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芽从云彩里露出一个角儿, 落下羞怯的影子。
时间已经很晚,墙上挂着的英伦钟表指向十一点。
副官唐生从办公桌上取走文件,犹豫不决。
霍霆烈看向他:“什么事?”
唐生:“不知道该不该说……您刚是新婚,这么晚回去, 对嫂子是不是不太好?”
霍霆烈靠在椅背上, 随手翻阅文件, 并没有作答。
唐生颔首:“属下失言。”
等到霍霆烈处理完公事,已经接近十二点。
他架车回家。
在车上,窗外灯光明明灭灭照射进来。
看家里那人的性子, 是个软顺听话的。
霍霆烈想起, 前年有个属下结婚, 婚后第二日因为新郎回家晚了, 新娘子哭了一宿, 还来总署大闹一场。
以她的性子,大闹一场是不可能的。
会不会因为丈夫的晚归, 正在偷着哭?
偷着哭的话,是哄还是不哄呢?
汽车停在霍府门口。几个丫鬟来回迎:“大少爷。”
霍霆烈看了眼正厅, 一片漆黑,想必父母亲已经睡了。
“你们…”霍霆烈语气一顿,“你们大少奶奶, 可曾睡了?”
丫鬟们接过外套,恭顺回答:“已经歇下了。”
霍霆烈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因为江柔睡得正香。
她甚至搂着被角,鼾声细微,仔细看唇角边还有点点笑意。不知道做了什么美梦。丝毫没有被晚归的丈夫打扰心情。
她……
倒是一个随遇而安的好性子。
霍霆烈盯了片刻, 瞧见她唇色鲜艳如同樱桃饱满。
江柔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在盯着她。视线让人头皮发麻。
因为第六感,她睁开眼睛。
和站着的高大男人视线相对。
原来那个“不一样的东西”是她的丈夫。
江柔迷茫的眨了眨眼,拥着被子坐起来。
霍霆烈没想到她会醒。
他站着,她坐着。
他率先移开视线,坐到榻子上喝茶。
江柔掩不住困意:“你回来了啊。”
那声“啊”,尾音甜蜜沙哑,拖着尾巴。
霍霆烈摩挲着茶杯沿壁,嗯了声。
江柔揉了揉眼睛:“不早了,回来了就好,洗一洗睡吧。”
说完,又拥着被子躺下。
江柔很奇怪。他回来了,无声无息的,像鬼一样。还盯着她看,难不成是盼着她伺候他洗脸刷牙呢?都什么年代了。
闭眼睡觉。
一杯茶还未饮完,她竟然已经入睡了。
霍霆烈心里有股奇异怪感。
带着那股轻微的怪异感,洗漱,进被窝。
这个晚上,睡不着的人成了霍霆烈。他睁着眼,一双鹰隼一样锐利而冷漠的眼睛盯着窗户。身下只一层薄薄的被褥,地板很硬,和床榻相比简直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在外地行军时,他不是没有吃过苦,可结了婚,怎么就沦落到睡地板来了?
月光撒进窗台,窗外不知什么鸟在夜鸣,一阵一阵。
烦躁。
第二天,江柔醒过来时,霍霆烈早就去了总署。
顶翠边给江柔梳头,边担忧道:“大少爷出门时,看他脸上表情不怎么好。少奶奶,昨夜里没发生什么吧?”
江柔想了想:“没有啊。”
发生什么了?
他心情不好,一定和她没关系。她都已经这样做小服低了。
江柔笃定:“他是军务太忙,加班熬夜,作息紊乱,所以脸色不好。得好好补一补。”
下午时,江柔出门,带着几个霍家的家丁去看铺面房产。
几处在街道里,是买粮米油面的,生意很好。
几处在住宅区,主营布料,生意就差了些。
家丁一并禀报:“大少奶奶,咱们家里还有米厂面厂,还有一家小型的造船厂,都在郊区码头那块儿。这是账本,以及各处的负责人。”
江柔简单翻阅账本,心里核对账目。
几个管事人互相看了几眼。
这新婚的大少奶奶,听说是个穷秀才的女儿,一看就是个娇滴滴的小家碧玉,没见过世面,拿账本看有什么用?只怕是看个热闹罢了。
在此之前,账目是让老夫人打理的。
江柔看了看,把账本放在桌上。
她朝众人柔和笑了笑:“我心里有了底儿,你们先下去忙吧。”
管事人恭顺:“是,少奶奶。”
出了门,人们心里放轻松了,看来这个少奶奶也只是应付应付,没事。几个身上有污点的更是放宽了心。偶尔贪几个小金鱼儿,也算不得什么,继续喝酒吃茶去了。
回去的路上,顶翠问:“少奶奶,您看出来什么些了吗?”
“看出来了。”
“那您怎么不说?”
