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姜糖

    等确定林天明确实走远了,江月这才走向幸福街东边那个小胡同。

    这胡同狭窄阴暗,因为是泥土路,平时鲜少有人走动,四处长满了杂草跟爬山虎,大人们平时很少能注意到,只有小孩子玩捉迷藏的时候才会摸过来,就是蚊子太多。

    江月到的时候,林磊正笔直站在满墙的爬山虎边,垂眼看着地上的蚂蚁搬家。

    少年神色淡然冷漠,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月轻声提醒“他已经走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听到声音后,少年单薄的背脊骤然绷紧,却仍站在原地未动弹。

    少年垂着眼,声音沉沉的,像被寒气裹着的棉被“我还能这么躲到什么时候”

    他声音太小,江月听的不是很清楚,她往前走了两步“怎么了,快走吧,婆婆还在家等我们。”

    林磊转头看向女孩,微微点头。

    外婆家后院的那个杂物间是外公生前亲手盖的,一共两层,空间不大,一楼能放个三轮车,放点平时干农活用的工具,二楼是个小书房。

    外公以前也是老师,两个人有个共同爱好,都喜欢看书。

    两个老人这辈子最大的财富就是这些书,为了给外婆一个好的看书环境,外公便特地修了这个小阁楼。

    里面就像个小型图书馆,害怕春天连绵的梅雨会让空间变潮湿,朝南处安了个大窗户。

    屋顶是用水泥楼板封的,容易晒透,所以阁楼在夏天就显得尤其闷热,不过冬天却是个晒暖的好地方。

    江月领他上来的时候,顺手将房间柜子上头许久未用的小风扇也给拎了过来。

    这风扇大概是很久没用过了,扇面上落了层薄灰,底座的塑料都变了色,插上电吱吱呀呀地乱转头,声音粗的跟多年不上油的老机械似的。

    江月指了指南边的靠窗小床“就是夏天有点热,冬天的时候,我跟外婆婆都喜欢在这里午睡,睡醒了就看看书。”

    看着满屋子的书,少年眼眸亮了下。

    像是想到什么,江月转头看他“我记得你回来的时候身上还带了两张试卷对吗,这边有桌椅,我去给你拿台灯。”

    说罢,不等林磊开口,女孩便蹬蹬蹬下了楼。

    老旧电风扇还在吱呀乱叫,水泥地灰白干燥。

    月光皎洁,静悄悄晒在地面上,少年站在二楼窗边,看着头戴粉嫩小帽的女孩飞快奔向正屋。

    从他有记忆以来,除了母亲,很少有人这么在意自己,少年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又松开,再攥紧,向来冰冷的胸口似乎也开始有温度

    江月抱着台灯跑上来时,林磊正靠在窗边发呆。

    头顶的钨丝灯年份已久,灯光泛黄黯淡,很费眼。

    江月将台灯跟外婆塞过来的饭菜一块放上书桌,转头看他“我听说你林天明又回来了,喝的醉醺醺的在外面吼叫,你先吃饭,我去出去看看,你千万别出来,连窗户都不能拉开,知道吗”

    可能是前后跑来跑去的太热了,女该把头顶的渔夫帽给摘了,柔黑的刘海被汗水浸的半湿。

    小姑娘露出半张脸,整个人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像雨后墙院上那朵娇艳的蔷薇花,清新且纯然。

    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水盈清澈,鸦羽般的睫毛湿漉漉的,眸子亮的仿佛揉进了漫天的星星。

    被她这么望着,少年竟有些不知所措,他快速瞥开视线,点头。

    江月四周看了眼,见东西拿齐了,这才转身离开。

    刚要下楼,忽然被拽住手臂,少年沉着声音叮嘱“离他远点,不要靠太近,看两眼就回来。”

    女孩笑了笑“我知道。”

    为了省钱,林磊平时中饭都吃馒头咸菜,晚饭则能不吃就不吃,高老师做菜手艺一绝,江月刚刚端着饭还没进来,他就已经闻到香味了。

    就在他埋头扒饭时,隔着道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听声音来源,应该就在屋后。

    说是吵闹声,其实全程都是林天明一个人在嚎叫,嗓音沙哑粗噶,就像是卡个声带的录音机,难听极了。

    “林磊,你个小兔崽子,我知道你还在幸福街,你以为你躲起来我就找不到你了”

    “老子是你爹我告诉你,老子想找着你易如反掌,只要老子还活着,你就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敢把老子送局子,你给我等着,等我抓着你,非把你扒皮抽筋,小杂种”

    “跟你那个忘恩负义的亲娘一样,不知好歹老子这次要不打死你,老子就不姓林”

    “”

    辱骂声一阵接着一阵,难听又刺耳,隔着灰白的墙板直往耳朵里钻。

    他这样叫骂,整条街的人都能听见,像是在剜心剔骨,当着众人的少年本就薄的可怜的自尊。

    林磊握着筷子的手无声攥紧,暗黄的灯光下,那张瘦削清俊的脸因愤怒欺辱慢慢涨成酱红色,下颌线锋利,整个人就像一把绷得发紧的弓,随时都能出箭伤人。

    江月喘着粗气跑上来的时候,少年就是这个状态。

    不过他仍旧极力忍耐着,一口口,动作机械地往嘴里塞着饭,可那愤然的神态,就好像往嘴里送的是带血的刀子一般。

    外面的叫骂声仍在继续,小姑娘呆愣愣站在楼梯口,心疼盯着那抹僵硬又隐忍的背影。

    闷热又燥动的夏天,少年却像坠入冰窖,每个头发丝都泛着寒气。

    他那么好,聪明,善良又隐忍,纵使承受再多苦难,仍对社会报以最大的善意和赤诚。

    可为什么老天要让他生在这样残酷的家庭,没有母亲的关爱,还要给他一个时刻想送他下地狱的父亲。

    江月小心翼翼地靠近,看着少年放在腿上不停颤抖的大手,无声攥住。

    小姑娘的手纤细瘦小,柔软而温暖,靠近时,身上还有淡淡的药草香,似有若无。

    少年垂睫,刚好撞入那双眼睛。

    女孩眸子清澈温暖,像漫天的星空坠进去,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望着你,那颗浮躁而又暴怒的心似乎也慢慢沉了下来。

