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纳撒尼尔的王国宫殿已经覆灭, 被暴风雪掩埋……格瑞泽尔派人砍伐这里的树木、大肆掠夺资源、宝物, 用以建设他宏伟的圣城, 而那座被搬空的宫殿, 则成为了绝佳的抛尸地点。”
风雪中, 兰斯洛特漆黑的瞳仁映着冷色的雪光,像一层完美无瑕的冰面, 让人无法窥见底下是否藏有汹涌的暗流。
“格瑞泽尔虐杀的银雪狐都被丢弃在宫殿里, 和纳撒尼尔王国的其他尸体一起, 作为他的实验品——格瑞泽尔想复活伊莎贝拉,他在无数死去的人和动物身上做实验。”
“有的人被他成功复活了,成为一具行尸走肉,而更多的则尸骨无存,或者只剩下腐烂的躯壳, 堆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 哦, 那里原本是宫殿的地下酒窖, 用来储藏美酒和干酪,但格瑞泽尔在那里设下了栅栏和监牢, 用来关押他制造出的死灵生物, 或者堆积失败品。”
“但格瑞泽尔没有料到, 那些被他放弃的失败品产生了自我意识, 拼凑在一起,从黑暗的深渊里爬出,成为了一个让他也要感到畏惧的, 可怕的不死怪物。”
“那些仇恨、怨念、来自不同躯体的阴暗面总是在打架,在一个身体里相互厮杀,无休无止,就像亡命徒们聚集在一个斗兽场里……最后只能有一个意识存活下来,支配这里。”
“确切地说,”兰斯洛特的声音淡下去“我只是拥有着银雪狐意识的……一个混沌邪恶的存在。”
“不。”西尔抓紧了他的手“兰斯洛特先生非常温柔,不是什么邪恶的存在。”
“那只是殿下听不见我真实的想法而已。”兰斯洛特低笑着“我怕把殿下吓跑了。”
“我不怕。”西尔仰起脸,看着兰斯洛特的眼睛“你可以告诉我。”
兰斯洛特怔了怔,却不敢直视西尔清澈的眼睛,移开了视线,“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殿下,晚些时候风雪变大,去火山遗迹的路可能会堵死,我们得抓紧时间。”
他说着,蹲下身把西尔背了起来。
“兰斯洛特先生……”西尔有很多话想说,却都堵在喉咙里,一句也说不出来。
这时候任何的安抚都显得毫无意义,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
而向格瑞泽尔复仇,即便西尔有那个决心,暂时也没有这个能力,盲目的仇恨只能是送死而已。
“怎么办呢。”西尔叹了口气“我好想做点什么,可什么也做不了,我好菜。”
这话听起来像是一个无能的人在打嘴炮,但兰斯洛特却明白这确实是西尔此时真实的想法,他轻声笑着,安抚地拍了拍环过颈侧的手,“不,殿下非常强。”
“你不用安慰我。”
“不是安慰。”兰斯洛特说“记得诺厄吗?是你杀了他。”
西尔沉默片刻,想起自己关于地牢的一些疑问。
“梅洛蒂说,我从背后抽出一把剑,一剑就把诺厄干掉了,可是我明明不会用剑啊?而且……那剑哪去了?”
“在你身体里。”兰斯洛特回答。
西尔下意识腾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脊,睡梦中那里总是隐隐发烫,“在我的……脊柱里?”