江柔看向窗外:“还不到那个时候。”
顶翠不做声了。她发觉,小姐的性子真的变了许多。再也不是之前那个娇蛮,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大小姐了。
霍霆烈是不管家业这回事的。霍夫人的意思是,逐渐把家业交给江柔打理。但她有所担忧,毕竟江柔年龄小,见过的不是那么多。江柔也明白霍夫人的心意,先认真学着。
三天后,两个人启程回别墅。
车窗外,霍夫人看了看冷若冰霜的儿子,又看了看乖巧漂亮的儿媳妇,心里是一万个不放心。她叮嘱江柔:“有什么事,就回来找娘,别让自己受委屈。知道吗?”
江柔笑:“知道了。”
霍霆烈命令司机开车。
江柔知道。回了别墅,事情不会变少。
第一个要解决的,就是霍霆烈的妹妹,霍霆雲。
家里养着的娇小姐分两类,一类是留过洋,被新思想洗礼过,见过世面的。一类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里读《女戒》的。前者明里暗里的鄙夷后者,后者也暗搓搓的看不上前者。一个嫌没规矩,一个嫌太老旧。
原主和小姑子霍霆雲就是这么个关系。两个人互相敌对,等原主被捕入狱,霍霆雲高兴的恨不得挂几条鞭炮庆祝。
果然,江柔进了别墅门,在一众欢迎的笑脸中,一眼就瞧见霍霆雲坐在沙发上,表情不冷不热的。
赵管家弯了弯腰:“大少奶奶。我是这里的管家。您以后若是有什么问题,随时来找我就成。”
江柔点头:“好。”
霍霆烈把行李箱放在地上。他环视一周,霍霆烨还没下学,那个娇气不已的便宜妹妹正坐在沙发上嗑瓜子。他脸一板:“霆雲,过来见过你大嫂。”
霍霆雲根本没看江柔。她慢条斯理放下了手里的瓜子,整理裙摆,大摇大摆到了江柔面前。她抬起眼,以一种掂量掂量对方几斤几两的视线,看向江柔。在看到她之前,霍霆雲脑补那张老照片上的女人,泛黄的脸,大龅牙,单眼皮矮鼻梁,鼻梁上还有几颗大痘痘。可她看见江柔时,她却怔了怔。
眼前的女人穿着鹅绒黄色的开衫,露出一寸白皙的脖颈。远山眉,樱桃唇,脸颊白里透粉。是漂亮健康娇气的,和照片上那种灰扑扑的样子,半点都不一样。
霍霆雲当即愣住了。这张脸有些眼熟,可是照片,照片上明明不是这个样子!
江柔等着她开口。
霍霆雲在神游里回过神来:“大嫂……大嫂。”
江柔这才朝她笑:“妹妹。”
她一笑,更不一样了。
有点像,像风里的花苞,绽放开来,柔柔软软的。
霍霆雲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江柔道:“你是不是认识个叫江玉的同学?前几天我去接她,还见过你。”
霍霆雲一下想了起来,她原来是江玉的表姐!的确是见过面的。
霍霆雲本来想着,如果江柔像传说中那么古板守旧,她一定要冷嘲热讽她一顿。
但是现在看来,这个大嫂好像很不一样。
霍霆烈一直没说话。
管家领着江柔到了卧室。二楼主卧,面积极大,鎏金的花纹与欧式家具,除了一处大圆床,还有沙发,摆件,留声机,窗台上摆着花草。临窗看,能看见楼下的喷泉。
江柔很满意。
她满意的是那个宽敞阔气的长沙发。都可以当床睡了。她也不用担心霍霆烈睡在地上是不是欠妥。
江柔心满意足的去楼下熟悉房间。一楼除了客厅,有两间房,一处是霍霆雲的,一处是霍霆烨的。三楼就是书房,办公处,会议室。
厨房在后院,丫鬟婆子也在后院。
晚上,江柔第一次同霍霆烈单独吃饭。
江柔:“你的弟弟妹妹呢?”
霍霆烈言简意赅:“雲儿和同学一起出门玩了,烨儿值班不回来。”
江柔点头。
霍霆烈吃饭时极有教养,动作斯文矜贵,一点声音都没有。
吃完了饭,江柔以为霍霆烈会去军署。
结果他没有。
江柔微诧异:“不用去工作么?”
霍霆烈看了她一眼。
她好像很希望他能走似的。
他摇头:“今天不用。”
江柔默了默:“嗯。”
掐着手指头算一算,这才是结婚第四天。
俩人过的波澜不兴,和结婚第四十年一样。换个角度想想,结婚四十年的都比这俩人亲热。
说实在话,江柔还是挺满意的。她起身:“我先上楼了。”
霍霆烈嗯了声。
她穿着舒适合体的衣裙,行为举止恪守礼份,像极了一位合格的贤内助。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