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草木无风自动，银面人眸光凌冽，慢慢逼近，右手指点在陈毕安的左肩前。
“你的名字，身世都是假的，连你这具身体也是假的，虚假的活在这个世上，心里竟然还妄想着那份虚假的感情？呵，这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情吗？”
陈毕安被点得步步后退，他眼眶泛红，挥开银面人的手，反驳道：“可我有血有肉有心，我是人！我是真实存在的，不是假的！”
银面人收回手，嗤笑道：“你不过是我的一个分魂，反而教训起本尊来了，我赐了你肉身让你做人，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你不过是把我当成一个傀儡，你的棋子。”
陈毕安微低着头，眸中晦涩不明：“做人也要承受做人的辛苦，如果有选择，我宁愿不来这人间。”
听到此话，银面人笑得妖异，声色泛冷：“我早就教过你，谁惹得你不快，你就变本加厉的还回去，就跟你心中所想一样，怎么想的，就怎么做，何必畏手畏脚当个缩头乌龟呢。”
他双手环臂，黑色指尖一下一下拍打着上臂，面具下的瞳仁散着异光，嘴角是嘲弄的弧度。
陈毕安倏然抬头，瞳孔压紧：“那些事，都是你做的？！”
扎在凤雪年背上的钉子，饕餮神兽走火入魔，张无畏性情大变，墨逍被害落水，苍云仙湖惊现水鬼。
银面人向前走得更近，手搭在陈毕安的肩膀上，“不是我，是我们，我知道你心中的所思所想，你不敢做，我就好心帮你实行了。”
闻语，陈毕安低下头，有种被人读懂心思的羞迫感。
银面人收回手，道：“给你一个忠告，你，或者说我们，与扶留上神注定无缘，不要再有不切实际的妄想，记住你的使命，不要让我失望。”
陈毕安咬着牙，垂于身侧的拳头紧握，银面人眼睛半眯，盯着陈毕安看了一会儿，似乎又在窥探心思，半响他道：“留着墨逍，以后有用。”
银面人后退，脚还未落地，顷刻间化作黑色羽毛散落半空，黑羽中出现一只红嘴黑鸟飞远。
陈毕安抬眼望天，黑鸟直冲云霄，展眼无踪，林木旋转模糊，他颓然跌落在地。
都说陈毕安是只小乌鸦，可那只黑鸟与乌鸦并不相同。
这边麦田中，扶留把似乎被冻住的墨逍推开，起身整理了一下稍微沾染尘埃的衣襟，然后淡定的走远了，留墨逍一人回不过神来。
麦子割完后，扶留问道：“老伯，前面是何城？”
老汉道：“是洄城，这几天城里举行夺花大赛，你们正好赶上了。”
麦田之后，巍峨城门若隐若现，面前一条康庄大道，来来往往的行人经过麦田走向城中。五人带一狐狸出了麦田，浩浩荡荡往洄城行去。
城墙伟岸高耸，挑着担的路人，赶着牛车的马夫，背着行李的过客，排着队进城。城门两侧立着两个身着铠甲的兵士值守。
那两个士兵尽职尽责，一动不动，饕餮来了兴趣，跑到一人面前与其对视，大眼对小眼。
兵士面无神情：“......”
饕餮转动眼珠子：“嘻嘻嘻嘻，哈哈哈，吼！”
随着“吼”一声，头上露出两只角，面上隐约现出兽面，狰狞恐怖。
“......”兵士二话不说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给我收回去！”扶留一拍饕餮的角，“你是想引起全城轰动，然后被城民联合起来打出去？”
神域和苍云之巅都有规定，不能伤害凡人，一根手指头都不行，不然会被封住神力和灵力，时间长短依情况而定，所以如果真的让全城知道，城里来了这么一个怪兽，所谓人多力量大，他们只有挨打逃跑的份。
“哦。”饕餮揉着自己被拍痛的头，然后手掌隐隐现出红光，消了那个士兵的记忆。
另一个士兵一脸懵逼，自己的小伙伴咋突然就晕过去了？
城内热闹繁华，与南方水乡是截然不同的景致。
宽阔喧嚣的大街，九转曲折的巷道，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街上男女老少摩肩接踵，川流不息。
饕餮第一次来山下人世，好奇的各个摊位都去瞧瞧看看，白鹤仙白眼加鄙夷：“瞧瞧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饕餮手里拿着一个烤鸡腿啃着，嘴角油光程亮：“我的天呐，人间的食物好好吃！”
其他人侧目：“……”
饕餮一碰白鹤仙的胳膊，啃完鸡腿还在允手指：“哎哎哎？哪里有饭馆？我饿死啦。”
白鹤仙嫌弃的躲开那只带着油光的手：“猪精转世吗？怎么比小花还能吃。”
怀里小花不服气的哼哼两声，我可不是猪。
饕餮脸一板，严肃道：“吃饭不积极，脑壳有问题。”
白鹤仙空出一只手指着饕餮那一头红发：“你头上有蜘蛛。”
“有只猪？哪里哪里，好饿我要吃烤乳猪！”
“......”白鹤仙骂道：“这个傻鳖。”
旁边扶留好心一拂袖，将饕餮头上的蜘蛛拂走了。
陈毕安沉默的跟在最后面，眼神躲躲闪闪，头尽量低着。
街角处传来哄笑，他抬眼瞧去，一个披头散发的乞丐坐在地上，失去双腿的裤腿空荡荡，讨不到钱还被人一脚踢走了碗。
陈毕安脚步微滞，目光迢遥，久远的记忆蓦然从脑海中蹦出来。
画面中央是一个小孩子，衣不蔽体，跪在地上垂着脑袋，左眼睑下带着明显丑陋的黑疤，他的身侧围着一圈比他大些的少年。
为首的少年抬脚踹到孩子的背上，厌恶道：“这个丑八怪怎么还活着？真是煞风景。”
好饿....好饿....小孩子被踹倒在地，几近晕厥。
“老大他好像要饿死了。”
“这个好办，把狗盆里的饭拿过来给他，把他的手绑在身后，让他跪着舔水吃饭，和那只脏狗一样！”
少年残暴的将小孩子的手绑上，掐着他的脖子把他的头使劲往狗盆里按。
“吃啊，你怎么不吃，快吃啊！给我吃！”
“我不吃，我死也不吃！放开我！”
小孩子奋力抵抗，旁边出现一个银面人，冷漠的注视着这一切，走过去蹲下，在小孩子耳边轻劝道：“你不吃就会死，吃吧，活下去，将这些欺负羞辱你的人，统统杀光！”
饥饿感灼烧得胃生疼，浑浊的水和馊了的饭菜在此时就是救命稻草。
为了活着……吃吧……
孩子跪着，蜷缩成一团，终于，他以极其屈辱的方式将饭与水，活着血泪与仇恨吞入腹中。
陈毕安猛然回神，大口喘着粗气，眼前没有了那个小孩子。
他抬头对上扶留疑惑的眼神，“师尊.....”
