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斯公爵迈入了这座水下宫殿。
当宫殿水晶制的大门的锁自动落下、为他敞开的时候, 他瞬间相信了老管家马布斯的话——宫殿的主人,是他的第五世轮回。
不可思议。
明明样貌、身形、性格全部都不同了,可无论是她、又或是它, 始终能认得他的灵魂。
俨然就像——他是无数个自己的替代品。
兰斯公爵的思绪杂乱一团,却也没有给他更多去厘清的时间了。突然闯入视界的一点暗红,带走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兴许是血迹。
也不只是一点。
暗暗沉沉的红色喷溅在了四周、让他极有熟悉感的壁纸、地毯、桌椅上头或旁边。
仿佛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厮杀, 才会造就这般的状况。
马布斯说的话也许是事实,但……或许有隐藏的部分。
在念头升起的瞬间, 萨列亚冥冥之中听到了许多声音,它们来自于不同人, 与他离得极近、极近, 恍然就在他的耳畔窃窃低语。
“王带回来的人类女子好像很不喜欢公主殿下。”
“她总是在捉弄殿下。”
“不!怎么可以!那个女人居然杀死了公主殿下!”
“恨……好恨。公主殿下是王唯一的继承人,她怎么能够这么做?!绝对不能宽恕!”
许多道不同的声音, 有男有女, 都在这么呐喊着。不过,呐喊的尽头唯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或许, 确实是死了。
受声音的干扰, 萨列亚竟是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一扇木门前。
门没有栓, 仅有门面上印刻的一个魔法阵。
萨列亚直觉若需要开启门扉,他需要碰触那个魔法阵——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一霎天旋地转后, 他视界里的画面发生了变化, 来自于赛尔的大喊已彻彻底底被隔绝于门的另一端。
萨列亚开始打量眼前的空间。
受魔法阵的隔离,这里没有海水,甚至还有橙黄色的火光, 为他照亮一切。
此处可能是储物间。
也更像是衣帽间。
萨列亚在干燥的空间里踱步,他的手划过一件件一条条被排列得整整齐齐的衣裙、首饰、鞋子。
它们做工精致,无一不是由顶级的裁缝和工匠所打造,属于那个时代最前沿的精品。
在衣裙饰品的尽头,有一张工笔画像,画像中是一名美丽的人类女子。
她拥有连紫月夜的月光也无法比拟的温柔眼眸,墨色的卷发犹如海藻一般柔顺光滑。她姿态优雅,尽显贵族的矜持与高贵。仅仅只是一个浅淡的微笑,便让人想将全天下的美好全部送到她的面前。
指尖划过画像中女人的脸侧,萨列亚笑了。
他就知道,是她。
马布斯口中、被他第五世轮回带入这座宫殿的人类女子,是她。
每一世每一世,倘若他的身边没有她的踪迹,那便是孤独终老的结局。
除了她,无论是他,抑或是他们,皆无法爱上之外的任何一个女人。
像是宿命,
也如同魔咒。
尽管确定了此地是魔女的衣帽间,但仍有一样物件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被狠狠踩烂、丢在角落的一副画像。
和被端端正正裱在墙上的不同,画像上画的不是魔女,而是一个小女孩。她的脸被高跟鞋的鞋跟踩烂,然后被弃之敝履地丢到了不显眼的地方。
不过,让萨列亚留意到画像的缘故并不在于小女孩,而是——挂在她胸口的徽章。
是神圣徽章中位列第二位的‘愤怒之牛’。
当牛头上猩红的眼睛撞入视界,萨列亚的神思一下变得恍恍惚惚。
他不由自主地朝它走去。
