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和八部众。这两个词,就像根导/火/索,令方定海如沧海般沉寂平稳的眉宇一下都有怒气涌了上来。
女具打断了打坐,又用预知生死轮回的魅惑之语,勾起他最不为人知的身世,这也使得头顶上一直以顺时针运转的五趣生死轮也第一次停了。
生死轮一停下。
方定海的佛光黯淡,也不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罩子一样,保护这一整栋楼中所有人的安全了。
一旦妖魔之力开始反噬,这夜深人静,整栋楼里的活人都得成为一个个供品进了这女具的肚子里。
可这楼,本就是女具的洞府。
所谓洞府,就不会只生存着她这一只妖,必定是有众多小妖作为她的子孙侍奉大妖栖居在此洞中,以凡人的肉来供它们填饱肚子。
此刻,方定海恰恰才是陷在这洞府中的凡人。
所以当他想再出手对付女妖时,这楼中上下又开始了熟悉的阴风阵阵。
【“方定海……方定海……”】
洞府深处。随着小妖们的怪笑,这四面墙,眼看像被煮熟了的活人皮肤一样变红,变软,又融化开,蔓延到了地上。数不尽藏在水管垃圾通道的小妖们都笑了起来。
方定海闭着双眼。
但他被红色魔光反噬,法力暂时受限的情形下脑子里已一片混沌。
当下,他只能眉头紧皱,避免受其妖的蛊惑,却在心神分散时,分辨出了耳边有一道对他而言十分不同寻常的声音。
【‘定海,定海。’】
这叫他名字的人,像个老僧人。就是这声音,令他从专注虔诚中一下有了一丝分心。
“师傅。”
方定海在记忆中抬头。
当他回答声音时,在他那一片空灵寂静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地方——在那记忆深处的龙泉山上正下着一场狂风呼啸的大雨,寺庙顶上的天空满是洪水滔天。
这淹没了一切山下活物的洪水从哪儿来的无人知道。
但它有个名字,就叫做——龙湖之水。
龙泉山的头顶,有一团罩着大山的黑云笼罩着他,方定海看到少年时的自己跪在一扇即将关上的红色庙门前。
一个长须枯瘦的老僧一只手高举着一柄木头禅杖,一人站在寺院的石阶前。
大雨中,老僧人在用禅杖一次次用力地抽打着自己的身躯,却越打自己身心越痛苦。
埋头时,那口鼻中的血一点点溅在灰色僧袍底下。
老僧却满面笑容,对着那天空无一丝畏惧,后退。直到,他看到自己最小的这个弟子一个人站在雨中。
肉身已痛苦无比的老僧人手中的禅杖一下掉落。
下一秒,老僧就这样在在那洪水滔天中对着少年僧人泪如雨下了。
【“定海,不要犹豫!”】
【“拿起屠刀!”】
【“拿起屠刀!”】
【“方定海!拿起你的屠刀来!”】
就是这句话,令短暂地分心又想起过去的方定海睁开双眼,本就要被这邪门的洞府妖邪搅乱的双眼也一下重回清醒了。
但他现在心神分散,很难入定。
所以,想到这,双手挥拳而起的方定海只先抬起其中一条手臂重重拍向了身侧,使那柄一直等候他命令的禅杖立刻一个倒转,又飞了起来!
“叮铃——”一颗颗佛铃剧烈震荡,在屋中迸发光亮,十分有灵性地兜了个圈就锁定了女妖的脑袋。
没想到这个敢找她麻烦的和尚还能清醒过来。
长发女妖由近身转为后仰躲避。
但没躲开,她的头颅被悬空的禅杖指着,又一个骤停。
这带起了一股吹碎整个屋子玻璃的强风,使女具的一头长发被吹起,又在打斗中挥起双臂抗衡,但坐在原处的方定海却紧闭双眼,另外一只手臂抬起,猛地用力推了禅杖一把。
他这一拍,禅杖上摇晃的佛铃烫坏了女具的皮肤一层!
女妖仰头尖叫了一下,抱头仰倒,面容剧烈颤动下,顷刻就化为法身一手挥推了这金光,身体上也开始冒出红光。
这么看,女具身上的光是大红色的。
因她出自八部天龙,这一看就能得知这就是她的法身。
佛经云,八部天龙,本就是各有八种颜色法身的妖。
世人皆知,佛法高深,但这世上能被称作八部众的妖,却也都是佛经中记载中,曾经战胜过佛,甚至吃掉过佛的妖魔。
因在西方世界的旧佛历中,曾有一位第一个对佛法提出质疑的魔王设下魔界,这位魔王在菩提树下对当世的佛教世尊发起神佛大战。
自此,魔,妖,人,佛才会在各自界线内生活。
此类妖魔,从前不会出没人间。但似乎就是从之前半道红色魔光开始,龙江市上空的界线就打开了一个洞口——一个能让这些妖逃出的洞口。
而一路下山追查的方定海对此抬起一只手,先成二指并拢状一下挡在了自己的眼前,一刹那,的双眼借助这片刻的眨眼,已是强行由外力开了一次神通。
这神通,不是他本来的天眼。
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设法看一次这妖的原形。
可就在伸手成诀的方定海,借助了白天在捡到的那些骨头和衣服进入那个世界后,他也顺利看到了那个神秘的,一直有惨叫发出的七楼到底是怎么回事。
22:30
大楼七层
夜半三更,一个贴满了红色符咒的小卧室里,是一个躺在床上,穿着身睡衣被捆着的高中女生。
屋内恶臭她一身流淌到床单上的大汗,双腿抽搐不停,头像癫痫病一样抖,她的舌头往外伸出,肚子挺着,用两手两腿支撑着身体的扭动。
她的卡通睡衣没能扣好,能见她的肚子是一层薄薄的白色肚皮,一划开里面没有血肉,心肺,只有白骨。
大红色的符咒贴满了她的脑门,嘴和手脚。
在她的身边站着三个人。
这三人没有露脸,但看打扮是父亲,母亲,和一个抱着玩具娃娃的孩子。
此时,这三个人正捧着手中的一块块红色肉块在往床上的疯女孩嘴里塞,而这时,这满嘴是肉的女孩也绷紧肚皮后,一下手舞足蹈了起来。
“啊!!救命……啊……啊!!”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救命!救命啊啊!”
