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校生和艺术之间, 存在着多少的联系呢?
答案大概是零吧。
不管是伊达航还是松田阵平还是诸伏景光还是降谷零,都没想过自己还会有去看画展的一天。对于“画展究竟是什么模样”,他们完全一头雾水。
“嘛……我最多就在电影里看到过美术馆。”诸伏景光自言自语着,“四舍五入是不是也可以算作有过类似经历呢?”
他很主动地给自己打上了“云逛画展”的标签。
萩原研二轻笑一声,忽然摆出了一副得意的模样。他确实应该觉得得意——毕竟他可是这五人中唯一一个踏入过画展大门的人啊!
“不过, 我当时是和对我有好感的学妹一起去的, 全程都在谈情说爱,根本没有正眼看过一眼画。”
也就是说, 他的艺术造诣和在座的另外四位一样,都是可怜巴巴的“零”。
但不管怎么说, 就算是毫不懂艺术也无妨, 这丝毫不会影响到他们和雾岛妹妹一起去看画展的心情。
约定见面的地点是在举办画展的艺术中心正门口, 离电车站不远, 出站后只需要走一小段路就能到了。
一眼看去,这座艺术中心实在是朴素,根本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设计。这是不久前新建的, 就在滨江步道的尽头, 周边环境可以说是相当不错了。听说原本是个旧仓库, 废置了几年后,才被市政厅买下, 改造成了“丰富市民文化生活”的艺术中心。
桐崎正坐在江边的长椅上,面对着堤岸。今日的太阳很好,天气也比昨天好上了不知道多少。恼人的闷热消失无踪,微暖日光透过清透的薄云, 涟漪泛起的光映在了滨江步道的白色地砖上。
不过桐崎根本就没有去在意地上的小小动静。她低着头,将身子也弓了起来,让投下的影子笼罩在手中psv的屏幕上。
周围的日光实在是太过明亮了,如果不这样挡一挡阳光的话,她就根本看不到屏幕上的东西了。
她一手按在psv的摇杆上,另一手不停摁着右侧的按键,目光紧紧注视着屏幕正中心的勇士。
在她的操纵之下,勇士穿过了人群,一跃而起跳上钟楼,一刀就斩杀了邪恶的敲钟人。随着敌人的消失,屏幕右上角出现了自动存档的标记,桐崎这才放下psv,决定稍微休息一下。
正好,在她放下游戏机时,看到邀请同来参观画展的五人朝自己的方向走来了。
“游戏机怎么样?应该能用吧?”
一见到她,松田阵平便如此问道。
桐崎忙点了点头:“能用。谢谢您。”
说着,还无比认真地向他鞠了一躬,但是让松田阵平有点不太好意思了。
“那个……票给你们。”
桐崎将夹在钱包中的几张门票双手递上。这是她刚刚去艺术中心的售票处买到的。
伊达航把门票翻来覆去看了一眼,发现今天正是画展举办的最后一天了。
“票是不是很难买?”道完谢后,他忍不住问,“如果这样的话,那也太不好意思了。”
“没有没有。”桐崎连连摆手,“余票还有很多。这位画家,其实并不是怎么有名气,所以……”
所以,就算是“艺术生涯中的最后一场画展”,哪怕已经是这场画展的最终日,也依旧没有多少人会特地过来看。
“不过,他的画真的非常棒!真的!”桐崎反复强调着,眼里写满了诚恳,“正是因为如此,才想要邀请你们一起来欣赏。我想把这份看到他的画时,心中情不自禁浮现的触动,分享给你们。美好的事物,就是要让他人也能一起看到,才能显得更加美好呀!”
她真的很认真,认真地甚至看起来有几分憨呆憨呆似的,连杂乱的刘海盖住了一侧的眼睛都没有注意到。
降谷零笑了,指腹轻轻摸索着门票的边角,对她道:“既然这样的话,那就快点进去吧。现在已经到了可以入内参观的时间了,不是吗?我很期待哦。”
——“期待”。
这个过分美好的词简直如同飞过江面的水鸟,倏地一下撞进了桐崎的心里。她忽然觉得整个人好像都漂浮了起来,顿时变得轻飘飘的了。
如果再继续如此漂浮,她大概都能碰触到今日那分外清澈的云了吧。
“雾岛,你没事吧?”诸伏景光关切地询问她,“怎么一直盯着零看?”
“……诶?”
