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当爹第五十一天：

    这一年初夏, 晴日暖风, 梅黄花红，正是举办一年一度的斗香大赛的好时节。

    斗香大赛的传统由来已久, 始自盛唐, 多见于权贵子弟之间。传到了大启朝后, 才总算在兼顾了权贵们的同时, 也面向了民间，极大的丰富了大家于炎炎夏日的娱乐生活。

    这大赛会进行一整个夏天, 浓郁芬芳的香气会弥漫整条长安大道，雍畿的百姓几乎人人都自带香气。

    正应了词人的那一句，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 满楼红袖招。

    池宁是每一年斗香大赛最忠实的支持者, 他曾是斗香大赛的参与者、资助人、最高评委，以及如今的主办方。

    准确的说, 斗香大赛的历届主办方都是内官监的掌印太监, 今年也不例外。只不过池宁用一个努力培养三年的戏班子, 好不容易才从二师兄俞星垂手上换来了主办的差事。

    三年前，池宁虽然对仙仙说，有本事就自己去买戏班，但其实他还是用变树数日作为交换条件, 和原君换来了一个戏班的组建。钱肯定是池宁自己出，他和原君求的是现在落魄，未来却能大火的名角, 不拘是生旦净末丑哪个，只要是能火到那种一个人就可以养活一整个戏班就成。

    池宁一点也不想去赌运气，他就是想享受一把当百分百伯乐的感觉。在几天变树的代价支付之后，原君也果然诚实守信，给了池宁一个全明星的戏班配置。

    不单哪个是角儿，而是整个戏班，哪怕随便拿出来个敲小锣的，都注定会成为大家的那种。

    池宁家用极低的价格，在京中买了个远近闻名的鬼宅作为戏班大院，前院唱戏，后院住人。人人都觉得这戏班子的结局最后不是要出事，就是因为鬼宅凶名无人赶来而解散。但池宁却是一点也不担心，因为院中的执已经被原君摆平了，而人们对于这种凶宅其实总是有一种又害怕又好奇的探究心理。

    京中鬼气最终的凶宅，这本身就已经给了戏班名气。

    更不用说池宁还趁热打铁，让戏班在最初唱的都是什么神啊鬼志异戏曲，很是专业对口，一炮而红，捕获了不少忠实票友。

    经过三年的磨合，这一支名为“集秀班”

    的戏班，已在京中彻底站稳了脚跟，眼瞅着都能去和钱小玉的全福班打擂台了。

    池宁方才觉得觉得这集秀班能拿得出手了，总算好意思送给师兄俞星垂了。

    俞星垂这三年，倒也自己出手买过一个现成的戏班，可惜他没有邪神庇佑，点子有点背，不要说了，没差点让他赔个底掉，气的好些天没再去梨园听戏。最终，俞星垂也只能忍痛解散了班子，这才慢慢释怀了往事。

    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俞星垂前手刚砸了一个吞金兽，后脚就有贴心师弟送上了一个聚宝盆“集秀班竟然是你的”

    俞星垂最近最喜欢的一个叫凤仙的戏子，就是集秀班的当家花旦。

    “现在它是你的了。”

    池宁给出去的时候一点也不心疼，虽然集秀班很能赚钱，但比起这点钱，池宁还是更想先填补上他师兄的亏空，“随便你想怎么捧，怎么追，你想让凤仙来家里唱都是使得的。就是他这人有点倔，最忌讳别人和他搞断袖，你可悠着点。”

    “啷个会和他搞断袖”

    俞星垂一着急，又冒出了辣椒味的蜀地普通话，“老子又不是疯求了，我只是喜欢听人唱戏噻。”

    “嗯，那挺好的，他也只喜欢给人唱。”

    这凤仙是个男的，但他扮的女旦，不管是唱功、身段还是扮相，都艳压了全国的一众同行。集秀班能这么快崛起，凤仙和凤仙的脸功不可没。人人都是视觉动物，谁也别想免俗，连钱小玉这个算是集秀班竞争对手的全福班老板，都喜欢凤仙喜欢的不得了。

    但谁能想到呢，这个如今人人趋之若鹜的人间仙子，三年前，是被池宁从最脏的楚馆给买出来的。差一点他就要咬舌自尽了。

    凤仙当时也不觉得池宁是个什么好人，因为大家都说，太监虽然没了那啥的能力，但在拿道具作践人方面却是不输给任何禽兽的。

    池宁也没打算和这个叛逆少年来一场什么心灵鸡汤的宽慰之旅，他只挑眉，讥笑着说了一句“爷和你好，咱俩到底谁占谁便宜啊。”

