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儿？
德洛丽丝睁开眼, 仍是一片黑暗, 与昏睡时没有分毫区别。
这种情况上一次出现, 还是在她很小的时候, 因为不听话, 被教皇陛下关进伸手不见五指的小黑屋里。
她坐起身，身下发出木板晃动的喑哑声响。
是陈旧的木板床。
揉了揉太阳穴, 她回想昏迷之前发生的事——那个少年的诡异宅邸, 地窖中挂满刑具, 浸泡着数具尸体……他还说要杀了教皇陛下。
虽然在看见墙上的画像时德洛丽丝就起了疑心，但直到目睹他双目赤红，浑身染血的模样，她也不愿意相信拥有那种明朗干净眼神的少年会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卡拉米镇屡屡发生奇怪的现象，来这里调查决不能掉以轻心, 原本打算用光链术将他禁锢起来再问清楚, 没想到少年的剑比她想象的更快, 也更锋利, 居然能直接斩开教皇加持的圣光庇护。
“嗤”地一声轻响，黑暗中, 煤油灯的火焰被点燃, 昏黄灯光骤然亮起。
德洛丽丝抬眸看去。
提灯走来的是一只骷髅, 骨架非常高大, 另一只手里提着骨盾，背后一柄巨大的战斧。
“不死族！”她连忙往后退，探手想从白袍里取出法典——然而那里空空如也。
“喀啦——”腐朽的木板床塌陷下去, 德洛丽丝重心不稳，跟着跌进床底。
骷髅队长大步过来伸手拽住她，一边叹气：“唉，我们这儿就一张床，你弄塌了可没地方睡了。”
德洛丽丝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高大的骷髅扛起来放到肩上。
虽然粗硬的骨架硌得她有点疼，但对方的动作是堪称温柔的，骷髅放下骨盾，调整一下位置让女子坐在宽阔的肩头，颌骨开合着，传出低沉雄浑的声音：“我的肩膀不随便给人坐，从前可只有小殿下有这待遇。”
说着还把煤油灯递过去，让她帮忙提着。
德洛丽丝察觉对方并无恶意，也暂时按下释放圣光魔法的念头，出声问：“小殿下是谁？你要带我去哪儿？”
“吃饭啊。”对方理所当然地说“睡了那么久你不饿吗？”
德洛丽丝：“……”
她想了想，又问：“这是哪儿？”
“本来是纳撒尼尔宫殿的地牢。”骷髅回答“但小殿下说，现在我们已经不在那儿了，总之这里是地底的世界。”
“纳撒尼尔？”德洛丽丝皱起眉“怎么会……你说的那个小殿下到底是谁？”
“当然是纳撒尼尔的王子殿下，是他带你回来的，你不记得？”
“纳撒尼尔皇室不是早就灭亡了？”德洛丽丝看见骷髅眼眶中的魂火剧烈晃动，又问“那你又是……”
“我是皇宫护卫队长，罗纳德。”骷髅凝视她片刻，魂火安静下来“不过如你所见，现在我已经是一具骷髅了。”
德洛丽丝默了默，轻声问：“你们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是死灵法师？”
罗纳德摇摇头：“我们死去的时候，洛斯拉还没有死灵魔法，这一切都拜格瑞泽尔所赐——他亲手杀死我们，又将我们复活。”
“格瑞泽尔？”德洛丽丝拔高声音脱口问“教皇陛下？”
脚步停顿，罗纳德嗤笑一声：“看来你也是那个伪君子忠实的信徒，真不知道他洗脑了多少人。”
“……”德洛丽丝想起在地窖上方听见的那句话，隐约明白了这背后的联系，尽管她不愿意相信。
那可是一手抚养她长大，受世人敬仰的教皇陛下，虽然他私下里常常严厉管束自己，但人前从来都是温柔和善的，以往爆发战争，教皇陛下都会出面调停，洛斯拉发生灾难，圣光教廷也总是第一时间伸出援手，怎么可能……
虽然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在提醒她，格瑞泽尔已经变了，他开始向奥古斯丁发动战争，即便是以维护和平的名义。
德洛丽丝能感觉到罗纳德对教皇的憎恨，她没有出声维护，想了想问：“那你知道，我怎么才能回到地面上去吗？”
“不知道。”幽蓝的魂火瞥向她“王子殿下说，让你暂时住在这儿。”
“他在哪儿？让我见他一面。”
罗纳德摇摇头，“他愿意见你的时候你就能见到了。”
坐在高大的骷髅肩头，能看到地底世界更远的地方，德洛丽丝看见星星点点柔和的光，风吹拂而过，扬起闪烁的孢子和植物种子，还有阵阵挥之不去的腐朽气息。
发光蘑菇大多生长在曲折的小径旁，路边有一间通体漆黑的二层小屋，门前挂着煤油灯和黑铁招牌——黑暗料理餐厅。
