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漆黑的夜晚, 从天空不断落下凌乱的茫茫白雪。安斯艾尔向外看去, 他逐渐显露出日后风华的面孔映照在结了冰雪的玻璃窗上，容颜虚晃几近幻灭。
因为被贵族供养, 他们身上穿得不再是当初在农舍时的衣物。虽然在身上包裹的是华贵的衣袍，可是在昏黄的灯光中, 那投射在墙上的影子依旧纤细伶仃。
淡金色的长发散落在肩头, 无可挑剔的五官让人见了为之惊艳, 但安斯艾尔这时的眉眼间却已初露日后不怒自威的冰冷讥诮之色。他沉默不语的时候，总有一种慑人的气势让人不自觉闭上嘴连呼吸也变得小心起来，生怕惊动到他。但在面对江淮的时候, 安斯艾尔却依旧是温柔和蔼地对待着江淮，毕竟对他而言, 弟弟兰斯洛德是此生最重要的人。
冰雪严霜一下子成为春风化雨，这态度上的转变快得令人咂舌。贵族有时候想起这一点，便会带着促狭捉弄的意味, 用戴着戒指的手指轻佻地撩起一缕落在安斯艾尔脸侧的发丝, 暧昧地凑到他的耳边, 对安斯艾尔诉说着他的无情。
“你虽然长得好看, 但是对其他人却太冷漠, 每次当我见到你对着你弟弟那时的模样, 就让我恨不得想要同时也将他毁掉。”贵族犹如吟咏律诗般缱绻的嗓音在安斯艾尔的耳间回荡开去，将安斯艾尔游移涣散的思绪重新凝聚了起来。
安斯艾尔涣散迷茫的眼神因贵族说的这句话，再次变得锋利了起来，让伏在他身上的贵族见了不由神情一怔。
在短暂的恐惧消退而去后, 一种灼热滚烫的感觉在贵族的心口如烈火遇到酒一般弥漫散开，燃烧了起来，促使他加快了身下的动作。
难耐的口申口今被安斯艾尔紧咬住唇不被露于齿间发出声来，但是他的模样既带着屈辱神情却又高高在上，圣洁得让人想要拜倒在地亲吻他脚趾，可越是这样便越加取悦了贵族想要彻底拥有这位少年的心。
便是因为安斯艾尔的主动献身，贵族才愿意放过兰斯洛德。
虽然容貌一模一样，但贵族更喜欢安斯艾尔这种一举一动都能挑起他自尊心和征服欲的俊美少年。
在长达三年的时间里，安斯艾尔成为贵族最喜爱的少年，被他放置在这座风景优美的庄园中，犹如娇艳的玫瑰花需要在外面放上玻璃罩一样，被人细心呵护地对待着，生怕有一处出错，怠慢了他。
若是将安斯艾尔比作以一己之力抵御外界狂风暴雨的白鸟，那江淮这个存在便是他守护在羽翼下的珍宝。安斯艾尔不肯为他人所动的宝物。
“怎么了？”听见江淮说的那声抱歉，安斯艾尔从夜色之中回过神来，将目光移向他。
颜色冰冷的眸色在看向江淮时，总会如贵族看到的那般，逐渐温和下来，仿佛雪山之巅忽然发觉的一池温泉，暖雾溶溶，犹自带着三分暖意。
对上安斯艾尔关切的眼神，江淮看着他在烛火摇曳当中苍白却惊人美丽的脸，最后将想要说的话咽了回去，有些像喉头被什么东西哽塞住一样，含糊地说了一句没事，随即朝他摇了摇头。
安斯艾尔没有继续问下去，他抬起手一如当年那样摸了摸江淮的头顶，从宽大衣袖中露出来的白皙手臂上还带着或青或紫的痕迹，斑斓得像是有人故意涂抹上去的色彩，然而安斯艾尔温和的神情却让江淮见了不由想要转头不再看他。但江淮却不忍让安斯艾尔为此感到难过。
这一晚，他们互相依靠着坐在窗边见雪一直在下，等到第二日晨光微熹，天色已霁的时候，江淮模模糊糊醒来发现自己正靠在安斯艾尔的肩膀上，而安斯艾尔则抱着自己还未醒来，他的脸在映照着皑皑白雪的清晨日光中似乎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那样，让人不禁想要去触碰，可是又怕一碰眼前的人就会如云雾般消散离去。
有的时候江淮都快忘了自己并非这个世界的兰斯洛德，但是每日每夜的相处，逐渐让他沉浸于此，近乎忘记过去的事。
自知后事如何却仍旧是无能为力。江淮重新闭上眼，也用手环抱住了安斯艾尔。他们此刻的模样就像在面临无法反抗的绝境时，只剩下彼此的两只鸟。在慌乱的世间，宛如能得到救赎那样依靠着对方。
贵族死在了床上。
从他身体中涌出的鲜血浸透了身下的床褥，他的致命伤是在脖子，被割断喉管后也许还能再苟延残喘片刻，但是第一次杀人的安斯艾尔却没有任何犹豫，第二刀直接插、入了贵族心脏跳动的胸膛。
在血溅到他脸上的时候，安斯艾尔依旧冷漠。他看贵族睁眼看着自己怨毒不甘的眼神时，淡漠地用手抹去了面颊上沾到犹自温热的血。当确定贵族已经断气后，他拿了贵族的手令带着江淮逃出了这座禁锢了他们很久的庄园。