“对。”
他们这会儿已经走到了兰斯洛特采摘浆果的森林,苍翠的树冠像一把大伞,将狂暴的风雪遮挡在外,隔绝出一片静谧的小世界。
只偶尔有羽毛般轻盈的雪从枝桠间飘落,缓缓融化。
“很久以前,纳撒尼尔的气候并不像现在这样恶劣,那时整个洛斯拉大陆并不以魔法师为尊,在当时,公认最强大的职业是剑士。”
“战士笨重、魔法师、刺客又过于脆弱,而剑士可攻可守,灵活多变。纳撒尼尔的小王子就是一名剑士——他是带着裁决之剑出生的,从小便和这柄剑长在一起,还未成年,就已经达到了人剑合一的境界。”
西尔听到这,便想起自己那个称谓:裁决者,职业:剑士。
“王子殿下是洛斯拉绝无仅有的剑术天才,在他十八岁那年,就已经达到了剑神的层次。”兰斯洛特顿了顿,补充“相当于魔法师职业的法神,是半神的级别,但由于裁决之剑的特性,他比半神更强,可以说无限接近神级。”
“裁决之剑的特性是什么?”
“净化、湮灭,还有审判,审判这个特性,对无罪者无效,而罪孽深重之人将直接被抹杀,即便是永生的神也一样。所以裁决之剑又被称为‘屠神’。”
西尔隐隐捉住了什么,又追问,“那既然纳撒尼尔的王子这么强,为什么……”
“宫殿被毁灭时,王子殿下已经不在了。格瑞泽尔是趁他离开时动的手,而那以后,王子殿下也没有再回来。”
西尔懵了,“他干嘛去了?”
“屠神。”
“……伊莎贝拉?”
兰斯洛特摇了摇头,“另外一个,他是伊莎贝拉的暗面。”
有光的地方就会有黑暗,那位神明与伊莎贝拉双生,却只能在黑暗地狱感受死去灵魂的恐惧、痛苦、怨恨……无穷无尽,甚至世人都将其奉为魔鬼。
他嫉妒伊莎贝拉得到的鲜花、信仰与爱,于是决心亲手摧毁这一切。
被仇恨蒙蔽的神制造了瘟疫,想扼杀一切生命。
“伊莎贝拉决心献祭自己拯救人类以前,将这一切灾难的真相告诉了纳撒尼尔的王子殿下,请他替自己杀死那位邪恶的神明。殿下踏上征程,却没料到在自己离开以后,格瑞泽尔毁掉了他的宫殿,让巨龙山脉被暴风雪掩埋,成为只有兽人愿意在此生活的极恶之地,夺走王国的财宝建设圣城,圣光教廷的根基,都是这个小偷从纳撒尼尔偷来的……”
“他……”西尔艰涩地咽下喉头那股酸楚,才出声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道。”兰斯洛特摇了摇头“不过……那时格瑞泽尔是依仗伊莎贝拉的眷顾,才能勉强进入法神层次,而王子殿下是公认的天才,况且魔法师对上剑士从来都是弱势。”
“而伊莎贝拉曾说过,在洛斯拉能杀死那位邪恶神明的只有王子殿下,连她自己也没有那个能力。”
“或许,格瑞泽尔想证明自己比王子殿下更强。”兰斯洛特沉声说“其实格瑞泽尔在魔法、魔药方面确实是个天才,他提取那位神明制造出的瘟疫病毒,研制出了解药,甚至制造出了比那更可怕的变异尸疫——可惜,他研制出解药时伊莎贝拉已经羽化了。”
“后来格瑞泽尔疯狂研究尸体,但他能复活普通的人类甚至动物,却复活不了消逝的神明。”
那时洛斯拉的人类已经被瘟疫大量屠杀,而知道真相的纳撒尼尔王宫众人都被格瑞泽尔杀死,在后来的历史书籍中,他大肆宣扬自己和伊莎贝拉的贡献,而对这场灾难的制造者和不知所踪的王子殿下只字不提,甚至彻底抹杀王子殿下存在过的痕迹。
随着圣光教廷势力的不断扩张,他颁布教令,传教布道,一步步提升魔法师在洛斯拉大陆的地位,让各地成立魔法师学院,将其奉为无比尊贵的存在——尤其是圣光魔法师。
而战士、刺客、剑士等职业,则被鄙夷为粗鲁的蛮力职业,无数拥有天赋的剑士因为得不到培养,无法学习专业的剑术知识而折戟,沦为只能给魔法师当苦力的底层职业者。
“最后一个问题。”西尔垂眸,把脸埋在兰斯洛特颈侧。
其实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那位拥有裁决之剑的王子殿下,就是我,对吗?”
