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扒拉在洞口旁, 伸出脑袋、拿出手电筒往下面窥探的赛尔不清楚在公爵和魔女之间发生的一切。
片刻之前，意识到两人坠入洞穴的瞬间，他本想随着一同跳入, 但被老管家马布斯死死地拽住了。
他回首，用眼神质问白发苍苍、手劲儿却比他还要大的老者。
“患难见真情。”
老管家和蔼地笑了笑。
赛尔则崩溃。
“可是公爵大人都快死了！”
“有小姐在，不会。”老管家依旧是笑眯眯的样子, 掂量了会兰斯公爵的进展后，他方才活动了活动身躯, 把神圣帝国第三骑士团的团长大人拎在了手里，道：“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 我们下去吧。”
话落, 不给赛尔丝毫反应的时间，他朝着黑暗涌动的无底洞纵身一跃！
两人的身影顿时无影无踪, 原地徒留下赛尔惊恐表情的残影, 以及‘啊啊啊啊啊啊’的尖叫。
而另一边，长时间的坠落后, 萨列亚和赫伊终于要抵达底部了。
只要触地, 哪怕是他们, 恐怕也只能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
兰斯公爵恋恋不舍地从魔女的唇上分离，后握紧了手中的剑。
落在赫伊腰间的左手收拢、将她牢牢地扣在了怀里, 他在半空改变了身形。
竟是脑袋向下！
这看似是自寻死路的动作让他能更好地挥剑。
狠一挥动, 剑风划破空气，直劈地面！
‘轰动——’
石头崩裂、泥块飞扬的声响从下方传来。
借着挥剑时生出的气，他们下坠的速度稍微减慢了一点。
可, 也仅是一点。
“萨列亚，这不够。”
“别担心。”萨列亚的手臂抵在了赫伊的背上，大掌则按在了她的脑后，让她尽可能地贴向他的胸膛，“会没事的。”
明明掌控着更强大的力量之人是她，但她却被他完完全全地护住了。
赫伊出神之际，兰斯公爵没有停下他的动作。
他言行如一。
于半空中、在悬空时，他一次次地挥剑、朝地面劈砍而去，一点点地延缓着他们坠落的速度。
在承受重力的压强、面对风的阻力下连续挥剑，这是极为艰难的事情，更遑论劈出一道又一道带着凌厉剑意的疾风了。
霎时间，赫伊猛然回想起了两千年前的帝王，海涅·狄迦尔。
他和以前一样，
自信而又强大。
却又，不太一样。
假如是海涅，他会直接以手刀攻向她的后颈，直接把她打晕，省得她上蹿下跳、遭遇危险，干脆利落得就跟初见时他一箭射向骑乘着魔法飞行器在半空穿梭的她一样。
连宽慰的话语也不会有。
但萨列亚他……
恍惚之时，巨大的冲击力撞向了魔女！
她下意识地阖眼，眉心皱成了一团。
不过，预想中、被摔得支离破碎的疼痛并未降临。
他们重重地砸在了被萨列亚劈得四分五裂的石地，靠着落地时剑与地的力量相抵、滚出了好几圈后才停了下来。
被兰斯公爵牢牢护在怀中的魔女仅仅是裙子破了、裸露在外的脚踝有些许擦伤，没有大碍。
她没有错过先后两声清脆的崩裂响动。
萨列亚的剑断了。
骨头，似乎也断了。
赫伊从他怀里爬了起来，然后跪坐在他的身边，手段强硬地让后者翻过了身。
“骨折了吧？”她在他的背部和手臂按了按，确定了不是致命的伤势后一声冷哼，“让你逞强。”
“你……怎么样？”
她需要他的担心吗？
多余！
“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赫伊觉得很头疼，她的指尖狠狠地戳着他骨裂的地方，一下又一下，嘴上也是咄咄逼人，“我是魔女！魔——女——！是不老不死的存在，就算大脑、心脏被摘掉了也不会死！”
魔女不分轻重的动作让兰斯公爵疼得嘶了一声。
他半起了身，喘息声有点儿重，颇有些狼狈地坐在了地面。在被赫伊依旧恶狠狠戳过来的手指命中之前，他温暖的大掌轻轻包裹住了它。
“可是……”他先是低头吻了吻她不饶人的指尖，后乘着魔女怔愣之时，又将她凌乱的头发简单整理了一下，“即使是魔女，也是会痛的吧？”
“我知道，哪怕摔得粉身碎骨，赫伊大概也不会死。”
“但，会很痛吧。”
四周突然安静了。
借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微光，兰斯公爵的面容清清楚楚地映入赫伊的眼眸。
本来犹如寒冰一般的白金色眼眸像是化了的雪，融入了春天的流水，少了几分清贵，多了几许清澈与暖意。
同色的短发被疾风吹得乱蓬蓬的，浑身上下也是因她而狼狈。有不少伤迹、血痕的皮肤是蜜色的，没有贵族间常见的、接近病态一般的瓷白，不过……让人感觉很可靠。好似只要有他在，便能扫平一切障碍与险阻。