德洛丽丝感到一丝不妙，罗纳德将她放下地，上前推开门。
由于地底世界矿产资源的丰富，这间餐厅的装潢看起来相当高端大气上档次，墙体由黑色金属搭建，中央还有一条铁艺螺旋梯，用来照明的并非贵族富人常用的光元素结晶，而是由地精工艺制造的晶体灯管。
几个矮人和哥布林围坐在玻璃圆桌边，高举起啤酒杯（里面是冒泡的紫黑色不明液体），叽里咕噜地说着德洛丽丝听不懂的语言，但从简短的发音和热烈的气氛判断，大约是：“干杯！”
穿着紧身皮衣、网袜，头生犄角的红发美女甩了甩身后黑色的小尖尾巴，用它叉起一块果冻，试图喂进同伴嘴里。
披着黑斗篷的银发少女立即战术后仰，兜帽落下露出尖尖的精灵耳朵，手中漆黑匕首一挥，斩下对方的尾巴，用手握住扔到桌上。
“哎呀，还是这么开不起玩笑。”魅魔若无其事地把果冻吃掉，又将尾巴接回去。
门外蠕动着爬进来一只史莱姆，坐在角落里的蜘蛛长腿点了点旁边座位，它便慢吞吞挪过去。蝙蝠小姐似乎有些不满迟到的同伴，背过身拿屁股对着它。
史莱姆“哗啦啦”地拔高，变出两条黏糊糊触手拍打她翅膀，一会儿变形成四条腿的爬行怪，一会儿变形成细长的剑，“咕噜咕噜”地解释自己迟到的原因。
大概是说它来的路上差点被爬行怪抓去吃掉，被一柄剑救下了。
长着鱼尾巴的厨娘端着两盘不明物体从后厨出来，看见角落里的小学鸡三人组，漂亮的眉毛拧到一起，“食材禁止上桌！”
三只小怪物吓得缩到桌子底下，罗纳德摆摆手，“格拉蒂丝，初级怪物整天在一层巡逻也怪辛苦的，就破例让它们改善一下伙食吧。”
德洛丽丝：“……”
她看着黑铁盆里泥浆一般粘稠的液体，咽了咽口水：“你们管这叫，改善伙食？”
罗纳德瞥她一眼，将骨盾靠墙放好，捡了个位置坐下：“这里不比地面，有的吃就不错了。”
格拉蒂丝先到角落里给初级怪物点单，史莱姆从自己身体里掏出珍藏许久的粘液：“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噜。”
德洛丽丝愣了愣，小声问罗纳德：“它在说什么？”
“这是我攒了两周的粘液，请务必认真烹制。”
史莱姆又转向两位同伴，“哗啦”一声拔起一米多高，声音也更大，还隐隐有些自豪：“咕噜噜噜噜！”
“我要让你们知道，我可是整个一层最美味的史莱姆！”罗纳德翻译。
蜘蛛和蝙蝠小姐热烈地鼓起了腿和翅膀。
德洛丽丝：“……”
恕她无法理解史莱姆的远大志向。
其实眼前这些怪物，德洛丽丝从未亲眼见过，她只在教廷的书籍中看到相关记载，那都是千年前魔王麾下的追随者，应当早已经在教皇陛下的禁咒中湮灭了才对。
没想到那些画中的怪物、魔族，此时居然出现在她面前，虽然在地底过得很凄惨，但又如此生动活跃——让她这个教廷圣女都不由生出，其实魔物也没那么可怕的念头来。
如果真的灭绝了，反倒可惜。
这是她阅读教廷史籍时从未产生过的想法。
德洛丽丝摇摇头，手肘架在圆桌上托腮沉思。
幸好自己没有向那少年暴露身份，否则这会儿就不是和怪物们和谐地同坐在一间餐厅里，而是被做成新鲜的料理改善伙食了吧。
但是，她的圣光法典到哪儿去了？
如果是被对方没收了，他没理由猜不出自己的身份才对。
海妖厨娘给初级怪物点完单，走到他们桌前，罗纳德很有绅士风度地把菜单推给德洛丽丝，“女士优先。”
“呃。”德洛丽丝视线扫过上方的菜名，感到一点窘迫“我……嗯，来个Q弹史莱姆果冻吧。”
说着赶紧把菜单又推回去。
什么今日特供炭烤蜘蛛腿、沼泽爬行怪洗澡水……这不是在为难她光明圣女吗？
听说这边客人点了史莱姆果冻，角落里的小怪物慷慨解囊，又贡献出一份粘液，邀请金发小姐姐品尝自己美味的分泌物。
德洛丽丝：“……啊，真是非常荣幸。”
什么鬼！这不就跟在一头奶牛面前喝它产下的牛奶一样羞耻吗！
“咔嗒。”餐厅门再次被推开，少年提着包裹走进来。
罗纳德立刻起身行礼，“王子殿下。”
怪物们也纷纷围过来，簇拥着王子殿下和他手里散发出香气的包裹，兴奋地吱哇乱叫。
西尔笑了笑，拆开包裹取出里面的打包盒。
盒子里盛的是热腾腾的菜肴、浓汤，菜式简单但香气扑鼻，至少比这里的黑暗料理正常多了。
“传送点建好了，我从镇上带了点吃的过来。”西尔说。
啊，得救了……德洛丽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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