被如此一说,当事人桐崎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在用一种相当失礼的方式看着降谷零。
她慌忙垂下眼眸,用力摇头,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奋力否认着。
“还……还是快点进去吧。”
桐崎尴尬地笑着,成功让话题翻篇。
大概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总算是注意到了被风吹乱的刘海。她抬手捋了捋,理顺的刘海长长地垂在额前,她能感觉到视线的一角都被发梢给盖住了。
她将刘海夹在指间,心想她的头发似乎比想象中长得稍微快了那么一点。不过这样好像也不错,虽说视线被挡住的感觉确实是很糟糕没错,但与此同时她也不容易感觉到他人的眼神了。
她摸了摸发梢,垂下了手。正好这时检票的小姐姐向她伸出了手,让她拿出门票,她便也就不再多胡思乱想些什么了,双手递上门票。
检票的小姐姐好像也没怎么认真看她的门票,只微微垂下视线扫了一眼,就撕去了票根。桐崎将剩下的部分夹在了素描本里。
画展在艺术中心的最顶层。慢悠悠的老式电梯辛苦地爬行了好久,才总算是把他们送到了顶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里好像有一股微弱的颜料味道。
灯光打得很亮,让室内都显出了与今日的室外如出一辙的明亮。裱在玻璃相框里的画作一字排开挂在墙上。这样的排列方式,好像缺了几分艺术性,显得规矩而严谨。背景音乐所播放的钢琴曲实在是太过轻柔了,听得人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生怕一不小心发出的声音会影响到此刻的旋律。
这个时间点,参观画展的人并不多,只有寥寥几人而已。
但此刻的安静气氛,也不是什么坏事。
桐崎这么想着,把拿在左手的行李袋换到了右手。
在踏入艺术中心之前,降谷零倒是有主动提出要帮忙拎包,不过桐崎婉拒了,说自己来就好,毕竟这包也不是多么的沉。
不沉归不沉,拎得久了,自然会有点累的。
与行李包一起欣赏了几幅画,桐崎再度改变了姿势。这次她把包挂在了手腕上,让手腕分散掉一部分重量。
如此一来,她的手指就不至于被包带勒得发痛了。
走过狭长的窄廊,两侧墙上挂着的全部都是画作。在每一副画的旁边,都能看到该画作的名字与创作时间,以及创作灵感之类的内容。
有些创作灵感相当有趣。譬如像是一副暗黑色调的扭曲画作,记录在旁边的创作灵感,却是“早上起床饿得厉害,胃绞痛不止,私以为这就是来自地狱的疼痛,便用画笔将这份痛苦具象化的表现了出来”。
认真看过几副画后,五人对自己的艺术造诣好像有了一点自信——毕竟,在抵达艺术中心之前,他们可是一直都担心会不会看不懂画啊。
如果看不懂的话,那就好像有些扫兴的意味了。
幸好这个画家的作品倒是意外的好懂。画山便就是山,画水也就只是水,一眼就能看得明明白白,和中学美术课本上的毕加索抽象画完全不是一个次元的产物。
“我忽然觉得,其实我也还是有艺术细胞的嘛。你说是不是,雾岛妹妹?”
萩原研二半开玩笑似的说。一回头,却发现桐崎人不见了。
再四下一看,发现降谷零也不见了。
幸好这里不大,只需环视一圈就能发现这两个人在哪里了。
桐崎站在一副巨大的油画前。先前他们就已经经过这幅画了,不知道是不是从那时起她就已经停留在了画前。
那是一副色调浅蓝的画作。手捧花束的少年躺在浅海之中,被微小的涟漪环抱着。海面上散落着或白色或深蓝的小花,透过花朵的间隙,还能窥见到水底了的沙子。
画中的少年阖着眼眸,卷曲的卷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嘴角噙着微微的弧度,仿佛已经沉沉入眠。
桐崎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身边。在这个距离之下,她完全能够看清楚残留在颜料上的笔刷痕迹,甚至都能够想象出画家究竟是如何在画布上涂下每一笔的。
好像摸摸画中少年的脸颊,但不能这么做。她知道,参观者不能乱碰展览画作。
可她还是好想……
“这幅画看起来很温柔。”降谷零站到了她身边,“对吧?”