就是这大叫声,令七楼祭坛中的女孩眼珠子都变红了。
在口中那人肉的供奉下,她的头发一下变白化为了厉鬼。紧接着,和方定海斗法中的女具也像是收到了妖法的供给般,顷刻变得巨大了起来。
女具本无形态,是由那七楼女孩和三妖才化形的。
所以在静止的空气中,有一道邪门的红。
这金和红,使常人都无法睁眼,一时,屋内有两种颜色的法力在对抗。
浮坐的年轻僧人,和浮立的长发女妖。
一人一妖在都拼死斗法。
伴随着‘碰’一声,六楼的墙面被撞倒,这常人所看不见的大妖和方定海发生着极为可怕对撞,而它的原形也跟着从七楼追溯到眼前的方定海脑子里出现了——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妖呢。
若说她的身材,这该是一个极美丽诱惑,就连一般沙弥见了怕都会沉沦的女人躯体。
但她的头,却是一个妖的样子。
因这女妖的头,足有人的两倍大。但这颗头不称作头,只是一个梭形的灰色倒锥。
这就是具——名为器具,亦是她姓名一字的由来。
而女具本身的皮肤灰白,没有眼,没有鼻,唯一在脸上能被作为嘴的地方是一个大口子,内里是一排锯齿状的牙,一条细长的淡白色舌头往外伸出。
它行走的方式,就是爬行。
因它的肚子和祭品一样是朝天挺着,‘两手’‘两腿’稳稳地支撑着身体,而在这器具化为的怪物的肚子上,只有一层薄薄的肚皮,那薄到能被手指一划开的身体里,没有血肉,心肺,十足恐怖。
这一幕也恰如佛经中所云。
红颜,白骨,色相双法,愚笨蒙眼。
世人只知双眼中所看到美,却不明美和恶双重并立,以妖魔之语和妩媚之形谋害世人的女妖,就是这吃人的女具。
只是这女具,到底是八部众之一的大妖。
若是不另外想办法将七楼的那个祭坛毁掉,这深不可测的一个洞府他一个人还是没法一次性解决。
所以将这一切看得分明的方定海也没有继续在今晚僵持,而是,先抬起手臂收起生死轮,接着,他就拿上自己那只登山包一下飞跃,撞碎窗台玻璃跳了下去。
这一撞,人从六楼就掉下去了。
和蹦极似的,方定海身后碎玻璃化为了一块块光亮坠落,唯有他的一只手用力地抓住了旁边的金属栏杆。
【“方定海……回来……方定海……”】
女具见他要跑,从楼中化作一团红雾还要追出来,那个梭形的灰色脑袋从玻璃里探出时,一条淡白色的舌长头也伸向了和她身形相差巨大的活人。
见此,面朝上方眸色冰冷,悬挂在大楼上的方定海却一只手抓着包,一个挺腰后翻就跃上了旁边的栏杆。
等人一个大步跳下高层。
半空,只见身形冷峻无比的黑衣男子飞身用双臂力量支撑跃下,同时整个身子飞入楼顶。
这一刻,堪称命悬一线。
女具还在楼层中间跟着他一起发疯似的往下爬。
若是慢一点,他就要死在这里了。
所以紧接着,方定海一只脚踩住墙面,等借助水管力量往下单手攀爬,随后,脱手甩开女具的他一个猛地从空中半身旋转落下,肩膀上的包险些飞起掉下去,却被一只手给抓住,又冲开楼层,就从六楼坠落了。
方定海这不怕死地纵身一跳。
就算掉在楼下单元房的水泥地上,他一个身体本身不同于常人的法僧怕是都得全身性骨折。
可令方定海自己也没想到的是。
当他耳边刺骨的风呼啸响起,这夜半三更的,他的人却不偏不倚正好砸到了过路停下的一辆车的前车窗上。
伴随着刺耳警报声,刹车声和玻璃碎裂声。
浑身断裂的方定海只一只血淋淋的手扒着人玻璃上,一脸都是血,面色抽痛地倒了下去。
当年轻僧人临要闭上眼,那车内同样一脸意外的对方有和他对上一眼。接着,那有着一双令他觉得熟悉眼睛的人才对他发出一句语气变冷的呼唤。
“方定海?”
“你这是怎么了?”
……
“喂!”
“醒醒!”
“和尚!”
——又是,顾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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