    “林磊,你将来会有大出息,不要在乎这些人说的话做的事,你跟他们不一样。”

    女孩语气笃定,好像是在陈述一件实事,而不是单纯的鼓励。

    一直到深夜,断断续续的叫骂声才终于停下来,林天明大概是骂累了,后期嗓子已经干哑到音不成调,最后干脆闭嘴不再嚎叫。

    巷子深处传来几声狗吠,昏黄的路灯下街道静寂,喧闹了一天的幸福街终于安静下来。

    如今已经立了秋,空气里的温度却没降下来,秋老虎张狂,气温仍旧居高不下,热的厉害。

    这个小风扇看上去破破旧旧,生命力却异常顽强,吹出来的风也很足,吹散夏夜的热气,给人心带来难得的凉爽。

    林磊躺在靠窗边的小板床上,手臂枕在脑后,另一只手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中的生姜糖。

    这是江月掏给他的,说是她阿姨从外地寄回来的,陆水镇跟清河市都买不到。

    走之前,小姑娘还一脸郑重又严肃的模样安慰他“我觉得人生就跟这颗糖一样,有苦有辣,但细细品来,有时候也能尝到甜。”

    透明的糖果包装纸在月光下闪着碎光,就像天上的星星坠入掌心。

    少年攥紧掌心的星星,小心翼翼放在胸口的位置,仿佛那是他的灯塔,他人生中最珍贵的一道光。

    江月第二天起的很早,第一反应就是看林磊,只是刚出正屋,便看见昨天被送去修轮胎的自行车完好无损地立在后院,小阁楼上也早就没了林磊的身影。

    直到外婆叫她吃早饭,小姑娘才跟做梦似的醒过来“婆婆,林磊不是被林天明抓走了吧”

    高秀玲笑着点了点她的小脑袋“瞎想什么呢整天,他五点多就起来了,说是有事先出去一趟,会尽量避开林天明的,让咱们不要担心。”

    江月愈发不解,出去一趟除了陆水镇,他能去哪里

    接连两天,林磊都没来上学。

    身边突然少了个大活人,江月蓦地感觉空落落的。

    不过这两天林天明倒是勤快的很,抽空就往学校跑,不是想进教室逮人就是蹲在学校门口守着。

    林天明个子高长得壮,眼角处还有一道长长的疤痕,整个人阴沉沉的,有时候身上还有很重的酒味,好几个胆子小的女生都被吓哭了。

    门卫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大爷,管管学生还行,像这种身强体重的中年人压根拦不住,只能眼看着他大摇大摆地在学校里乱晃。

    林天明在学校出没的时候,几个平时又混又狂的孩子纷纷安静如鸡,走路缩着脖子,大气都不敢出。

    他一走,盛国强的嘴便跟大喇叭似的,杀人放火,打家劫舍,所有他知道不知道的罪行全部添油加醋地向周围同学描述一遍。

    最后还不忘总结“林磊跟他爸一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咱们以后得离他远点”

    好多人知道殷雪也住幸福街,有胆子大的忍不住向她打听。

    殷雪本就看不惯林磊那寒酸样,最近他爸又搞得整条街鸡犬不宁,大家晚上都被闹得睡不着,自然不会嘴下留情。

    “他爸是犯人,刚从派出所被放出来,平时啥工作都没有,到处惹事犯罪。”

    “我听说他妈妈跟别的男人跑了,不要他了。”

    “他家穷的很,他平时都是去小饭馆给人当服务员,人家看他可怜,给他吃顿饭,不然早就饿死了。”

    江月气的不行,本想争辩,最后硬生生忍下了。

    盛国强跟林磊有过节,殷雪又小肚鸡肠,争论只会惹得他们变本加厉。

    林天明的存在对学生影响太大,家长愤怒闹到学校,最后校长亲自去派出所报的警。

    直到有警察过来驱赶,拿电棍在门口守了几天,林天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

    到了第四天,林天明终于没再出现在陆水中学。

    江月中午回家吃饭的时候听街上人闲聊,说镇西几个游手好闲的痞子,开着摩托车把林天明接走了,也不知道去哪儿。

    回家后,江月看了眼杂货间上的小阁楼,忍不住担心,也不知道林磊去哪儿了。

    晚上,江月正埋头趴小木桌上写作业,后院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江月停住笔,蹙眉看了眼,放轻脚步小心翼翼走过去。

    声音是从墙外传来的,还有轻微的树枝被踩断的声音,如果不是小动物,十有八九就是小偷。

    江月警铃大作,就在她想大喊一声用气势吓退对方时,一个包裹似的东西突然被扔了进来,在空中划出一抹完美的弧度,落在江月脚边。

    女孩被突如其来的“空投”吓的后退两步,她咽了口吐沫,从墙角拎出一把大扫帚,准备挑开看看这是个什么玩意。

    只是扫把刚抱入怀,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从头顶传来“月月。”

    作者有话要说  林不耐烦大佬你是不是想让林天明弄死我

    作瑟瑟发抖者也不是,弄半死就行说完拔腿就跑

    俺们隔壁村有个特会写甜文的小表姐叫北九溪,她写的双城目前还在免费中,有兴趣的小仙女可以去看看合不合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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