    阳光下，玉人一般，越长越不似凡间之物的池宁，让凤仙心服口服。

    凤仙已经是男生女相中少有的好颜色了，可和池宁一比，还是会不自觉的自惭形秽。真的是太好看了，鸿衣羽裳，出尘之姿。

    池宁自己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本就该长成这副模样，还是得了天地灵气的反哺才会变成这般。

    凤仙比池宁还要小上一岁，却已经历经沧桑，总觉得都是自己这张脸才让他饱受了如此苦难。

    但池宁却反问他“长得好有什么错”

    错的从不是宝藏，而是对宝藏心怀窥觊、恶意之人。

    池宁利用起自己的外貌是从毫不手软的，也不觉得这有什么。老天爷赏饭吃，他要是不用，都对不起老天爷的这一番美意，不是吗

    凤仙的脸让他有一段不能忘记的过去，也成就了他的如今。

    “戏班的收入，咱俩三七开。”俞星垂不想占师弟太大的便宜，但让他放弃唾手可得的集秀班，他又是真的舍不得。他实在是喜欢凤仙唱的戏。

    “七三。”池宁也没矫情，只是换了一个分配方式，不需要明说，他俩都懂。

    “四六。”俞星垂让了一步。

    “五五。”池宁又道。

    “什么呀，什么呀”江之为就是在这个时候到的，他一直属于什么也不知道，也要好奇的凑热闹，积极参与话题的性格。然后就真的傻人有傻福，莫名其妙得到了三分之一的戏班收益。

    三个师兄弟，一人一份，没毛病。俞星垂本来的意思是前期投入也要一分为三，由他和老大分别给池宁一笔钱的。

    但池宁却表示

    “我就没投什么钱进去啊。”前期戏班最大的投入，就是给凤仙赎身的钱。其他人不是他从破庙的灾民里捡的，就是被其他戏班子赶出来他去给收编了的，真没啥成本，仅有的，也都在这三年里就给他赚回来了，“唯一的宅子，还在我名下，我又不傻，肯定不会写你俩的名字。”

    俞星垂哭笑不得，却有了主意，他和老大分别把戏班大院旁边的左邻右舍也都给买了下来，一起写了池宁的名字，凑做堆送给了他。

    打着的名义是池宁的寿辰礼物。

    池宁的生日在冬天，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但他还是只能接受了两个师兄的一番美意，拿到了这个提前了至少半年的生辰礼物。

    集秀班在听说幕后老板换了时，很是人心惶惶了一阵子。

    等看到据说是前老板师兄的新老板出现时，班主的脑壳子就开始疼了。这位俞爷，在戏曲圈里也是出了名的壕主，今天打赏这个，明天追求那个的，就没有人不知道的。人人都想得到俞爷的赏识热捧，在他转而看上凤仙时，集秀班的班主也是乐了好些天，天天给池老板汇报他们可以薅到巨佬的羊毛。

    谁曾想，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班主甚至合理怀疑，戏班易主，是不是俞爷追戏子追出了真情实感，这才借着师兄弟的名义，买下了戏班。

    也不怪班主这么想，实在是这凤仙太过撩人，招惹过的大人物也不只俞星垂一个。闻姓郡王，阁老的儿子，手握军功的少将要不是集秀班背后的老板池宁是东厂督主，本身就是块不好踢的铁板，指不定戏班还要因为凤仙这张脸惹来多少麻烦呢。

    俞星垂出现后，几乎人人都这么想，忍不住频频看向凤仙。

    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防的了这个，堵不住那个，达官显贵怕东厂，东厂怕自家师兄。只希望凤仙能学的机灵点，可别在犯倔脾气了。

    凤仙本来新排练了一处戏，正等着池宁哪天来了，好叫他“指点”一二，听说老板来了，就兴冲冲的穿着戏服出来了，得到的却是戏班易主的晴天霹雳。看见俞星垂的时候，他脑子里的某根线一下子就崩了，根本顾不上什么金主、师兄的，只想去当面找池宁问清楚，他到底有没有心

    俞星垂是个人精，看凤仙一副快要死了的模样，又能有什么不明白呢真是造孽啊。

    他只能劝他“趁早死心，我师弟不是你能配得上的。”

    这话狠是狠了点，却也是见效最快的拒绝办法。因为池宁就没有心，他眼里脑子里能装的下的只有升官发财，仿佛天生就没有被老天爷赋予那七情六欲的世俗心。为了别人好，就不应该让人越陷越深。只可惜池宁太迟钝，只能由俞星垂这个师兄来出面当恶人。

