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色的千竺花漫天飞舞, 它们因赫伊而欢呼雀跃,连绵无尽的洁白涌动,与早晨的熹光相融成圣洁的一幕。
湖心的女子如画, 无瑕的面容宛若天使,微卷的长发披着,华贵的黑曜石耳饰若隐若现, 细银项链贴颈,她今日正好穿了一件象牙白的拂地长裙, 裙摆由轻纱而制,风动时如云雾飞扬。
不会有人将她和享尽世间所有负面形容词的魔女所联系。
在她的身上, 可以看到人世间一切的美好与繁华。
远观着, 湖边的精灵们纷纷起身,他们朝湖心身姿优美雅致的女子略略颔首, 右手扶肩, 祝词从口中响起。
‘Eine Von Gottern geliebte Frau ge er dich lieben und evergreen Unbesiegt.’
受神明所宠爱的女子,愿他对你的爱, 长青不败。
神界的花只生长在神界, 它若能在人间出现——只能是得了光明神的许可。
纯白色的千竺花、受到神明眷顾的美丽女子。
不过, 不像一无所知的精灵们衷心地赞美,洛根的眼眉顿时染上了担忧, 旁边知晓内情的艾纯神情更是惊悚。
——光明神将眷顾分给了来自黑暗的魔女?!这背后该是一个多么大的惊天大瓜!
也许只有罪书叽叽对这一切毫不意外了。
正被艾纯抱在胸口、享受着柔软与温暖的他幸灾乐祸地开口了, 声音唯魔女可听到。
“被光明神时刻惦记的感觉怎么样?”他‘科科科科’怪笑了几声,“有没有感觉脖子发凉?”
赫伊的沉默没有能使叽叽安静,古红色书册封面上的大眼睛隔着纯白色千竺花雨紧紧地盯住了她, 仿佛在她的身上看到了未来难以摆脱的宿命,他预言道:“他不会放弃你的,永远。”
赫伊依旧没有出声,她只是仰首看着洁白的花雨,静静地出神,紫罗兰色的眼眸映衬出了圣洁的花瓣,洋洋洒洒,仿佛一点一点侵蚀了她。
看到赫伊脸上的神情逐渐淡薄,虽趋渐神圣,但不再属于人间,洛根担忧地轻唤:“阿瑞……”
他对赫伊和光明神殿之间的纠葛知道得并不仔细,只知晓他们分别后,她回到了帝国、受到了人们的误解和政治力量的迫害,再之后……时光在她的身上停止,她成了不老不死的魔女。
察觉到了洛根的忧色,赫伊不以为意地一笑。
“没事,不过是神明悲天悯人的恶心情怀又在作祟了,”淡淡的嘲讽现于脸上,倒退了一步,她示意洛根将手掌贴于树干,好让一树的千竺花消散,“这圣洁的纯白看得我头痛。”
洛根点头应了,立马应言所行。
可当神树粗粝的树皮质感从洛根的掌面传来,满树的白花依旧巍然不动,形如被大人挥手驱赶的孩童,它固执得不肯离去。
这一幕逗笑了赫伊,她眼眸微垂,伸手将碎发别在了耳后,并拿下了缠绕在发丝间的花朵。旋即!被无数神职视作圣物、当成世间至宝的象征在她的掌心化作了细碎的黑沙。
“我劝你……最好还是听话一点。”她眼尾微扬,似笑非笑,“毕竟比不得莱莉娜,身为魔女的我,无所顾忌。”
声音轻柔如劝导,实际上却是明晃晃的威胁。
当意识到魔女确实会在大庭广众下不留情面地将它们摧毁殆尽,满树的白花不再坚持。如绽放时一般,纯白色的花瓣慢慢地、慢慢地收拢,重新结回花苞,隐于枝头。
只存在于神界的花,即使凋零,也不可在人间。
鲜活的美丽消褪后,取而代之的是凋零的腐朽。
苍翠的绿叶之间,有点点新芽浮现,不多时,它结出了小而不起眼的花朵。花瓣灰扑扑的,毫无生气。
若说纯白色的千竺花唤起了精灵们的尊敬,那么,不知名的灰色小花便唤醒了潜藏的悲伤。他们嘴唇微抿,难过且不舍地望向洛根。
无论大长老再怎么严厉古板也好,他也终究为整个种族、他们、伟大的精灵王奉献了一生。
大抵是不想让感伤的氛围蔓延,洛根极快地便收回了按在神树树干的手,回首朝赫伊笑道:“回去吧。”
赫伊默了一会,颔首。
在所有精灵视线的迎接下,他们回到了湖边。
可没有人看见的是,那些开得冷冷清清、本该随风消逝浅的灰色花朵,在快速地凋谢后,又结出了嫩芽,它们从枝头落于湖面,晕起了小小的涟漪,后逐渐朝湖心坠去。
生命的终点是死亡;
可死亡的终点,是新生。
周而复始,
生生不息。
*
精灵一族并不是多愁善感、畏惧死亡的种族。尘归尘,土归土,生死轮回——本该如此。
因此只是象征性地为大长老洒了几滴热泪,慨叹一下将来的日子再也看不见大长老严肃的嘴脸后,精灵们又马上沉浸在了庆典当中。
借着庆典的由头,不少精灵光明正大地举着亮橙色、晶莹剔透的果酒,来向洛根敬酒。
可无论他们如何巧言令色,洛根始终滴酒不沾。
艾纯立刻眼巴巴地看着魔女。
“魔法师姐姐……”
见送到嘴边的鲜果停了,赫伊一只眼半睁了睁,睨了艾纯一记,后落在了连忙起身要走的洛根身上。
一句轻飘飘的话语留下了说一不二的精灵族大长老。
“去哪里呢?”
