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春（五）

    1933年10月10日, 南京

    王府街沈家

    “石小姐，马车叫好了。”没会儿，女佣就进来说道。

    石翠芝便披上雨衣去辞别了沈太太沈老爷, 以及沈少奶奶与小健。

    还在小健的耳边说家里的狗生了一窝仔, 要送他一只，小健腼腆地笑着，说：“谢谢表姨！”

    许叔惠也披上女佣送过来的雨衣，与石翠芝一前一后走在前头。

    沈世钧从女佣手上取了一把大黑伞，与顾曼桢肩并肩走在后头。

    到了门前，外面还下着毛毛雨, 像雾似的。

    顾曼桢在沈世钧的帮助下穿上了墨绿色长披风，中间扣上几个同色系的大扣子，再将腰带一系，就看不见深驼色的百褶裙, 只露出黑色的平底雨靴。

    “叔惠, 你送送石小姐吧。我跟世钧要走一走。”顾曼桢见石翠芝一人进了马车, 便笑道。

    “不成不成, 我对南京不熟, 怕走丢。”许叔惠惊道。

    “呵呵, 放心, 我与曼桢就跟着马车走, 你将翠芝送到南京路，再让马车慢慢折回来就能遇上我们。”沈世钧笑着指点许叔惠。

    “……好吧。”许叔惠无奈地摇头，坐上了马车。

    片刻后, 马蹄得得，在雨夜的石子路上愈行愈远。

    只剩下顾曼桢与沈世钧两个人，空气立刻甜蜜起来，沈世钧打开大伞，搂着顾曼桢进入雨幕中，一颗颗鹅卵石像鱼鳞似的闪着光。

    一路上，看着这古城的灯火！

    顾曼桢与沈世钧两个人时不时低低的交流几句，偶尔还会亲一亲对方，时间流逝的很快。

    俩人还没走出几条街，前方便传来得得地马蹄声。

    “叔惠回来了，你想去哪里玩？”沈世钧从背后抱住她，不再前进，将下巴搁在顾曼桢的头顶，呼吸打在她的耳边。

    “我想啊，不好说，我对南京不熟悉……”只知道，1937年，南京大屠杀，死了30多万中国人。

    “嗯，这样啊，那等叔惠过来，问问先。”

    “嗯。也好。不过，不要去看电影。”目前，上海的电影院比南京好了不少，以及电影上市比别的城市要快了不少。

    这个时期的上海，被租界占据了城市的主要地区，而且殖民者对租界的建设也很给力，因此其他地方都是内地，都成了上海人口中的乡下。

    “好的。”

    “你累不累？”

    “有点。”

    “那要不，今晚不逛了，明天出去玩。”

    “嗯。都行。”

    得得马蹄声，愈来愈近。

    沈世钧见叔惠与马车夫并排坐着，喊了声：“叔惠。”

    “停停停。”这时，许叔惠也看清了路边的一对，连忙对身边的车夫道。

    马车一停。

    “你们快上车。”许叔惠情绪高涨，显得心情很好，笑着对他们道。

    依言，沈世钧拉着顾曼桢上了马车。

    见马车夫在掉头，问：“去哪里？”

    “方一鹏在石小姐家里，请你去见见。”

    “一鹏？”沈世钧的大嫂娘家姓方，她有两个弟弟，大的叫一鸣，小的叫一鹏，一鹏从前和世钧一同到上海去读大学的，因此和叔惠也是同学。

    “那就去一趟吧！”这次回南京来也没打算去看一鹏兄弟，可被请，那要是不去见见，似乎不好意思，便拉起顾曼桢的手，无奈地笑道。

    马蹄又得得的小跑起来，顾曼桢见马车上只有他俩人，许叔惠坐在车夫身边，又有油布帘隔着，那座位即硬，又颠簸的厉害，就干脆一屁.股坐上沈世钧的大腿，他们静默的相拥着，倒常常听见许叔惠与马车夫在那里一问一答，不知说些什么。