当他俯下身体、指尖触到牛头徽章时,无数的声音和画面疯狂地涌入了他的脑海。
那是……
属于海王的记忆。
*
轮回中的第五世,他转生成了海王。
是真正的王,可血统并不纯粹。仅仅是一部分血脉的返祖,生活在大海的海民们便将他推到了王的高位。
与真真正正、在数百年前前往了陆地后便销声匿迹的海王不同。他没有永生的力量,也没有无限接近神明的力量。
他没有爱人;
没有子嗣。
有的仅仅是一位同样被海民们追捧的继承人——正是画像被踩得粉碎的小女孩。
她叫莱莉娜。
被海民们称作公主殿下。
理所当然地,她称呼他为父皇。
莱莉娜的身上潜藏着不具名的力量,尽管不太像是海王的血脉,可她仍然是最有可能、也是唯一一位成为下任海王的继承人。
没有爱人、没有子嗣的岁月太过孤寂了,于是,他开始悉心培养这位将来的继承人。
莱莉娜很聪敏,学习得很快,在比普通人类要漫长的岁月里,他们之间渐渐有了类似于师徒、又或是同命相怜的情谊。
但是,后来,
莱莉娜她死了。
被他带入海宫的人类女子杀死了。
不仅杀死了莱莉娜,她还残杀了许多许多的海民。
而当兰斯公爵脑海中的走马灯演绎到了这里、鲜红的血液在大海中无止无休的画面出现之时,他猛然感觉到了一股深刻而又浓烈的愤怒情绪。
他的耳畔又响起了低语。
“父皇……莱莉娜好痛。心脏好痛,脖子也好痛。莱莉娜……不能继续活下去了吗?”
“王,请您一定要严惩杀害了公主殿下的人类女子!”
“血海深仇绝不能轻易揭过!王,请杀了那个女人吧!”
一缕缕的怨气与痛恨化作了黑丝攀上了兰斯公爵的躯体。隐匿在他上衣口袋、被魔女放入的小珠子仅仅为他博得了一瞬的清明后,便被一道圣光驱散。
手心不知觉地握紧了‘愤怒之牛’的神圣徽章,萨列亚开始一步一步往门边走去。
他喃喃自语。
“杀死那个……人类女子。”
*
另一边,与在海宫内一路畅通无阻的兰斯公爵截然不同,魔女一行遭遇了极大的阻碍。
只堪堪踏入海宫,他们便被亡灵们围堵了。
丧生于海宫、四处徘徊的亡灵们被与一千年前相同样貌、气息的人类女子唤醒了。
它们疯狂地扑向了她!
‘Es ist sie……’
是她……
‘Der Mann,der Seine Konigliche Hoheit totete……Es ist wieder da.’
杀死公主殿下的人类……回来了。
‘Tote sie!’
杀了她!
面对如潮水般肆意涌来的浓烈杀意,赫伊巍然不动。
身上换了一条银金色的华美宫廷风裙,双手握在了高定手杖的顶端,戴在墨发顶端的纯银王冠衬得面容冷清而优雅,右脸的黥青被炼金药染上了银色,不显狰狞,更添几许高贵,宛如不知名神秘国度的女王。
她身边的老管家和骑士,则是最忠诚的护卫。
他们护在了魔女的身旁,为她挡去所有风雨。
少有出手的老管家马布斯的力量出乎想象的强横,他肉/体的强度站在普通人类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度。
凶狠的亡灵在他的手里不堪一击,只轻轻一碰便支离破碎。
但,他们中间出了一个叛徒。
往日无数次被撕成碎片的仇恨让叽叽忘记了自己的立场,他非常兴奋且振奋地为亡灵们呐喊助威。
“撕掉她!撕掉她!撕掉她!”
之后,
叽叽就被敌我不分的亡灵们撕掉了。
亡灵们不知疲倦。
它们不断重复着冲击、被击溃、冲击、被击溃的循环,仿佛唯有在见证了仇人四分五裂的那一刻方会停止。
驱赶苍蝇一般用拐杖打掉了朝自己伸来的手,赫伊头疼得蹙眉,慨叹:“莱莉娜那个死女人明明什么都有了,却还要来跟我抢萨列亚。”
魔女的话语没有得到正忙于战斗的马布斯、赛尔的回应。
不过,突然从走廊尽头的门传来的轰隆隆响动,回应了她。
门前陡然有一道高大的人影浮现。
像是朝油锅里倒进了水,亡灵们的动作纷纷一滞、仓忙回首,沸腾了起来。
‘Wang!’
