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五二

    两人躺在树屋斜斜的屋顶静看黎明。

    初阳从远方的地平线上爬起, 冒出了个头，白茫茫的光在枝干叶影之间渗出。不时有暖和的风吹起，古树的叶摇晃, 光影斑驳，簌簌作响。

    手臂枕在了脑后，没有侧首, 赫伊有些好笑地开口了：“明明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还通宵巡逻。”

    对于这点, 洛根无可奈何。

    “最近不大太平。”一顿，他回想起了近日连雅山脉中魔兽的异动, 忧心忡忡道：“森林里的魔兽很异常。”

    以往精灵之森不是没有被魔兽袭击的经历, 可最近，他们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团结、放下了往日的偏见与仇恨, 成群结队、齐心协力地冲击着精灵之森。

    攻势愈渐凶猛且连绵不休, 像是怀有什么目的而来。

    他们说一切为了王。

    是伟大的精灵王？抑或是，其它存在？

    见着洛根的眉毛都快拧成一团了, 赫伊哭笑不得。

    她的视线眺向远方, 看着两千年如一的日出, 声音透着股好似没睡醒的慵懒，“把烦恼和痛苦都交给年轻人吧, 你保护不了他们一辈子。既然是老人家了就好好休息, 别这么辛苦劳累。”

    宽慰的话语让洛根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他的注意力不可免地落在了‘老人家’三字，迟疑了一下, 他语气纠结地问：“阿瑞，你在嫌弃我老吗？”

    他有些害怕从她嘴里听到肯定的答案——毕竟她看起来那么年轻、美好，而他，却已是一块年迈苍老的腐朽老木了。

    洛根的问题只换来了赫伊否定的反问，她的手还立刻比划出了一个叉。

    “怎么可能？”

    他们可是年纪相当，只差了区区一百年，所以她是坚决、果断、拒绝承认洛根已经年轻不再了。

    她永远二十、不，是十八岁。

    对，永远。

    赫伊的反应逗笑了洛根。

    望见她眉眼之间始终如一的朝气与活力，他的一颗心也骤然年轻了起来。

    许是不甘心，又也许只是一句玩笑话，他微微笑道：“即使是这把年龄了，我也还有继续疯狂下去的精力。”

    正好有一只小鸟此刻在枝头啼叫，掩盖去了他不少的话音。

    赫伊本可借此装作听不见。

    不过，她没有这么做。

    “亲爱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她转过了身，手掌支着后脑勺，定定地看着洛根，“这不可以。”

    “你要入土为安，千万不要因为我而贪恋人间。”魔女皱着眉、摇着头，似悲天悯人、对自己美貌的无可奈何，她殷切地恳求：“虽然我也知道我的美丽易使人犯罪，这对你来说很为难，但洛根，你一定要坚持住。”

    见着魔女满脸写着‘我知道我很迷人，但你千万不要爱上我’的文字，洛根不由笑了。

    他爽朗的笑声传遍了整座森林。

    笑着笑着，大抵是短促地吸入又吐出了太多的气，这动作牵扯着五脏六腑都疼了起来。

    不是因为其它原因，仅仅是他笑得太夸张了。

    “好，”嘴边的微笑没有淡去，苍绿色的眼瞳宛如被初晨时候的朝雾所布满，茫茫的绿一点、一点沉淀，直到形影无踪，他笑道：“我会坚持住的。”

    一顿，不待赫伊出声，似想起了些什么，他转移了话题。

    “哦，对了。”

    “听说这个铁盒子在新人类的社会很流行，”洛根慢慢从口袋里取出了一个铁盒子模样的物件，他不太熟练地摆弄了一下，后朝赫伊温声问道：“我可以要到你的号码吗？”

    *

    太阳升起又落下。

    几番循环，在连雅山脉内里风云暗涌的境况下，精灵之森的精灵们将在今日举行庆典。

    因为，神树开花了。

    神树坐落于精灵之森的正中心，它没有名字，但早在万年之前的创世历年之时，它便已经降临在这片土地了。

    因为浓郁的元素，白/精灵一族选择在这里定居，久而久之，神树便成为了他们一族的圣物。

    神树坐落于湖心。

    而精灵们，当在拂晓时分察觉到在神树上绽放的芬芳遍布整座森林时，便早早地在湖边准备了起来——地垫、果篮、点心、纸牌，这足够所有精灵在神树的旁边庆祝上整整一日。

    魔女被迫成为了其中的一员。

    早晨的动静吵得她无法再睡下去了——艾纯那只大嘴巴鹦鹉在树屋底下大喊大叫，死皮赖脸地要把她带去祭典。

    此时此刻，赫伊正躺在覆盖在柔软草地上的地垫，她的脑袋枕在了艾纯的腿上，视界中是精灵美丽的面容和天空，她昏昏欲睡，眼皮像在打架，可又时不时地张口，享用艾纯剥好果皮的水果。

    春风吹拂，正好有一朵半透明的花落在了赫伊的脸上。

    她堪拾起，可旋即，半透明的瓣和殷红色的芯一同化在了她的手心。

    “这就是神树的花？”