这一刻，
赫伊觉得很心动。
是无法克制、压抑、忽视的心动。
这感觉……既是让她觉得美妙，又是糟糕透了。
“萨列亚，你知道吗？”赫伊有些头疼地笑了笑，“我现在很想吻你。”
“随时欢迎，但……”他无奈地一顿，后仰头望了望，“现在似乎不是时候。”
半空传来帝国第三骑士团团长大人的嚎叫。
比杀猪时还要惨烈上几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惨叫声的终点，是尘土飞扬。
‘砰——’的一声巨响，老管家带着赛尔形如流星一样撞在了地面。可不显忙乱，年迈的管家从容不迫地站直了身体，松开了拎住赛尔后衣领的手。
毫无老管家的游刃有余，赛尔眼睛几乎要鼓出来，失去了属于团长大人的威风凛凛，他按着胸脯，心有余悸：“吓……吓死我了。还以为……要变成、肉饼了。”
没有人理会心脏吐出来又吞回去了的赛尔。
与兰斯公爵会面后，马布斯留意到了他匪浅的伤势。他的表情有点严肃。
“请您先忍耐一阵了。我们需要离开这里之后，才能用魔法让您得到治疗。”
“恩。”
萨列亚颔首，不以为意。
四人重聚后，重点随之而来。
——他们，现在，在哪？
顺着唯一的光源，他们注目望去。
撞入视界之中的，是一座破败的宫殿。
地下城的地底空间大得不可思议，从宫殿樑瓦泛出的淡淡荧光也无法照亮这里的全部。
若只看宫殿，纵然此时是颓垣败壁，可只凭想象，足以得知它曾经是多么的豪华、明亮、堂皇。
不止存在于想象中了，老管家立马让众人见识到了它千年以前的原貌。
‘Ich bin es.’
是我。
从老管家嘴边流出的轻语化作了打开旧式锁头的钥匙。
随着话音的落下，四周的石壁如是回应一般地响应了它！
‘滴答’
像是水滴落地的声音。
确实是水！
似由无数涓流汇成的小河奔向大海，巨量的海水从石壁的缝隙中涌现了出来！
仅一眨眼的功夫，携带着咸味的海水便将石地铺满，然后将他们四人的头顶淹没，最后将残破宫殿所在的空间填满。
他们居然可以在海水中呼吸、说话！他们脱离了浮力的限制，可自由行走，与陆地无异。放轻了身子时，他们又能飘到空中而不受阻碍。
咸咸的海水大抵并非单单是海水，而是气与水的混合。
水下宫殿也露出了它的真貌。
它比童话故事里的水晶宫还要美轮美奂。每一块瓦片、每一面石壁皆散发出柔和的光，飞檐雕工精良，七彩的玻璃在水光的折射下熠熠生辉，海树的花瓣在水中飘散，平添几丝唯美。
只有在水中，它方才是真实的。
历经千年，长存不倒，一如建造者对她的许诺。
“这里……是哪里？”
像是鱼一样咕噜咕噜吐出了几个泡泡后，赛尔喃喃问道。
老管家推了推单边眼镜，目露怀念，他回答了赛尔的问题却也没有：“这里曾经是公爵大人的居所。”
“……哈？”
“在大人第五世的时候，他和一位美丽的人类小姐相遇了。为了使她能在水下生活，他打造出了这处特殊的空间、美丽的宫殿。”
一位……美丽的、人类小姐？
赛尔立刻偷瞄赫伊。
平心定气、泰然自若。
判断完毕——那位美丽的人类小姐就是这位魔女大人。
不过……公爵大人的第五世又到底是什么物种，非得在海里面生活？
鱼吗？乌龟吗？
在赛尔心目中一下子是鱼又一下子变成了乌龟的当事人没有留意到骑士怪异的表情。
看着华美的宫殿，他出神着。
找到了。
——让他生出被召唤感觉的源头。
这座宫殿，在召唤他。
老管家的声音唤回了兰斯公爵的思绪，“大人，宫殿里面有一枚神圣徽章。请您前去取回吧。否则的话……”守在洞穴口的黄金怪物们，也许不会轻易散去、放行。
萨列亚颔首。
他轻车熟路地朝宫殿的门行去，赛尔马上紧随其后，唯有赫伊和马布斯留在了后面。
他们的对话没有被前边的人听见。
似笑非笑地睨了马布斯一眼，赫伊漫不经心地问：“为什么不告诉他事实？”
准确来说，是事态的全貌——被马布斯闭口不提的那一部分。
“无关紧要的人没有必要出现在美丽梦幻的爱情故事里。”老管家答。
“但只要进了宫殿，他终究会记起来的。”紫罗兰色的追逐着萨列亚的背影，“真不知道如果萨列亚知道了我杀死了他那一世唯一的继承人，会不会气得杀了我。”
准确来说，不止是继承人。
为了替那个女人报仇，不怕死的奴仆们像是怎么也甩不掉的口香糖，前仆后继地朝她奔来。
所以，最后——
她杀了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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