    凤仙没说话，只是低下了了头，他是不会放弃的。

    说回斗香大赛。

    大启的斗香大赛是全国性质的，和科举、选婚的形势都比较类似先各地分选，再齐聚雍畿，进行最后的总选。

    百姓和权贵都能参加，连姓闻的皇亲国戚都会偶尔下场。据说在历届参与者中，身份最高的一位来自宫里，具体是皇帝、皇后、太后中的哪一位，那就不得而知了，大家能看到的只有代主出战的宦官。

    这宦官出现时，在一开始甚至都没有引起大家对他背后是否有人的关注。因为来参加斗香大赛的内侍宦官不要太多。

    宦官爱香，由来已久。

    在不知道多少个朝代以前，当时的宦官身上不带着一二香气都不敢出门，因为当时阉人的方式，还属于比较彻底狠绝的那种，会有漏尿现象，一股子腥臊味可没有办法伺候人。

    当然啦，现在的情况早已经大为不同，毕竟几百年过去了，经过了数个朝代的变迁，几次阉割技术的改革。几乎每个朝代都有自己阉人的想法，切的地方不一样，切的方式也不一样，好比大启的公公们，就不存在很多奇奇怪怪的困扰。

    也是历史上公公里的阳刚之最。

    但喜欢熏香的传统，还是被保留了下来，就像是权贵追求茗茶一样，未必真的能品出个什么滋味。可这是潮流啊，大家总想利用“别人没有而我有”这点来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是一种普通人眼中的智商税，富人眼中的普通生活。

    当然，这种心里只是对于一部分宦官来说，还有另外一种人

    拿香料是当做生意来做的。

    好比池宁。

    池宁用香，是为了在面对不同的人面前，留下不同的第一印象，毕竟除了容貌以外，最容易让人记住的便是这个人身上的香了。

    也是因为池宁手里最赚钱的生意之一，就是香料。

    张太监手上有不少赚钱的营生，他失踪后，他的生意就由三个弟子分别继承了，依旧是一分为三，十分公平。每个人都挑到了自己比较感兴趣的产业，池宁当时因为知道自己要被发配江左了，就要了香料作为生意之一，并果然借着江左守备的身份，让他的香料生意更上了一层楼。

    当然，对外是不能说这些生意的老板是池宁的，一如戏班必须有个名义上的班主，池宁的香料行也必须有个名义上的掌柜。

    因为太祖明确规定了，大启的内侍宦官不能从商，怕的就是他们官商相护，与民争利。

    不过，就像太祖立下的很多铁律，最终都被改头换面或者彻底罢除了一样，这一条宦官不能经商，也早已经形同虚设。虽因为朝臣反对，而没有彻底取缔，但包括皇帝在内的人，对于宦官手上有一二进项，早已经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常态了。只有在用来对付对方的时候，才会有人把太监经商拿来说事。

    平日里，有不少巨商，甚至会主动拿着赚钱的营生来找公公投靠，只为给自己找个强有力的后台，再不用担心生意被别人破坏。

    这也是许天赐认了池宁当爹被人所不耻的原因，大家都觉得他和其他奸商没什么区别。

    许天赐

    认池宁当爹也确实有一二自己的小心思，他不想为难别人，只恐自己被人为难，不得不扯了一面大旗出来维持商业平衡。

    现在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许家就是池宁的钱袋子。

    池宁也确实吃了一些孝敬，但那是在合理范围内当靠山的报酬，池宁给别人当靠山的时候可不会只是这个价。他一直都有自己真正的主要赚钱渠道。当然啦，在起步阶段，不太懂行的时候，池宁是和他儿子许天赐借了一些有经验的掌柜伙计的。

    如今，一切都已经走上正轨，盈袖香料行已经是个成熟的香料行了，会自己产香，自己给池宁赚钱了。

    以及，是的，池宁的香料行名叫“盈袖”，暗香盈袖的那个盈袖，名字是张太监还在时起的，很符合他老人家在诗词赏析方面的“艺术造诣”。

    盈袖的掌柜的有一男一女，是一对兄妹，人称大郭掌柜和小郭掌柜。人人都以为主事的是哥哥大郭，一脸精明相，看上去就知道是个会挣钱的。但只有池宁这边的人知道，真正厉害的是妹妹小郭，那是个爽利又厉害的女子，最懂得扮猪吃老虎的诀窍。