在离开高墙之后，即是自由。但只要他们中间有一人存在于这个世间，这片大陆依旧是安斯艾尔与兰斯洛德的牢笼。
在安斯艾尔遇到还是主教的奥古斯汀，决定带着江淮走向权利之路的时候，江淮明知自己再怎么阻止也是多此一举，但他还是忍不住对安斯艾尔问道：“我们去找一个地方，就像在农舍那个时候一样，好吗？”
“就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江淮后面又连忙多加了一句。
江淮知道他的话是多么愚蠢，可是他还是想要尝试改变安斯艾尔的决定。即便他知道这是不能改变的命运。
江淮恳求的目光并不能动摇安斯艾尔坚定下来的目标，他要成为掌握权势的人，制定规则的人，如此他们才能够得到真正的自由。
“对不起。”安斯艾尔低头亲吻了江淮的额头，却拒绝了他的提议。
意料之中，江淮只是苦笑不再多言。
到了后面，安斯艾尔成为了光明教廷的圣子，而他变成了圣殿的骑士长。
他跳入了奥古斯汀用以献祭的血池中，安斯艾尔则以魔王之躯降临尤尔大陆。
没有任何差错，最后又回到了这个起点。
“你想改变这个命运吗？”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道声音，蛊惑着江淮做出决定。
顺从命运还是反抗它，都只在江淮的一念之间。
江淮低头沉思挣扎的样子取悦了在幻境之外的奥古斯汀，他顶着安斯艾尔的身躯勾着笑容打量着被困在其中的江淮，就像传说中临世的魔王一般。
“改变这个命运？”江淮恍惚地问。
“没错。”奥古斯汀眉头微微上挑，音色越发带着引诱的意味，促使江淮做下取舍。
“真的可以吗？”江淮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
“真的。”感觉快要达到自己长久以来的目的，奥古斯汀全身都紧绷了起来，宛若弓弦。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那我……”
奥古斯汀全神贯注仔细倾听江淮接下来的话，但下一秒他的幻境便被打破了。
一面镜子破碎那般，幻境破了，魔法消散后反噬己身，奥古斯汀的灵魂仿佛是被撕裂了一般，疼痛得让他弯下了腰近乎跪倒在了地上。
他艰难地抬头见到江淮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这一刻在奥古斯汀的眼中，兰斯洛德与安斯艾尔两人似乎合为一人那般，让他分不清这眼前之人究竟是哪一个。
幻境被江淮打破，同时神识被摄入奥古斯汀魔法幻境中的人们都已经清醒了过来。
谢衍不知道在幻境中遇到了什么，他的脸色不大好，但是江淮的关注点并不在他的身上，所以没有看他，径直走向了现在已经是亡灵之身的安斯艾尔。
谢衍只能概括的描述安斯艾尔的一生，但是在幻境中一直陪伴安斯艾尔的江淮却清楚的见证了他所经历的那些事。
步伐虽然走向安斯艾尔，但是却意外地沉重了起来。
江淮半跪在安斯艾尔面前，伸手抱住了他：“我来晚了，哥哥。”
他来得太慢了。
第一世，兰斯洛德死，安斯艾尔成为了魔王。
第二世，江淮再次成为了兰斯洛德却忘记了他跟安斯艾尔曾经经历过的那些岁月。
亡灵是没有体温的，安斯艾尔的身体冰冷得像一尊瓷质人偶，但是江淮还是抱住了他，将头埋在了他的脖颈处。
自从进入光明教廷后，为了避嫌，兰斯洛德便再也没有喊过他一次哥哥，这次能听见这声久违到已经陌生的称谓，安斯艾尔笑了出来，好似罂粟般妖冶的面容中露出这样纯粹的笑容，有几分虚假的不真切感。
“你没晚，我一直都在等你。”安斯艾尔捧着江淮的脸认真地对他说。
不仅是江淮，在安斯艾尔进入奥古斯汀的幻境时，也见到了上辈子的自己还有他。
现在的安斯艾尔背负了两辈子的记忆，但是对江淮一如当初年少时。
抬手将江淮的面具摘掉，他们现在注视着的对方已经不再是同一张面孔了。
安斯艾尔用手轻抚江淮的面颊，唇角的笑清浅而温和，像冬天落下的第一片新雪。
灵魂交替之术是无法向死人用的。奥古斯汀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之后，便直接自杀了。