那些梦境,埋藏在灵魂深处的记忆都在告诉他这个事实。
他就是纳撒尼尔的王子殿下,而管家先生,是被他落在雪山深处的小狐狸。
“是的,殿下。”兰斯洛特轻声说“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为什么把我们都忘了。但是……能再看见你,真是感激不尽。”
西尔沉默半晌,才出声说,“我也想记起来……”
他也想知道,王子殿下离开后发生了什么,而自己为什么会在另外一个世界重生,死后又回到这里,这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
可那些记忆只剩下碎片,嵌在他灵魂深处,时不时闪现在梦境里,可真要□□,却又伴随着剧烈的痛楚。
甚至连伊莎贝拉时期的那些往事,他都下意识回避,不愿意听人提起。
或许是潜意识里,他不愿接受自己的王国已经覆灭,那些等着他回来的人都成为了尸体,永远埋葬在阴暗的地牢里。
“没关系。”兰斯洛特说“殿下想不起来就算了。”
“现在这样就很好,要是真的记起来,我怕你会把我架到火上烤了。”
西尔终于笑起来,眼睛弯成漂亮的月牙,“但是,我记得你以前的样子,管家先生。”
“雪白的……非常干净柔顺的皮毛,在雪山里,冬天的太阳底下闪闪发亮呢。”
“谢谢,这是对一只狐狸最高的赞美。”
“啊,就这么大一只吧。”西尔把手往前探,在兰斯洛特眼前比了比“看起来非常肥美,肉质应该很不错吧……”
兰斯洛特:“……我的肉身已经消失了,殿下,你现在就算想吃也吃不到了。”
“我开玩笑的。”西尔搂紧了他的脖子,想起什么“你昨晚讲的那个故事还有后续吧?小王子把狐狸放回了雪山,然后呢?他们就再也没见过面?”
但是西尔明明想起小狐狸给自己叼来过浆果,那说明他们的故事没有结束。
兰斯洛特挑了挑眉,“后来小王子又跑到雪山深处,看看小狐狸长胖了没有。”
“小狐狸正在换毛期,虽然肉没有减掉多少,但看起来越来越瘦了,干巴巴的一小只,小王子非常着急,于是天天带着自己的宫廷菜肴跑到深山老林里喂狐狸。”
“偶尔他会遇见进山打猎的猎人,小王子就一本正经非常威严地警告他们:‘这只狐狸我长大以后要吃的’,谁都不许捉。”
“小王子成年的那一天,又跑来雪山里找狐狸,他说:‘我已经长大了,但你还没有,所以我决定等你长大以后再吃。’,他还说:‘明天我就要去打坏人了,等我回来,就是洛斯拉的大英雄,到时候……到时候你就会成为英雄庆功宴上的主菜,平常狐狸可没有这种待遇。’。”
“但小狐狸再也长不大了。”
西尔哽了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又听兰斯洛特说。
“可是小王子不知道,在狐狸眼里,他的护食行为其实应该叫作——驯养。他离开以后,小狐狸每天都在雪山顶上眺望,等候迎接自己的主人。”
恍惚间,西尔仿佛看见了那只小小的背影,日复一日在雪山之巅守望,等一个再也不会回来的人。
“管家先生,你知道吗?在我去过的那个世界,有一本书里,写了一只小狐狸。”
“狐狸说:‘一个生物,哪怕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生物,如果它驯养了你,或者说你被它驯养了,它在你的眼里就是独一无二的了……”
兰斯洛特认真听西尔说了一会儿,轻声问,“所以我的王子殿下,想要驯养我吗?”
西尔趴在他背上笑起来,“养啊,我偷电瓶车养你。”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蘑菇酱、夏不语、棽棽如水还有名字还是显示不出来的小天使的营养液,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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