唯独这幅画的旁边,没有写下创作灵感,只有画作的名字而已。
《送给沉溺少年的花》。
这是降谷零第一次看到这幅画。但在看到画的名字与桐崎的神情时,他便意识到了,这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桐崎的目光在画上停留了好久,才慢慢地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打向油画的灯光也落在了她的脸上的缘故,竟让她的脸色显得前所未有的苍白,仿佛将仅剩的最后一丝血色也抽走了。
“嗯,很温柔。”她轻声说着,“不管是颜色,还是画里的花,又或者是……”
还未说完话语忽然在此处停顿住了。桐崎咬紧了唇,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影子,双手捂住了脸,眼泪从指间漏下。
她不想哭的,但还是落了泪。似有一只大手紧紧箍住了她的胸膛,让最简单的呼吸都变得前所未有的困难。
她蜷缩着身子。如果能够将自己完全缩进影子里,那该有多好啊,她想。
溺水感大概也就是这么回事吧。
忽然,一只温暖的大手搭在了她的后背上,一下又一下,极轻的触碰却让桐崎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奇妙的坚实感。
降谷零始终没有对桐崎说什么。不问她崩溃的理由,也不说安慰的话语,只是站在她身边,轻抚着她的后背而已。
仅此而已。
渐渐的,桐崎抬起头来。眼眶依旧泛着微红,眸中依旧是漾着泪光,但眼泪却不再落下了。她用力揉着眼,几乎快要把眼角揉出血来了。
“我想来这里,不仅是因为喜欢这个画家,还是为了这幅画。”很忽然的,她小声说。她说得很慢,连京都腔也消失无踪了,“这是最后一次画展了——以后我就再也没机会能够看到这幅画了。画展不会再开,画家不会再拿起画笔……桐先也不会回来了。所以我才来到了这里。就算只是在画里,我也还想再见桐先一眼啊……”
哪怕只是说出胞兄的名字,都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但这份由直言的疼痛感,却比暗自痛苦要好太多了。桐崎用力按住胸口,看向画中的少年,默默等待着痛感消散。
待疼痛终于降级,她才垂下手,小声道:“谢谢您,降……呃……降……降雪先生。”
“是降谷零。”他纠正着。
当着本人的面叫错名字,简直是尴尬到了极点的事。桐崎哭得毫无血色的脸顿时充血,涨红到了惊人的地步。她忙向降谷零鞠了好几个躬,连连道歉,反复表示自己并不是故意记错名字的。
单纯只是因为她是个金鱼脑袋而已。
降谷零倒是不介意这种事,笑着摆了摆手。正想说些什么,身边却凑过来了一个脑袋。
“零,你又把人家小姑娘惹哭了吗?”萩原研二笑嘻嘻地问。
这话听得降谷零差点后跳一步。他倏地绷紧了身子,果断摇头否认道:“没有!也别加上‘又’!”
他的音量略高了一点,引得不远处的工作人员都投来了困惑的目光。降谷零忙噤了声,不再说什么了,跟着他们,继续欣赏那些还没有来得及看的画作。
忽然,降谷零感觉到有人扯了扯他的衣摆。回头一看,才发现是桐崎的小手在调皮地拽他的衣服。
当然了,桐崎并不是出于恶作剧的心思,才这么做的。她只是想和降谷零说点什么而已。
可是思索了好久,她还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末了,也只是轻喃了一句“谢谢”而已。
她觉得这样的道谢未免太过寒酸,但降谷零却回以一笑。
不是“没关系”,也不是“这不是值得感谢”。就只是一个笑而已。
桐崎觉得,他一定是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感谢。
她的心情倏地轻松了许多,不自觉的也翘起了嘴角。他们像是在用彼此的笑容,将桐崎先前的小小脆弱当做秘密封存了起来。
画展里展出的画,比想象中稍微少了那么一些。所需要耗费的欣赏时间,相比之下似乎也略微短了那么一点。
本以为一看完画展就要急着去赶新干线回家的桐崎,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不必饿着肚子坐上新干线了。
以现在的充裕时间,她完全可以吃个午饭再走。
恰好艺术中心附近有一家相当有名的博多拉面店。在东京的最后一顿,似乎能算是个不错的收尾。
这会儿离饭点还早,店里的人也不多。不必等上太久,拉面就上桌了。桐崎小心地把碗挪近了一些,心想着这样吃起来能方面一点。
可还没来得及拿起筷子,视线就率先被一片白茫茫的雾气挡住了——是拉面热腾腾的蒸汽凝在了她的眼镜上。
拿筷子的手停在半空,桐崎觉得自己瞎了。她能听到不知是谁偷笑了一声。她自己也笑了。
