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听见响声,推开门看见的是一个落在地上的纸箱子。
他很熟悉,箱子里的是她的东西。有常用的百合香气护手霜,随身携带的刮片,乐谱和他很久之前曾经随手送过她一个已经掉漆的Hellokitty小挂件。
他立刻就得知了伏见真理请辞的消息,那一刻他几乎脑子都是昏的。他狠狠地一拳砸在桌子上,转过身就看见了了电视里正在放的花滑比赛转播。
《冬日骄阳》伴着金发少年的入场响起来,他看见了那张有些眼熟的脸,是他之前去医院的时候曾经见过一面的那个花滑选手。
“……他有着骄阳一般灿烂夺目的发色和湖水一般澄澈的蓝色眼睛,虽然我总是能够见到他,却始终不敢对他表白我的心意……”
曾经让他无比心生欢喜的句子,现在变成细细小小的刀子扎在他的心尖。
他蓦然明白过来,她暗恋的对象,从来都不是他。一切都只是他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莫名的酸涩涌上心头,他内心有拥挤着的愤怒和怨怼无法发泄。是他教给她去追求心上人的方法,然后亲手把她推了出去。
从自己的身边推开。
然而更多的,还是担心和心急如焚。她辞职了,他知道她势必面临首领的追杀,他必须要去保护她。
哪怕她永不再属于他。
*
我醒来的时候,身边是消毒水的气息。窗外落日西沉,我直起身子拔掉针管,准备下床去找中原中也。护士闻声赶来摁住我,说我的伤很重不让我出去,必须待在这里静养。
我被按在病床乖乖上扎针吃药,只好问她要了一份报纸。
打开报纸,我很快就找到了关于这次战斗的新闻。报纸上几笔廖廖带过,我仔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才确认了中原中也安全的消息,不过上面说他受了伤,尽管生命无忧,目前却正在某医院住院中。
报纸上没说他的住院地址,但是根据隐蔽性猜测,应该就是我所在的这所医院,从前组织里的伤员都会来这里。
我松了一口气,装作很乖的样子,等医护人员们都放心了出去之后我才悄悄地下床,敲昏一个实习小护士,换上了她的衣服,戴着大大的口罩和帽子悄悄地溜出了房间。
找到了中原中也所在的病房之后,我端着药品推开了门,强做镇定自若地走了进去。
中原中也正靠在床头和下属说话。他的一只胳膊打了石膏,脸色显得略有些苍白,看到我进来马上挥挥手让下属告退。
我熟练地为他换药,给他倒了一杯热水,把白色的小药瓶递给他。
中原中也接过热水,点点头道:“谢谢你。”
我没说话,害怕自己一说话声音就会暴露了,但是却也不想离开,想再看看他,就只好呆呆地站在一旁。
他的下属要来赶我,被他抬手制止了。他吞了药,放下水杯才缓缓开口道:“护士小姐似乎是认识我?”
我连忙摇摇头。
“怎么不说话?”
我用手指指了指喉咙,然后摆摆手。
“原来失语了啊,”他说道,“真是抱歉。”
我们都默了半晌,他就靠在白色的枕头上,身侧就是半开的窗户,落日的余晖从窗沿洒进来,给他清隽瘦削的身影描了一层金边。他的赭发扎起来垂在耳边,我竟然才发现,他的发色比殷红的落日更为热烈而又滚烫,好像看一眼就能把人的眼睛给灼伤似的。
他垂下长长的睫毛对我说道:“既然护士小姐不想走,那不知道愿不愿意听我说一个故事?”
故事发生在一个战争前夕的秋天。一个年纪轻轻已经身在高位的少年偶然之间被一支曲子触动,从而认识了那名少女。
后来就和所有俗套的小说一般,少年慢慢地喜欢上了少女,却不敢对她表白心意。他只能暗地里默默地照顾她,尽自己的所能让她的生活好过一点。
故事里的少女在他的描述里是缪斯与纯粹的化身,拥有悲惨的身世和音乐方面常人无法企及的天分。少年年少时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点上一杯鸡尾酒,坐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听她弹一支悠扬的曲子,似乎就能忘记生活里所有的不如意一般。
和小说里不同的是,故事里的少年和少女并没有相恋,因为少女从始至终都没有认出她的少年是谁。
战争爆发,少女流浪街头被他捡了回去,他尽自己所能保护她,庇佑她,教她体术和枪法,看着她一点点从一个有些自卑和懦弱的小少女慢慢地成长为一个能够独当一面、和他平起平坐的人。
然而就在这时,这位少女有一天却兴致勃勃地找到他,告诉他自己有了意中人。
我死死地咬着牙齿,憋住想要从喉咙里钻出来的呜咽声,指甲掐进了掌心里。
原来是他。
多年前酒吧里的那个人是他,带我回港黑的那个人是他,在我十五岁生日时送我77朵百合的人也是他。
中原中也。
心脏开始一阵一阵地抽痛起来,鼻尖酸得几乎要化掉,眼眶阵阵发红。我咬紧嘴唇低着头,生怕他看到自己这一副要哭的样子。
中原大人,我的中原大人。
“那个愚钝的少年那是自以为是,她的意中人就是自己,甚至给她出谋划策让她去勇敢大胆地追求他。”中原中也笑了笑,“护士小姐,你说这位少年,他是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我拼命地摇头。
不,才不傻,一点都不傻。
“后来,少女为了追随意中人执意要从组织里离开,”他抬起头看了看窗外的天空,“现在大概已经在去往国外的某架飞机上了吧……”
没有,她现在就站在这里,站在你的面前。
“护士小姐,你怎么了?”他突然别过头来看着我问道,“你是不是不舒服?怎么在发抖?”
