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0
龙江市
当电梯到达一层后,背着个包的方定海也一个人下来了。
前面的四个人一一出了楼去。
但他却没和他们一样朝着单元楼外走去。而是停下后,睁开眼望着那四人走远,又拐了个弯,将肩就往旁边那个快关上的门上一抵。
‘咚’一声,这门被他的半边肩头给一下撞开。
头顶,声控灯亮了,里头却有股味。
在他眼前是一条走道。插着兜侧身进来的毛寸男人将双眸落在远处,接着一个人就进去了。
这么看,他上身是件黑色运动外套。外套帽子照例罩在头上,拉链拉到下巴底下,肩宽腿长,衬得整个人有种晦暗感。那过于冷峻的侧脸鼻梁,呈现出一道极深刻的线条,在耳侧和脖颈上更是有昏暗光线洒下的阴影。
等在这很潮的楼道一步步走到深处。方定海先是停下,接着他才将自己的包搁在地上,才把外套帽子给摘下走上去了。
“踏。”
周围只有他一人。底下是居民回收的旧物,而在这个一层走廊的最深处,是个垃圾回收点。
这里面黑魆魆的。一般也只有下午才有人来收七层所有住户的垃圾。
墙上,有个正方形的铁皮管道,是合着的。
方定海看见了,上去就一手掀起那回收口的盖子,又用另外一只手快速翻出几包垃圾。
等将里头的袋子基本都打开,除了些生活厨余,还有四五包吃剩下的骨头,最底下还有几件衣服被丢在垃圾底下。
那些塞满了垃圾口的骨头,上头有红红的碎渣,像是没被人啃干净似的随便丢在里面。
底下的破衣服很潮。
加上这基本都是睡衣和裙子,能看得出都是一个女生的衣服。
可这些裙子,却被一个人用很大的力气撕的粉碎。更怪的是,这通道包括电梯弥漫的这种臭味,基本就是从这些垃圾发出的。
这股飘的楼里到处都是味道。
要找个形容,大概有点像汗味。但不是活人身体出的汗,而是跟那种新鲜的活人死了没多久之后,尸体还带着体温,又闷出一身汗黏在衣服上挥发之后的味道一模一样。
是一股死人出汗的味道。
可这堆正常人闻了味都想吐的东西,方定海却一件件拎起来看了后,却找了袋子就将它们卷进包里带走了。
这行为,十分古怪。
但显然‘睁眼瞎冷面帅哥’本人,平时连跟人开口说一句话的欲/望都没有,再干出诸如翻垃圾桶的事好像也不奇怪了。
只是,好端端的,方定海为什么会在这儿,又为什么会跑到这儿翻人垃圾桶,这本身就是个问题。
但紧接着,他却也没在垃圾口多停留,而是转身就先想出楼道去了。
当他人走出来,方才一起坐电梯的一个女子还在电梯门口。
二人迎面撞上,弯腰正试图站直身体,踩着高跟鞋的女子手里拿着一张画,像是在看上面画着什么东西,所以也没看到他。
这青天白日的,照理也没什么不正常。
但就在方定海出来后往旁边那个方向看时,他的脚步却一下停住了。
因为他的眼睛虽然什么看不到,却注意到当那个年轻女子在用手捡起脚底的画时,她身后很明显有一对对潮湿的脚印凭空在电梯边上出现了。
尤其,地上这一块块多出的水渍很明显。
所以,能看出脚掌的轮廓大小,和依稀是四个脚,还有那拥有四只‘透明脚’的主人还站在女子身后没走这件事。
这一幕着实是不同寻常,见此,插着兜的方定海却没什么也没说,接着就这么又上了电梯。
“诶?你,你好,您又要上去吗?”
面前突然来了个人,一看又是他,女子吓一跳,又让出门。
刚好,她手上的那张蜡笔画又小心掉落在了地上,可就在这时,不说帮忙捡一下,连个字都没回的方定海竟然就这么一语不发地一脚踩了上去。
这一脚,男人踩的很冷漠,也非常不客气,直接将这张内容奇怪无比的的蜡笔画给全部踩脏了,连上头画的那一个个怪人都不见了。
“……”
年轻女子彻底懵了。可这一次,方定海却还是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说,踩过地上的水,肩膀像是撞开了什么般就进了电梯,消失了。
这件事,是这一天的一个小插曲。
虽然事后,六楼‘大帅哥’本人怕是又一次得在邻居的心中留下了一笔人不太正常的坏印象了。
但这一整天,这楼上楼下却都无事发生,到下午,下班放学的陆续回来。
21:00
楼中最后一盏灯关上。城市陷入了黑暗,可当夜,就在整个城市又一次陷入夜深人静之时,这一整栋楼里唯独有一个人却没有入睡。
不仅如此,他还和一般人不太一样地在念经打坐。
这个人,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当下,方定海一身黑衣盘腿合十地坐在床上,他的整张脸平心静气地闭目未垂,手指中有股金光,衣摆并任由一柄常人所看不见的金刚禅杖立在身边。
那禅杖稳稳地立着,上头的佛珠静止着,连风都没有令其发出一声声响。
在他的头顶半寸,一阵纯正佛气笼罩着的白幕下。
一个约离他身子半尺高的五趣生死轮正漂浮于佛光中,上方的轮转相生肖如同一个个活物般在夜间旋转。