王!
‘Sie sind endlich da!’
您终于来了!
‘Der Morder,der ihre konigliche Prinzessin getotet hat,ist hier,Bitte totet sie!’
杀死公主殿下的凶手就在这里,请您处决了她吧!
走廊尽头的人影,是兰斯公爵。
赫伊没有理会亡灵们叽叽喳喳说着些什么,当萨列亚缓步朝她行来的身影入目,她只觉烦扰地催促道:“东西找到了没有?快一点,我们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的催促没有得到回响,兰斯公爵依旧步履缓慢,更有几分僵硬,仿佛动作不流畅的机械。
他似乎,有点异常。
兰斯公爵确实陷入了异常。
当身影渐近,众人终于看清了他的面貌。
他的眼瞳染上了淡淡的、猩红色的光,牙关紧咬,许是牙龈渗出了血,暗红色沾上了嘴角,仿佛愤怒至极又在竭力强压着正如火山喷发一般凶猛的愤怒。他的手里攥着有点尖锐的物件,滴滴鲜血从指缝间落到地毯。
老管家觉得不太妙。
他当即回头,垂首向赫伊道:“请小姐先离开此处,我和公爵大人随后就到。”
岂料,本来看起来相当不耐烦的魔女拒绝了他的好意。
“不。”不耐的神色淡去,赫伊勾了勾嘴角,轻向上挑的眼角隐藏着恶作剧时的兴趣味,紧紧盯着不远处的男人,她轻声道:“萨列亚还在这里,我怎么能抛下他呢?”
老管家顿时明白了魔女的念头。
他略略颔首,右手扶肩,心中为兰斯公爵默哀。
而当海民亡灵们的‘王’出现后,仿佛寻见了主心骨,亡灵们不再一个劲儿地攻击赫伊,它们停在了或半空或原地,恶狠狠地瞪着后者、看着她脚步轻快地一步一步朝萨列亚走去,绮丽的裙裾迤逦。
赫伊来到了兰斯公爵的跟前。
极近的距离让后者微微颤抖起来,似已到了极限,被遏抑的愤怒情绪开始在身体、大脑占据主权,像是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叫嚣。
呐喊着——杀了她。
他的怒火,只针对她。
这种差别待遇出乎意料地没有让赫伊恼火,她的声音温柔如故。
“不用这样忍耐着,愤怒的话就撕碎我的身体吧。”她把他止不住颤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霎时,来自于他手掌的力量让她感受到了痛意,可只是轻轻抚了抚他的手背,她宽慰道:“反正我不会死。”
吐出了一口胸口的浊气后,萨列亚方才出声了。
怒火使他的声线嘶哑,他问。
“做什么……都可以吗?”
“对,”赫伊断然颔首,她的肯定像是恶魔低语一样充满了引诱,“什么都可以。即使是挖出我的心脏、扯断我的四肢、割开我的喉咙。你能想到的一切,都可以。”
“而且和以往不同,这一回,”恍然有紫藤花摇曳的眼眸中升起了星星点点的笑意,“不管你做什么,萨列亚,我都会原谅你。”
魔女的话让兰斯公爵长长地沉默了。
最后,无奈地一声苦笑,他松开了她柔弱的肩膀,像是败给她了一样地压在了她的身上。他俯低了身子,伛偻着,双臂箍紧了赫伊娇柔的身体,脑袋则有气无力地搭在了她的肩膀——像极了拥抱。
“果然是魔女。”
萨列亚轻叹着。
犹如染上了怒火的灼热嘴唇亲了亲她柔软的耳垂,如蜻蜓点水一触即离,后嘶哑着声线开口了。
“既然什么都可以的话……
那,赫伊,我想要你的一个吻,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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