死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安斯艾尔，便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割破了自己脖子处的血管，喷洒而出的血洒了一地，同时将白色的衣袍也染成了同一颜色。
至死他都是怀着恶意的，对安斯艾尔还有兰斯洛德的恶意。
安斯艾尔那副亡灵的身躯并不能支撑他活多久，尤其是数次使用过亡灵魔法早就透支了生命已如风中残烛般不堪的身躯，简直如同一层薄纸，轻轻一扎便会支离破碎。
这世间没有办法能让河水倒流时光倒退，安斯艾尔的灵魂除非再换到另一个人的身体、里，否则他的生命将很快会在不久后的一个时点永远的停止下去。
“我可以帮你们。”为表歉意会灵魂交替之术的道格拉斯主动提出愿意帮助安斯艾尔的提议。
不过却被安斯艾尔拒绝了。
“我们去一个地方吧。”安斯艾尔对江淮说。其实到这个时候权势已经对他没有用处了，即便不再掌握权利江淮也能如他所希望的那样活下去。
江淮点头，伸出手去牵安斯艾尔的手。
谢衍没有动，他驻步不前目送他们两人离去。
“你知道他们两个回去哪里吗？”道格拉斯站在谢衍身边，同时看着离开的安斯艾尔还有江淮开口问道。
奥古斯汀死了，道格拉斯也从能够将伴侣复活的梦中醒来的。现在的道格拉斯又变成了那个热爱冒险喜欢多管闲事的法圣。
“不知道。”谢衍说完也转身离开，只剩道格莱斯一人站在原地。
道格拉斯摇了摇头，想要去大海，见一见伴侣的故乡。
安斯艾尔与兰斯洛德小时候待着的那个国家早就成为了过去的历史，但是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农舍却在战火中得以幸免被保存了下来。
时间又回到了从前，但物是人非一切都已经发生了改变。
盛夏白昼，结束之后一阵秋风起，凛冬将至。
安斯艾尔和江淮在这里过了一段十分平静的日子，正如当初他们所希望的那样。如今，终于实现了。
阳光灿烂如金，远方的山景犹如油画一般，这是一个冬天极不多见的明媚天气。
散步到后山的安斯艾尔和江淮走到那棵树下坐着，其树叶浓密遮住了自高空之上直射下来的猛烈日光。
抬手挡住阳光，在手指的缝隙中去注视高挂于湛蓝天空之上的骄阳。江淮发现有一片云的模样跟鱼特别像，正要指给安斯艾尔看得时候，他转头怔住了。
连怎么呼吸都忘了，江淮怔怔地看着安斯艾尔，他的眼中流露出不可思议和不愿意去相信的目光，最后他的手抚摸上了安斯艾尔的脸，当触及冰冷的肌肤时，江淮闭上了眼睛。
亡灵的身躯并不能让安斯艾尔在这个世上渡过多少日子。
他的眼睛酸涩不已，滚烫的液体正迫不及待地想要从夺眶而出。即便闭上眼，江淮也能感受到泪水流淌过面颊被打湿的那种感觉。
他从未哭过，这一次算是知道了哭有多难受。
怎样的心情才能引动心中的悲恸直到哭出来？他也许再也不想尝试了。
尽管身边的那副身躯不知在何时已经没了气息，江淮还是把脸上了泪痕抹掉，将头靠在安斯艾尔的肩膀处。
安斯艾尔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风信子的花香，靠着安斯艾尔的江淮手中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袖，鼻间满是风信子的淡雅香气。
江淮问安斯艾尔为什么不答应道格拉斯的帮助，为自己再换一副身躯继续活下去。
那个时候，安斯艾尔跟他已经回到了这处农舍，正坐在椅子上翻看着一本关于植物的书籍。
如果这个国家没有濒临战火，也许安斯艾尔会跟兰斯洛德在这处平静的小地方安安静静的生活一辈子，看细水长流云卷云舒，相伴到老直到对方死去，再到自己也离开这个世界为止。
他们的一生会非常简单，不至于经历之后的风刀霜剑，命运磋磨。
虽然外表发生了转变但是安斯艾尔依旧还是那个孤傲的人。他为了兰斯洛德可以屈身人下，但如果只是为了自己，他是不会为此勉强自己去做任何事情的。
安斯艾尔从来就不在乎他自己的生死。
面对江淮的问题，安斯艾尔并没有回答他在，直到他死安斯艾尔也没有说为什么。
或许，是他已经累了。
作者有话要说：完了，想看番外么？
下一个世界想要开心点就选择“动物世界”，想要沉重点就选择“民国”。
看大家做选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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