    赫伊将花朵攥在掌心用力捏了捏，它如同碎冰一样在手里融化，带来了清凉的感触，还有几许浅淡清甜的花香。

    “恩，这叫平安信，因为它寓意着未来将会迎来即祥瑞和平安，所以每到这时我们就会举办庆典。”艾纯目光迷离地望着将天空、大地、湖泊铺满的平安信，“神树开花的时间会持续一天一夜呢。”

    只可惜，魔女对神树和花、庆典皆不感兴趣，眼皮只睁了一半的眼眸扫过四周，见寻不到想看到的人，她懒洋洋地问：“洛根呢？”

    萨列亚倒是见着了。

    他被一群精灵包围，也许是对人世间充满了好奇，精灵们正缠着他身边的老管家马布斯和赛尔讲述故事。

    他和她刚好对上了视线，却在一瞬间错开。

    虽仅是一瞬，赫伊也没有错过在那双白金色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他似蠢蠢欲动，却欲言又止，最终，唯剩下被压抑在深处的平静。

    这时，一道男声打乱了赫伊的思绪。

    “我在这。”

    是洛根。

    当他出现在赫伊身旁时，几乎惹来了全场所有的视线，可毫不窘迫，他若无其事地在她面前展露所有的儒雅与温柔，任威严形象在精灵们心中坍塌。

    “想不想去哪里？”

    洛根的目光投向神树的方向。

    伞状的苍天古树立在水的中央，半透明的红蕊花朵藏在深深浅浅的绿叶当中，随清风拂动、落下。它们漂浮于碧色的湖面，不多时便缓缓沉下，仿佛水母一般往海底深处涌动。

    “它之所以被称作神树，是因为它会说话。”

    “世界上有千万种花，有万千花语，神树却可以绽放世上所有的花。只要把掌心和树干相贴，它就会说出独属于它的语言。”洛根望向赫伊，神色和语气皆是温柔：“阿瑞，你想不想去？”

    而还没等赫伊应上一句，艾纯立刻扁嘴在旁委屈地大叫：“大长老偏心！”

    她都两百岁了！还从来没靠近过神树一次！

    神树与湖泊是精灵之森的禁地，年轻的精灵从不被允许接近。因为在湖心深处——是伟大精灵王的长眠之所。

    “偏心？”当对象是艾纯时，洛根的口气不自觉地捎上了严厉的意味，眸光泛冷，他问：“你违反族规离开精灵之森，还差点被人类吃掉，我罚过你吗？”

    ——没有。

    艾纯嘟了嘟嘴，在心中低语。许是怕洛根秋后算账，她赶忙揽功：“但是我帮大长老找到了魔法师姐姐！”

    “关于这一点……”洛根冷峻的脸色慢慢缓和了下来，他携了笑意地看了赫伊一眼，而后竟是放下了身份的尊卑，朝艾纯致谢：“我很感谢你。”

    “不、不用谢！”艾纯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但如果想感谢我的话……就、就带我去神树旁边吧。”

    她将得寸进尺演绎得完美。

    但洛根最终还是应了她的渴求，因为魔女也终于对可以开遍世间千万种花的神树起了兴趣。

    湖泊的禁制暂时消隐，所有精灵们停下了嬉闹，静静地看着三道身影踏在了湖面上，他们的每一步都会带起涟漪，却像于大地上行走。

    艾纯最耐不住性子。

    仿佛脱了笼的野兔子，她在水面上奔跑，不一会儿就冲到了神树的跟前。而许是察觉到生物的气息，它有点兴奋，站满枝头的半透明花瓣飘落得更洋洋洒洒了。

    当艾纯的掌心和神树树干相接，神树的数根枝丫有了反响——有一朵接着一朵的鹅黄色柔嫩花苞结起。它快速地生长，然后开花，最后悠悠扬扬地落在了艾纯的脑袋上。

    “这是……”

    “是雏菊，花语是天真、希望、纯洁的美。”

    随后跟上的洛根为她解惑。

    话落，他转首看向赫伊，邀请道：“只要把掌心贴在树干上就……”

    洛根的话被风声打断了。

    毫无征兆地，强烈的风猝不及防地在湖面上刮起！呼呼的声响不绝，它不仅吹皱了湖水，更是把神树上所有的绿叶一拂而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枝杈。

    在所有人从这奇光异景中回过神之前，神树有了变化。

    ——无数圣洁而又纯白的花苞占据了枝头。

    犹如携带着来自神界的气息，每一朵花苞皆有神圣的白色光点萦绕，梦幻而又唯美。

    不多时，莹白的花朵幽幽绽放，随风而落，如羽而动。

    所有人的视界只剩下漫天的纯白与柔和的清香，仿佛心灵被洗涤，心思清明，灵台清净。

    在一众精灵享受于洁白的花雨之时，洛根的眼瞳却是一瞬紧缩。认出了正落英缤纷的花朵后，他看了看赫伊，又昂首望向连绵无尽的白，怔怔地喃喃低语。

    “纯白色的千竺花。”

    “怎么……会是它？”

    纯白色的千竺花不仅是光明神殿的标志，同时也是——传说只会在神界绽放的花朵。

    据说，在光明神的座下，开满了纯白色的千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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