后者面容一凛。
“还有事情要忙。”
这种蹩脚的借口自然应付不了赫伊,即使是有大事,她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放他离去。
示意洛根重新坐回地垫后,赫伊慵懒地坐直了身,她不疾不徐地从一脸兴奋的艾纯手上接过了香橙口味的果酒,直直递到了他的面前。
“喝。”
她的一个字比任何话都管用。
拒绝所有精灵时皆是干脆利落的洛根登时起了迟疑,面露为难,又不好推却,他只好喏喏地叫了一声她的小名。
“阿瑞……”
端着果酒的手没有放下。
唇角向下弯去,魔女看上去既失望又遗憾,“你不肯喝吗?”
“……我喝。”
四周骤然炸开了欢呼鼓掌声。
所有精灵兴奋地看着从来都是滴酒不沾的大长老将又甜又苦又涩的果酒一饮而尽。
洛根不胜酒力。
伴随叶杯空空,点点醺红染上了他俊美的容颜。
“可以……了吧?”
赫伊没有立刻答他。
盘腿坐着,手肘撑在腿上、手掌支着脸,盯着洛根看了好一会,直到后者被她盯得有几许局促时,她才终于似笑非笑道:“再来一杯吧。”
洛根抿了抿嘴,可到底,他硬是咬牙又来了一杯。
周围爆发出响亮的口哨声。
渐渐有一道声音开始带节奏。
“在一起!在一起!”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起哄声中,早已满脸通红的精灵族大长老摇了摇头,他看似稳稳地站起了身,但实际脑袋早已晕晕沉沉了。
板起了脸,他朝附近的精灵们呵斥。
“胡闹!”
有人撑腰,平日被洛根打压得厉害的精灵们才不会放过难得的大好机会,起哄声不止没有消退,反而更闹哄哄了。
这声音传到了萨列亚的耳里。
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装作听不见都难。
不过,没有朝那头儿的热闹望去,他只专注于手中的铜杯。
比洛根更为干脆,杯沿抵口,喉结滚动,满杯的酒水便全部经过喉管落了肚。
他品到了和洛根尝酒时相似的味道。
又苦又涩,但不甜。
还有些辣,有些灼人。
仿佛着了火,这把火一直从他的肠、胃、喉咙,烧到了心脏、双肺、大脑。
让他难以喘息,无法思考。
老管家马布斯注意到了这场景,先是给混在精灵群中、在一开始引领节奏的赛尔撤退的信号,他来到了萨列亚的身边。
跪坐于地垫,他一边倒酒,一边漫不经心地问:“计划还要继续吗?”
问话脱口,放在杯身上的手滞了片刻。
良久,辛辣的酒水一饮而尽后,嘶哑暗沉的声音缓缓道出。
“继续吧。”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让马布斯当即就恼火了!
顾不得让兰斯公爵继续品尝失望与落寞了,他放下了尊卑、气得白胡和眼镜都一颤一颤,他怒极反笑,一连串质问脱口。
“您在想什么呢?您还想等到什么时候?等到小姐为自己年轻的恋情收尾?呵,只怕那时候小姐早就被精灵掳走了心,而您——”
老管家的怒声被打断了。
“我答应她了。”
萨列亚的声音充斥着无可奈何的滋味。滚烫的眼皮合上,发生在精灵之森树洞里的一幕再度浮现眼前,清晰无比。
他甚至可以记得她的声音、她的语调、她的香味、她的柔软。
“她揽住我的脖子,嘴贴在我的耳边,跟我说让我不要插手、让她好好陪初恋情人走完最后一程。”
她第一次肯撒着娇向他求一件事。
他怎么能不答应她?
回想起从赫伊那张好看的嘴里吐出的所有带着剑的甜言蜜语,一声透着苦的冷笑在萨列亚唇边浮现,他慨叹:“还真是魔女。”
明明看着美好得像是天使一样,尝起来却如这香醇的果酒一般又甜又苦又涩,让人欲罢不能。
老管家思量了会,仍是忧虑:“如果小姐的心真的被精灵勾走了,怎么办?”
闻言,兰斯公爵的视线终于投向不远处的一男一女,他们正被起事者围在正中起哄,看起来极为登对。
白金色的眸光泛出隐隐的冷,形如蓄势待发的狼,尽是势在必得与不绝不休。
“那就,抢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赛尔:每天都在老管家的示意下疯狂将小姐推向精灵(好方,被知道了我可能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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