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chapter22

    阮眠来之前带了转换器,拿电脑接上会客厅的电视,支起摊开始讲方案。

    江颂说他奶奶可能不太好打发,阮眠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作为初碰方案,比以往的深化方案还要精细。

    可是没想到只有设计师想不到的,没有甲方爸爸纠结不了的,不,甲方奶奶。

    祖孙两代加上保姆头头,几个人在沙发上坐的整整齐齐,或是审视或是思量,眼神随着电视前那个高挑的人手指的方向左右移动,时不时下意识的点点头,或是微微皱起眉头提出些疑问。

    唯有江颂仿佛置身事外,托着脑袋,目光闲闲散散的不知道究竟落在哪里。

    等最后放出效果图时,阮眠知道自己基本已经成功的化解了一场家庭危机,虽然需要改动的地方近乎过半,那他也知足,至少战略方针正确,双方在风格搭配上各退一步,达成最起码的共识。

    只是一口气还没松开,很快又陷入下一个漩涡。

    江奶奶面沉似水,“总体来看还行,就是差点感觉,再改改吧。”

    差的是什么她不知道,也说不清楚,只皱着眉强调就是差点感觉。

    感觉是什么?一种看不见摸不着、只存在于人类意识中的东西,一百个人有一百种款式,比玄学还玄。

    估计只有找个灵媒可破。

    所以“差点感觉”绝对能和“用第一版”一起,坐上设计师最崩溃金句的头一把交椅。

    阮眠强压下浊浪排空般的情绪动荡,隐忍的低下头,挤出一丝笑容,“好的。”

    他能怎么办?这是江颂的奶奶。

    除此之外,小家庭里还有另一场拉锯战,老两口为了各自喜欢的风格占比又闹起别扭。

    字面意义上的闹别扭,真闹。

    江奶奶一言不发,只是孤傲的坐在那里,静静的看着江爷爷摆事实讲道理。

    老爷子让她看的底气越发不足,眼神闪闪躲躲,嘴上还在试图据理力争,只是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渐趋于嘀咕。

    仔细听来,还有那么点委屈和不甘。

    他在百忙之中还在给辛苦了的阮设计泡茶。

    见阮眠微抿着唇,表情极为纠结的盯着茶具,好像真的快要被那壶昂贵的御前八棵逼哭了,江颂偏过头,唇角稍稍扬了扬,起身走向厨房,没一会,又端着玻璃杯子走了出来。

    他把果汁递给阮眠,“加了蜂蜜,三勺。”

    阮眠眼含泪光的双手接过杯子,感激之情尽在指尖的颤抖之中,“……恩人!”

    江颂微微一挑眉,“你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想要以身相许。”

    阮眠咕咚了一口甜丝丝的果汁,身心舒畅,“以身相许好使不?”

    江颂,“好使。”

    “保我下半辈子吃香喝辣?”

    “当然。”

    阮眠撇了撇嘴,心说这人看着道貌岸然,一张嘴骚话连篇。

    老俩口还在对峙,基本上江老爷子说十句,江奶奶会回应一句,简洁明了的两个字,“不行。”

    长句子也出现过一次,“不行,我迁就了你这么多年。”

    江愿一个人坐在稍远的单人沙发上,听的有些不耐烦了,一拍大腿出了个飘馊万里的主意,“反正房间多,要不你俩分房睡吧。”

    话一出口,空气突然安静了三秒钟。

    江奶奶回头阴森森的瞥了她一眼,江爷爷几乎是在下一瞬间脱口而出,“那不行!”

    他意识到自己的抢答有些失了矜持,立马又补上一句,“我还得照顾她。”

    拆迁办江主任坚决将台一拆到底,“哦……那么多保姆,也没见您要干什么呀?”

    “……”

    江爷爷憋了憋,几次欲言又止,憋的脖子都现了青筋,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江愿你不是来拿东西的吗?拿完了怎么还不走!”

    江愿充耳不闻,坦然自若的窝在沙发上,望着天掏了掏耳朵,“我等晚饭。”

    *

    阮眠稀里糊涂的被留下来一起等晚饭,时间说早不早说晚不晚,离饭点还有一会,他闲的无聊,啃着江老爷子自己种的黄瓜,蹲在院子里的小池塘边看锦鲤。

    胖乎乎的黄瓜看着卖相动人,吃起来倒的牙都酥了。

    江颂靠在门边抽烟,夕阳淡淡的落在身周,拉长了他身后的影子。

    “不想吃就别吃了,涩的很。”

    阮眠摇了摇头,“比喝茶强得多。”

    江颂走到阮眠身边,弯下腰,微凉的指腹从他唇上一掠而过,夺下黄瓜,顺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设计方案按奶奶说的改吧,爷爷拗不过她。”

    阮眠嚼巴完最后一口,抓了把鱼食,扬手洒在池子里,“刚才爷爷趁人不备偷偷找我来着…说他跟我关系这么好,能不能把玄关柜换成那个中式雕花的……”

    江颂,“没用,最后还得改回来。”

    “他俩感情真好。”阮眠顿了顿,“要是谁能告诉我到底差点什么感觉,就更好了。”

    池子里的鱼群攒在一起,一个个露着头争抢鱼食,小小的圆形水波一圈套着一圈迅速散开,好不热闹。

    阮眠欠欠的用食指戳了戳水面,戳的它们一哄而散。

    一条硕大的金龙鱼受到了惊吓,不甘的呈8字形绕了一圈,又回到原地,反身一个甩尾大扑腾,拍了该死的人类一脸水。

    阮眠被溅的一缩脖子,使劲挤了挤眼,许久才面无表情的抹了把脸。

    “江颂,鲤子好像成精了。”