同时,也在随方定海打坐诵经的声音欺负而转动着。
“若有所求,至心念诵。”
“皆得如是,无病延年。”
“命终之后,生彼世界,得不退转,乃至菩提。是故曼殊室利。”
他今日口中一遍遍念诵的这经文,依旧是药师琉璃经,他平常很少与人交谈,但唯有此时,只是一个虔诚专诚的弟子。
所谓打坐,亦如他这样的佛门弟子每天都不能有一丝缺漏遗忘的修炼秘法之一。
因为一天之中,夜间为灵气最盛之时,这时,当法力强大的修佛者闭目盘膝而坐,调整气息出入,手放在膝盖上运起法力时,世俗世界的不净事物都会从你的世界中远离。唯有纯正无害的正灵才能在此时进入修佛者的世界。
除此之外,一切试图近身的妖魔统统斩杀。
可他今晚这本是为了驱散周遭不净之物的经正在一遍遍地念着时。
伴着整点的时间跳过,一阵阴风却卷过楼道,吹起了地上的灰尘。先是六层电梯灯‘叮’亮了下,接着有类似爬虫的影子同手同脚爬了出来。
对此,还在打坐中的方定海似乎察觉到了,但他却没冷着面容睁开眼。而不过一会儿,他的门外已是有什么东西‘细细索索’地靠近了。
【“索,索索。”】
因为门是反锁的。那拥有四只类似爬虫才有的手脚的‘它’在攀住边缘往周围的墙上爬。
‘它’的身形应该很大,因为隔着门板,那足有一个人那么大的影子都投在了门边。
可说来也怪,明明这行走的方式,该是个爬虫,‘它’的身体上却还长了个人头,透过影子,能看到‘它’一头长发,胸/脯/隆/起,身/上/一/件/衣/服都没/穿,一下爬上墙,又借助自己的‘四只脚’一点点靠近了屋顶。
【“索,索索,索索。”】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眼看离方定海越来越近。
可从始至终,他合十的双手都没有一丝动的迹象,他像是在等待什么,以至于表情有点冰冷,亦有种肃杀。
就在此时,那从门口顺着顶上一点点爬进来的‘它’已经进来了。
黑暗中,在它‘面前’一身金光的方定海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但他的容貌却那么地夺目冷漠,那‘四只脚’支撑着身子爬进屋子里的东西逐渐靠近,又在用自己的两‘足’搭上他的肩膀后,一下将身子折起坐上他的一条腿,并贴近了他的耳朵。
【“呼。”】
有人在方定海吹了口气。
【“嘻嘻。”】
是女人的笑声,‘它’在试探着方定海坚定而光明的佛心。
毕竟,这虽然是个修佛者,却也是个男人。
当‘它’用柔软的双手搂住对方的脖子。那长长的,略显潮湿的头发落在了方定海的面颊上。
方定海闭着眼睛,看不到‘它’的脸,但‘它’却用自己的脸一点点接近着面无表情的和尚,两个人的鼻子,嘴唇在一点点接近,直到保持住一个微妙的距离。
‘它’坐在方定海身上模仿着一种人的笑脸在端详他。
这接近于一个拥抱,让彼此的呼吸缠绕,直至双臂拥紧,将和尚完全抱在怀中,可这一切,却压根勾不起半点热度。
因为这个身上没一点活人气的和尚就算长出了头发,却依旧没有一颗凡人暖暖烫烫的心,闭着眼睛就冷漠而厌恶开了口揭穿了‘它’的名字。
“佛经云,女具,八部众之一。”
“阿鼻道女妖,通晓轮回之事,有参透人心生老病苦的预言之能,一旦在人间出世,蛇,鸽,猪三妖将你侍为亲母,难怪,上次那个绿度母会出现的那么凑巧。”
“是你,让楼下那两只①阿傍将人偷变为牛来给你做供品的?那反噬我的红色魔光也是你变的?”
【“……”】
他的问题,被叫做女具的女妖并未正面地回答。
方定海根本不愿睁眼看她这个妖,她亦无法将自己真实的面容给这个僧人看。
但她却又一次笑了。因她本是不会说话的女妖,除了接受供品吃人,一旦开口,她就只会告诉凡人一件事。
那就是关于这个凡人的生老病死,和诱导他内心真正恐惧的事,也因此,当她面对着这个看似完美无瑕的僧人,这面容朦胧的女妖只张开淡白色的喉舌,又用人的声音媚笑起来道,
【“和尚,你有劫。”】
【“我看到了你内心深处的恐惧。”】
“我这辈子从没有恐惧。”
眉眼冰冷的方定海无动于衷。
【“不,你有。”】未曾露出真实长相的女具恶毒地勾起嘴唇,在黑暗中像对待一个没开悟的无知幼子般笑了起来。
【“你一直有。”】
【“你的师傅方明想,和你曾经那么决绝地做下的那桩残忍之事,就是你这一生无法忘却的杀劫和恐惧。”】
【“龙湖之水,挥刀杀魔,你亲手杀的那些魔都是你的谁呢,难倒你都忘了吗,你可真是个世上最绝情的和尚啊。”】
【“彼已离恩爱,非欲所能招。已出于魔境,是故我忧愁。”】
【“无人能渡你,方定海。”】
【“魔王和八部众,终究会全部回到人间来。”】
【“方定海,这一切马上就快要在人间从头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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