    哥哥大郭反倒是对数字不怎么敏感，他存在的真正意义在于他会制香，据妹妹小郭给池宁的来信，今年哥哥大郭又制作了一款极其难得的香，留香持久，前中后三调均不相同。

    简单来说就是，盈袖香料行今年又要参加斗香大赛了，希望临爸爸能够罩着自家生意。

    池宁

    那必须是要假公济私的呀。

    如果他连自家生意都不照顾，那他那么积极的参与斗香大赛还有什么意义呢池宁对斗香大赛的热情，最大的原因就是为了抬一手自家的来钱渠道，再以恶制恶的打压打压不守规矩的竞争对手。

    也不知道今年是怎么回事，斗香大赛尤为的热闹。

    除了盈袖香料行以外，全国最致命的十大香行，有六个都表示了要参加，摩拳擦掌的要大干一场。连生产贡品远山香的江左，今年据说也出了一款很是抢手的新香，由江左的父母官舍下脸来亲自出面，给池宁这个老上司寄来了信，请托他照顾一二。

    更绝的是，许天赐出海的二儿子许科也回来了，正一路从粤地赶回，准备带着他献给池宁的礼物，以及发现的海外之香，在斗香大赛上一举成名。

    看着三封意思差不多的信，手心手背都是肉，池宁突然觉得当这斗香大赛的主办方，也许并不是一个好主意了。

    没过几天，连俞星垂都找了过来“戏班里也有人准备参加”

    总之就是，仰仗池爷多多照顾。

    池爷却愁的一个头要变成两个大，为什么非要扎堆一起来，这特么可怎么整当才赛选手都是自家人，或者和自己沾亲带故之后，池宁也没有办法再假公济私了啊，都是私，怎么济难道他就要这样被迫真的公正公平了一回吗不要啊，他不想

    最终，池宁再此求救于原君。

    原君不在服务区。

    池宁已经习惯了每天在脑子里和原君说话，不管是说说日常，吐槽吐槽别人，他都已经习以为常，甚至一度觉得他们已经变成了形影不离的两个人，不，准确的说，池宁甚至有时候会觉得他们就是一个人。

    大概是当树当久了，给池宁造成了一种错觉，仿佛他们早已经曾这样历经万年，只不过他忘了，如今又给续上了。

    原君最近有点事，他已经提前和池宁打过招呼，大概要偶尔消失个一会儿，让池宁不要担心。

    池宁万万没想到，他这回求助，就正赶上了原君不在。

    池宁倒不是不能自己想办法，只是就莫名的在开口没有得到回应后，会觉得有些不适应，不痛快，总之就是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儿。他的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古怪的让俞星垂都无法招架，不敢再来招惹。

    池宁没去关心别人是怎么想他的，只在心里想着，原君到底去干什么了呢

    原君当然是去给自己塑造身体了呀。

    原君虽然是这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神，但其实他也根本没有变成过人。因为过去他一直觉得人类长的太丑，不符合审美，就好像大多数人不会闲来无事想着自己要是变成一条丑丑的深海鱼一样，原君也不会想着要去变成丑丑的两脚兽。

    只是这一回池宁开了口，原君才有了不一样的想法。若他一直当树，又怎么能让池宁喜欢上他呢

    原君终于想通了，他是喜欢池宁的，也希望池宁能喜欢他。

    这种喜欢来的古怪又突然，仿佛一夜之间就占据了原君的心头，变得汹涌澎湃了起来。若不是原君很清楚不会有什么力量能够强大过他，可以转变他的想法，他都要怀疑是不是池宁给他下蛊了。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原君溯源而上，看到了一切的开端，在他重新回到池宁手上的那一刻，他便拥有了七情六欲。或者说，他找回了自己的感情。在一开始他和池宁相遇时，原君就真的只是一块没有感情的木头，能觉得池宁有趣，已经是他当时情感状态的极限。

    但那并不是他对池宁的喜欢上限，一直到多年后，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人类的感情，这才一下子喷涌而出，再无法压抑。

    一如他与池宁那一日听到的昆曲牡丹亭，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原君对池宁的喜欢是涓涓细流，是水到渠成。没有一见面便天雷勾动地火，也没有患得患失要死要活，有的只有此心安处是吾乡。

    一看见他，他就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原君是一棵树，感情上就不会太过激烈，有点类似于，他看所有人都是0，只有看见池宁时是2的感觉。

    有且只有池宁是他心中唯一的波澜，哪怕不大，却确实存在，且万古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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