    “到了到了。”马车未停，叔惠就在前头喊起来，将里头正在接吻的沈世钧与顾曼桢惊醒，他们无声的笑了。

    马车停下来，沈世钧撑开伞，跳下来，转身将顾曼桢扶了下来，许叔惠也跳下车来，从马车前面绕了过来，与他们并排向石家大门走去。

    到了大门口，许叔惠熟练的去揿铃，两个听差的打开门，恭敬道：“沈先生来了。”忙打着伞前来迎接。

    可，沈世钧已撑开黑伞搂着顾曼桢同行，而许叔惠披着雨衣，听差的就悻悻的在前头领路。

    进了石家门房，就是个大花园，黑沉沉的雨夜里，也看不分明。那雨虽下得不甚大，树叶上的积水却是大滴大滴的掉在人头上。

    桂花的香气很浓。

    石家的房子是一幢老式洋房，老远就看见一排玻璃门，玻璃门里面正是客室，一簇五星抱月式的电灯点得通亮。

    灯光下红男绿女的，坐着一些人，也不及细看，翠芝便微红着脸迎了出来，这时她新换上了一双缎子绣花鞋，蛮漂亮的，她笑着引着他们由正门进去，走进客室。

    石翠芝长得不像她母亲，石太太是个五短身材，十分肥胖的富太太，正在牌桌上打牌，见了他们一行人，只是慢吞吞地欠了欠身，只和世钧招呼着。

    “咦，你几时回南京来的？我都不知道。刚刚见到了叔惠，我才知道。”一鹏也在那儿打牌，一看见世钧便叫道，牌桌上还有一鹏的哥哥一鸣与嫂嫂爱咪，爱咪这少奶奶在他们亲戚间是一个特别摩登的人物，她一见顾曼桢便问道：“这位是？”

    “顾曼桢，我的同事兼女朋友。”见状，沈世钧忙给大家介绍了顾曼桢。

    顾曼桢微笑点头，落落大方。她心底有些不大明白，世钧大嫂娘家兄弟与嫂嫂都不是十分顽固之人，为什么她能守一辈子的寡？

    “顾小姐，是上海人吗？”爱咪问道。

    “是啊，上一辈就在上海定居，不过老家在安徽。”顾曼桢笑着道。30年代上海是全世界第四，仅次于纽约，伦敦，巴黎。

    “我老家也不在南京。”沈世钧又急急接了话，他怕这班亲戚们瞧不起圈子之外的人。

    “你这套衣服，是不是上海正在流行的款式？”

    原来一进客室，沈世钧就帮顾曼桢将外面墨绿色的长风衣脱下来，让与黑伞一同被女佣收起来，露出里头浅驼色毛衣与深驼色的百褶裙，在一群穿着旗袍的小姐太太中间，显得清新又脱俗。

    顾曼桢微一摇头，也不直接说是自己画的设计图，毛衣是顾太太在她的指导下织的，衬衫与百褶裙是裁缝店做的。裁缝店的师傅瞧上她的设计，也没有收她的费用，只让她的设计图送他，最后顾曼桢还要求师傅将顾家其他人的裁缝费用也免了。师傅还想要她下一回的设计图就同意了。

    “唉，要买东西，还是得到上海去。上海就是一个买东西，一个看电影，真方便！”爱咪说着，伸手抓了一张牌，将面前的牌顺了一顺，然后挑了一张觉得不好的牌打了出去，又趁着空隙背过手去捞一直站在她身后看牌的翠芝胳膊，笑道：“是不是这样子啊？翠芝。”

    “嗯。”今晚的石翠芝有些特别，微红着脸。

    “顾小姐，明天上我们家吃饭吧。”爱咪是个爱说话能应酬的少奶奶，刚刚与石翠芝搭了话，转头又对新客人发出邀请。

    见状，顾曼桢含笑不语，只是转头望了望身边的沈世钧，一付只听他的样子，与这群人相比，顾曼桢家与许叔惠家是真的拿不出手，这群人住花园洋房，而顾家与许家还是一大家子挤在一两个房间里，更何况还是租的。

    原来，顾曼桢与沈世钧还是一对穷姑娘与高富帅的悲剧爱情故事！

    不过，她开始佩服原主，原主从来没有一点点想要紧紧捉住对方，早早与沈世钧结婚的意思。

    在被姐夫强.奸，在被亲姐囚.禁，在生下奸.生子之后，还要急急的去见沈世钧，她可真的很自信。

    “世钧，你们三位要早点来。”见状，爱咪忙又加了一句。

    “大嫂，还是改天吧，明天我们还打算出去逛逛。”沈世钧笑着婉拒。

    “那过来吃晚饭吧。”一鹏便道。

    “不了，爸爸在家里，晚上得陪着吃。”

    “嗯。”

    约莫坐了半小时，沈世钧便向石太太告辞。

    石太太见他带着女朋友过来，有点不高兴，只虚留了一声，便对翠芝道：“你送送。”

    在他们这个圈子，少爷们在外头交朋友也是常有的事，但一般情况是不会带着登堂入室的，如同一鹏，他在上海读书的时候，专门追求舞女校花。本还觉得世钧这孩子诚实可靠，哪知还是与他爸爸一样一样的。

    顾曼桢在沈世钧的帮助下又穿回了墨绿色的长风衣，在客堂外的阶沿上，笑着对翠芝发出邀请：“明天陪我出去玩玩，可好？”明天三个人出去玩，还不如四个人。

    “……好的。”石翠芝微红着脸，笑了笑，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