钳一般的手。
“苏大人怎么还不摁手印?难道您也像小公子一样,需要人教怎么摁手印吗?”
沈路好整以暇地松开了浑身发抖的苏纲,他那口吻足够气死个人。
“哼!”
苏竞像是被戳到了痛处,他重重地冷哼一声,心中懊恼不已。
其实他并不想和苏诗兰断绝父女关系,刚刚那些话不过是想吓吓苏诗兰,让苏诗兰服软。要知道他养了苏诗兰十几年,眼看着被他打造成京城第一才女的苏诗兰马上就能为他和苏家派上用场了。他要是在这里和苏诗兰断绝父女关系,那就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白白生养了个女儿却没拿到应得的回报。
只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眼下这么多人都看见他来势汹汹地兴师问罪了,他堂堂丞相总不能在人前把自己方才说出口的话给吞回去吧?
那他还要不要面子了?周遭的人今后又会怎么说他?
内心天人交战,望着被沈路推到自己眼前的那一团猩红朱砂,苏竞手汗淋漓。他不光恨沈路多嘴多舌让自己骑虎难下,也恨苏诗兰胳膊肘往外拐,竟然不站在他这个亲爹一边。
“慢着!”
一袭青衫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是看上去又清隽了两分的孟清和。
他这几日大概是没怎么休息,脚步虚浮、眼眶下乌青一片不说,两只眼睛也有些发肿。不过他这模样比起平时的金相玉质倒也有三分落拓的美感,能引得女子母性大发。
“兰儿……”
孟清和朝着苏诗兰轻唤一声。换作往日,苏诗兰不说眼中含着三分情意,也必定是带着关心的眼神朝着他瞧来,问他是不是又彻夜读书把自己给熬坏了。
可当下,苏诗兰听见孟清和唤她闺名,她只是眉头轻蹙,神情中有种被人冒犯了的不快。
失望令孟清和口中酸苦,一颗心更是像在针板上滚过,疼得是鲜血直流。他连自己呼吸的声音开始发抖都没注意到,兀自强作出潇洒坦率的模样,朝着苏诗兰一拱手。
“苏小姐,千错万错都是在下的错。您又何必与苏大人过不去?”
转向沈路,孟清和眸光带刺:“这位……沈公子看上去是为了苏小姐好,可他做的哪件事是在真的为了苏小姐好?”
“女子何其柔弱?没有亲族的庇护,女子在这世间要如何立足?难不成苏小姐以为此子就是你的良人?可良人又怎么会任由苏小姐自暴自弃地委屈在这种地方?还撺掇苏小姐与家人决裂?苏小姐,三思啊——”
作为孟清和指责的对象,沈路皮笑肉不笑。他寻思着自己今晚是不是该少听师姐的呼吸声十分钟,用这十分钟去把孟清和扔到护城河里,帮他洗一洗他那拎不清的脑子。
“‘苏小姐’……这是在说我?”
听着孟清和表白了半天,事不关己的苏诗兰仿佛这才发现孟清和与之对话的人是自己。
她微笑一下,道:“诗兰已不是苏家之人,今后不会再冠苏姓,孟大人也别再称呼我为‘苏小姐’了吧。”
话不投机半句多。苏诗兰压根懒得对孟清和解释什么。
——沈公子是不是真的对她好,是不是真的希望她能过得比往昔好,她心中能没数?
再者女子遇上对自己好的男人就该把男人当成自己的良人,准备依附在良人的身上么?那她两世都当孟清和是自己的良人,怎么不见这良人能像沈公子这样尊重她一次?
沈公子从不会因为她是女子就说你不能做这个,你做那个是错的。沈公子也从不会因为她是女子就要她养在深闺虚度人生还美其名曰爱护她。
她在沈公子的面前是一个完整的人。她可以表达自己的想法,发挥自己的才能,不必藏着掖着,更不必畏首畏尾。
沈公子不会专门为她去买她爱吃的点心,也没有给她买过什么头面.首饰、香车宝马。沈公子甚至不知道她喜欢哪些书法名家、丹青国手。
但沈公子为她做的每一件事都要比为她买点心,送她头面.首饰、古董字画要来得更贴心。
她丝毫不怀疑自己只要在沈公子面前表现出对什么东西的热爱,沈公子转身就会把那东西送到自己手上。
也因此她更感激沈公子明明有能力给她她想要的一切,却仍能耐着性子守在她身旁,看着她用自己的手去拿下她想拿下的东西——他理解她想要的不是能从别人手里得到的东西,而是靠自己的力量去拿到什么的这个过程。
“孟大人,请回吧。我与苏大人还要去趟衙门才行呢。”
“您虽是苏大人的乘龙快婿,我却不再是苏大人的女儿。是以我们毫无瓜葛,还请您不要再来纠缠不清。”
苏诗兰说罢轻轻抓住沈路的衣袖。
沈路一看苏诗兰下意识的动作就知道他的师姐嘴巴上强硬,实际心里非常不安。
他轻笑,将自己自己宽大的袖袍一寸寸拉过来,像是想把苏诗兰拉到自己身边。
苏诗兰一愣,旋即放了手。沈路也不逼她,只是低下头笑盈盈朝着苏诗兰说了句:“我等你,等到什么时候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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