我摇摇头,要了一支笔和一张纸写字,然后把字条递给他。
“‘如果她现在还没有走,你会挽留她吗?’”
中原中也把字条读了一遍,然后轻笑一声,看着天际外面被染成浅粉色的绵软云朵,兀自摇了摇头。
“护士小姐,挽留又有什么用呢?她的心从来就不在我身上。”他把字条小心地折起来,说道,“与其做这些无谓的举动,还不如让她去做她真正想做的,和喜欢的人去真正想去的地方,只要她快乐,其他的一切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真正想做的事,和真正喜欢的人。
我蓦然想起来那个黑发绷带的话——“你所认为的,不一定就是最真实的。认清你的内心,真理。”
我的内心。
我对中原中也,难道除了崇敬,就没有任何其他的情感吗?
而冰场的与尤里初见,我心中涌动的感情,真的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吗?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然而这一刻,我踌躇了。
中原大人曾经对我说过,不可以轻易说“喜欢”这个词语。他沉淀了三年也没有对我说过一次,而我也并不懂所谓“喜欢”。
眼泪没有任何征兆地就掉了下来。
我抬起手臂挡住眼睛,转身就冲出了门。他在我身后问道:“护士小姐?”
*
尤里提前半天就来到了机场在候机室里等她,从正午等到了黄昏日落,也没等到想要见到的人。
维克托给他打了一个电话:“飞机快起飞了,她还没来吗?”
他低着头看着脚尖没说话。
“她大概是不会来了。”维克托劝他,“你别再等了。”
“再一会,就一会,”他轻声说道,“她答应过我的,还有半个小时,我想再等等她。”
尤里并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伏见真理的。
开始只是在以腿伤之名一直和她待在一起的时候觉得很舒服而已。她从不多说什么话,也不会像其他人一样热切地追问他的花滑生涯,更不会拿他和勇利去比较。
她常静静地坐在他的病床边为他切好水果,偶尔倚在床头和他一起各戴一只耳机听着舒缓的歌曲。
真理说,这叫音乐治疗法。
尤里原本并不确定,可是在逐渐地见到医生说根本就不可能康复的腿慢慢地好起来之后,他才开始坚信着一个事实。
她会魔法。
伏见真理,她会神奇的魔法。她的音乐,能让他的病痛缓解,身体康复;而她的魔法,则轻而易举地拿走了他的心。
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幸福莫过于你喜欢的人,她恰好也心悦你。
所以当他听到她的告白的时候,虽然表面看起来冷静,实际上心底却炸开了一朵绚烂的烟花。
原来,她是喜欢自己的。
他悄悄地在一次维克托的探望中说出了这件事,然而银发的俄罗斯男人却蓦地浇了他一盆冷水。
“你……确定她真的喜欢你吗?”维克托坐在床头为他削着一个苹果,“尤里,我见过那个女孩,我也很清楚什么是喜欢。可是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到的并不是那种情感。”
他开始没来由地恐慌起来,揪紧了被子:“你胡说。她亲口说过喜欢我的。”
维克托叹了一口气:“你们都太小了,有的时候连自己也无法分清什么是喜欢。”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翻出来一张大奖赛上和勇利的合影,两个人相拥着笑魇如花:“喜欢的眼神应该是这样的,你懂吗……”
“我很难描述,”他说,“那个女孩她确实对你好到无可挑剔,只是她看你的眼神并不像是爱恋……而像是常年在雾霾中行走的人看到勇于追逐阳光的人的艳羡,失去了一条腿的人看见自由起舞的舞者的追崇和向往……”
“我可能说得不够准确,因为我不清楚她的过去,我只能这么解释给你听。”维克托叹了一口气,手上长长的苹果皮断裂下来,“尤里,我只希望你没有陷进去。”
他一瞬间觉得身上的力气被抽走,软软地瘫在床头。
肯定是假的。
维克托看错了,他肯定看错了。
她不可能不喜欢他,她对他那么那么好。她会温柔地扶着他做复健练习,为他按摩小腿,给他买来任何喜欢的东西,带他去他想去的所有地方。她还会对他温柔地笑,是她把他从火场带出来,又治好了他的腿。
真理,伏见真理,她一定喜欢自己,绝对不会出错。
那时他抱着侥幸的心理这么想着。所以后来他那么急切地想要带她走,远离这座城市。他想,只要时间足够,就算不是喜欢,这份情感也能够慢慢地转化。
可惜,她没有来。
候机厅巨大的窗户外,他的那架飞机已经飞远。直到月升起来,明亮的星星在漆黑的夜幕中闪烁着,她也始终没有来。
心里开始变得酸涩起来,就像是打泼了一杯柠檬水,从心底往上泛着的苦涩翻涌着。他蹲下来把脸埋在掌心,只觉得小腿腿伤处似乎又隐隐作痛起来。
这一刻他很清楚,他的真理,再也不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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