    “为什么今天不问我想吃什么?”阮眠默默指向早已游远的罪魁祸首,“我喜欢红烧的。”

    江颂不置可否,“老头子辛辛苦苦养了七八条,只剩这么一个生还者。”

    阮眠,“那就清蒸,原汁原味,死得其所。”

    “回去吃饭吧。”江颂笑了笑,十分自然的将手递到阮眠面前,打算扶他起来,阮眠想也没想,抓住他借力站了起来。

    那只手瘦削有力,掌心暖暖的,等他站稳后才松开。

    阮眠蹲的久了,眼前有点发黑,左右晃了晃脑袋,半天才回过味来。

    太子爷不是不喜欢和人有肢体接触么?

    江家人似乎不太讲究什么主不主位,饭桌上坐的乱七八糟,老头子粘着老太太,阮眠挨着江颂,唯独一个江愿坐在桌子尽头,光着左脚踩在椅子边缘,斜着身子用右胳膊肘支住桌面,姿势狂野又豪放。

    江老爷子不忍直视,屈着食指敲了敲桌子,“江愿,家里还有客人在,你就这么坐没坐相?要让你爸看见非得抽死你。”

    江愿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小阮又不是外人,而且隔辈亲,这不是在爷爷这难得自在嘛,只要您不抽我就行。”

    江爷爷剜了她一眼,仿佛还沉浸在刚才和江奶奶的小别扭中,可是一见自家老太婆动作慢慢悠悠,吃的又少又细致,忍不住板着脸给她夹菜。

    江奶奶面色毫无波澜,连看都不看老头子一眼,却还是默默把那些菜照单全收。

    阮眠一边吃饭,一边盯着老俩口看。

    有时候最动人的未必是那些惊天动地的你侬我侬,漫长岁月里的陪伴和厮守才最难得,就算偶尔会有磕碰,也不过只是生活里的一剂调味,无伤大雅。

    情至深处,荷尔蒙总能轻易攻占理智,张嘴就来什么一生一世,可是真正的一生一世,只有等到两个人一起行将就木时才能算数。

    比起梁山伯和祝英台爱的要死要活,他倒觉得夕阳下手牵着手散步的老夫妻更令人艳羡。

    江爷爷让他看的满心疑惑,以为阮小兄弟觉得自己厚此薄彼了,赶紧换上公筷给他布菜,没想到才刚放进碗里,江颂横插一手,直接夹走了那块色泽鲜亮的胡萝卜,咬了一口。

    江爷爷怒了,“你抢人碗里的干什么?!这么一大盘不够你吃啦!?”

    江颂淡淡的说,“他不爱吃这个。”

    江爷爷不屑的冷哼一声,“你怎么知道人家不爱吃!?小阮说他不爱吃了吗?”

    江颂也不回答,漫不经心的目光落向阮眠,像是在寻求肯定。

    当事人看了看江爷爷,又看了看江颂,最后看向那盘胡萝卜,“……我这是,爱吃还是不爱吃呢?”

    一直没吱声的江愿突然意味深长的“嗯?”了一声,笑眯眯的上下打量着江颂,“你怎么了小老弟?最近很是细心嘛。”

    江颂若无其事的给阮眠夹了一块蜜汁牛肉,“他点个扬州炒饭都要把胡萝卜粒挑出来,吃了一个多钟头。”

    阮眠,“……”

    这饭没法吃了。

    江爷爷懒得搭理他,吆喝着让阮眠爱吃什么就多吃点,“我们家江颂从小性格冷淡,难得有个好朋友,小年轻在北京打拼也不容易,经常来玩啊,爷爷给你泡茶喝。”

    阮眠好悬没噎着,悲壮的应了声,“嗯,来。”

    江爷爷满意了,矛头一转又指回了江颂,“你非要让熬的砂锅粥,怎么不吃?”

    “嗯,吃。”江颂象征性的给自己盛了一勺,拿起阮眠面前的空碗,特意多挑了几块干贝放进去。

    海鲜砂锅粥,阮眠最喜欢的那一口。

    他偷偷瞄了江颂一眼,后者低垂着眼帘,神色自如的放下勺子,悠哉悠哉的剥了个橘子,大概是吃饱了。

    说起来很诡异,阮眠总是隐约觉得自己……有种小媳妇头一回进家门的感觉。

    “食不言寝不语,你就不能安静一会?”江奶奶微微皱起眉,把保姆温好的酒往江爷爷面前推了推,试图堵住他的嘴。

    江爷爷讪讪的挠了挠鼻子,“不说就不说……对了,小阮,最近方便跟我们去一趟清都别苑吗?买回来到现在还没见过呢。”

    阮眠暗自腹诽,有钱人买房子都跟买菜似的,可真草率。

    他想了想说,“这周五可以吗?”

    江颂突然冒出一句,“我周五上午有事,下午吧。”

    阮眠顿了顿,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不用每次都一大家子浩浩荡荡的啊…你忙你的,我这人很有职业道德,不会坑人。”

    江颂已经不知道说他点什么好了,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怕你一个人紧张。”

    阮眠,“???”

    他一个多年熬成的老汤设计师,脸皮堪比钛合金,这个人到底在讲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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