扶留什么也没问，递给陈毕安一方手帕，“擦擦汗。”
这时陈毕安才发觉，额间的汗凝聚成珠线滴落到下颚。
旁边墨逍扯扯扶留的袖子：“师尊，我饿了。”
扶留轻笑，要不是知道墨逍前世是人，他也怀疑此人是不是猪精转世。
“你想吃什么？”
墨逍笑得温善：“想吃糖。”
“......”扶留一拍墨逍的头，道：“吃糖蛀牙。”
街角乞丐失去了双腿，无助的抹着眼泪，一点一点蠕动着去捡碗，陈毕安帮乞丐把碗捡回来，并在碗里放了几枚银子，还给乞丐。
“谢谢！谢谢好心人！”乞丐老泪纵横，捧着碗连声道谢。
陈毕安微笑着轻叹口气，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曾经他也被这么对待过，今日再见此景，甚觉悲戚，一个人只有经历过才明白其中苦楚。
街上人声嚣杂，小贩哟呵叫卖声络绎不绝。
“卖鱼咯，新鲜的鱼咯！二十文钱一条大鱼咯！”
卖鱼的小贩很是年轻，穿着简单朴素的粗布衣裳，头戴斗笠，穷苦到斗笠还带着几个窟窿。
听音耳熟，扶留闻声望去，看到街边卖鱼小贩，哎哟喂，碰到熟人了。
扶留走过去站在鱼摊前，摊主抬头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把斗笠压低，摆弄自己摊位上的鱼。
墨逍弯下腰低头看去，道：“哎我见过你！你不是至尊无敌，相柳大神吗！”
这个诚实的孩子直接把灵屏口令说出来了。
饕餮惊呼：“妈呀！相柳上神！今天终于见到活的了！我跟你说，上次看你生吞活鬼，我是佩服的五体投地，真的那水鬼我都吃不下去，你简直就是我的偶像！”
他把自己满是油光和口水的手拍到相柳的肩膀上。
相柳将斗笠压得更低，真想找个无底洞钻进去。
扶留忍俊不禁：“你怎么卖起鱼了？”
当初他飞升的时候，相柳那是一个神气，提着桑榆剑雄赳赳气昂昂的来找他算账。
那时候相柳一身飘然若仙的青衣，头上的青玉发冠稀有到天上仅有，人间难得，哪是现在这副寒酸样子。
神域之下，苍云山顶，相柳嘲讽道：“巫咸大人，真是又污又咸。”
扶留心情也不好且历劫归来满身是伤，于是他毫不保留的嘲讽回去：“这不是狗头军师吗，没想到百年过去，还有再遇故人的那一天。”
“钲”的一声巨响，桑榆剑与流夭剑碰撞出激烈火花，半空中青光绿光纵横交错，两位上神打得天昏地暗，震碎了好几座山头，外加苍云之巅的几座宫殿。
当乔凌愤怒的找上门时，这位大神漫不经心胡说八道：“你这宫殿年久失修，老化严重，轻轻碰一下就倒，差点把我砸到，我还没管你要医药费呢，你倒找上门来了。”
扶留也没钱，他点头配合，形势所迫只能与相柳同流合污，剩下乔凌欲哭无泪。
再看眼前这个卖鱼的，俨然一个最普通的凡人，哪还有一丝作为神的样子。
白鹤仙顺着怀中的狐狸毛，道：“相柳上神业务拓展的够宽的，不仅赚着神界的钱，人间的你也不放过。”
相柳也不再遮遮掩掩：“你懂个啥子，神界那点钱够干什么，我在人间一天赚的，顶的上我在神界一年的俸禄。”
扶留蹲下看了看：“这不是河鱼吧，海鱼？啧啧啧真是方便，做生意零成本。”
洄城地处内陆，只有一条蜿蜒而过的洄河，离着海十万八千里。
相柳道：“运过来也费了我不少功夫呢，不买别站在我摊前妨碍我做生意，我得抓紧卖完，赶着回家吃饭呢。”
回家？
饕餮道：“神还需要吃饭的啊？”
扶留也疑惑：“你哪来的家，还是说你要回离这十万八千之外的虚妄海吃饭？”
墨逍抓住重点，非常不客气的说道：“真是太巧了，要不我们去你家吃饭吧。”
扶留忍着笑，暗暗对墨逍比了个大手指。
“额......”相柳迟疑。
白鹤仙道：“我们来了洄城，来者是客，相柳上神别这么抠门。”
相柳把斗笠一摘：“谁抠门了！不就多几双筷子的事吗！还怕你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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