“这碗拉面,好像是在针对我。”
说着,她摘下了眼镜。
这下就不怕被针对了。
“雾岛妹妹还是不戴眼镜好看一点。”
往碗里洒进了一大把葱花的萩原研二一本正经地说。他这话居然顺利得到了其他四人的赞同。只有桐崎一人压低了脑袋,默默吃着滚烫的拉面,什么话都没好意思说出口。
她点的是普通的叉烧豚骨拉面。汤汁的香味闻着格外浓郁,总觉得尝起来应该会有点过分油腻,但实际的味道却意外的相当清爽。
她好像能明白为什么这家店会如此有名了。
她慢吞吞地吃完了小半碗面,总忍不住分心看向窗外。从这里向外望去,能够看到不远处正在建造中的高塔。
塔的外围尚且还包裹着绿色的网布,还能看到银白色的脚手架,不过已经隐约能够窥见整个建筑物的形状了。桐崎看着塔尖,心想这可真是一座高度惊人的建筑物。
“这是不是天空树?”她问。
“没错。”伊达航告诉她,“大概再过一年多就能建好了吧。到时候,说不定连东京塔都要失去光辉了。”
勉强在计程车上看到过东京塔的桐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嘴上虽说着“是这样啊”,心里却在想,好像是东京塔更好看一些。
吃完饭,他们主动送桐崎去了车站——主要是为了防止冒失的她在这一路上再出什么意外。
进站检票之前,桐崎拿出了一个画筒。
“自作主张地为你们画了一副画。唔……技艺不精,画得一般。而且还是按照记忆中的脸画的,不知道有没有产生什么偏差……不管怎样,希望你们能够收下。很抱歉昨天给你们添了麻烦。”
“咦?画吗?”
正好站在离画筒最近的诸伏景光犹犹豫豫,但还是接过了画筒。他不好意思就这么打开来看,生怕会一不小心露出什么会让桐崎觉得难过的表情,便就只是道了谢而已。
“这怎么能算是麻烦呢?”伊达航豪迈地一摆手,略微直起后背,整个人显得更加挺拔了,言语间满是自豪,“我们可是警察啊。”
用最骄傲的语气说出最值得骄傲的话,哪怕是桐崎也觉得心潮澎湃。她用力点点头,赞同地应道:“确实是这样没错呢,伊达叔叔!”
毫无防备的“叔叔”称呼引发笑声一片,甚至连被称作叔叔本人的伊达航,都颓废似的佝偻了后背。
这幅模样看起来实在是有点惨。松田阵平好心地提醒着:“伊达和我们一样,只比你大六岁而已啊。”
“诶……!”回过味来的桐崎被吓得不行,想也不想立刻就是一顿道歉鞠躬,“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说您年纪大的意思——真的没有!”
幸好伊达航不是那种会对叔叔这种称呼感到愤懑不平的家伙。况且,他也知道,说出这一称呼,单纯只是桐崎的无心之失而已。
他轻轻地揉了揉桐崎的脑袋,用爽朗的笑化解了她的紧张,让她也绽开了笑意。
从车站这里,倒是能再度看到东京塔了。虽然确实有些遥远。
桐崎看着红色的塔尖,忽然说:“东京这座城市,好像比想象中更有意思一点呢。那个……所以……如果我下次再来东京的话,可以来找你们玩吗?”
看着眼前少女分外认真的神情,五人竟不禁愣了愣。
但想要给出的答案却不必有犹豫。
“当然可以。不过,往京都方向的列车,是不是马上就要开动了?还是快进去吧,不然可就要回不去了。”
被这么一提醒,桐崎忙看向车票上的时间,又回头看向挂在候车大厅的钟。
确实。要是再不检票入站,她就要和回家的列车错过了。
她提起包,将散乱的短发捋到耳后,奔向车站。跑到半途,却又停住了脚步,转身向他们用力挥手道别。
“谢谢!下次再见!”
……
想起来了。全部都想起来了。
甚至连那天在归途的列车上吃到了难吃布丁这种小事,桐崎也都想起来了。
其实她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前来东京的这件事,也没有忘记他们是如何帮助了自己。只是记忆在作怪,将他们的名字与面容统统模糊了。
如果不去刻意回想,她是不是会一直懵懂下去呢?
怔怔地看着无法启动的psv,桐崎呆坐在地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湿漉漉的长发搭在背上,将睡裙的后背都濡湿了,阴冷阴冷的,但她却浑然不觉。直到发梢的水滴滴落在了psv的屏幕上,她才如同终于苏醒一般,这个人猛颤了一下。
她抓起psv,站了起来,用袖子抹去水滴,走出了公寓。
不必走太远。她的脚步停在了隔壁的门前。
轻叩一叩门,等待大门打开。
耳后,她会对那个站在面前的男人说——
“我有事必须和您谈一谈……降谷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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