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 小舟他没事吧？”百里凤忧心忡忡地问。
自从江小舟从吴老错那里回来后, 他就经常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发呆，一动不动, 仿佛一座木雕。
要不就拿着一朵花, 长久地盯着花看，有时候还会上手摸一摸，闻一闻，或者吃下去。
“他在修炼。”夙雁说。
“修炼什么？”
“无中生有，我师父的绝技。”夙雁说：“当时他说可能要修炼五十年以上，我就放弃了。”
百里凤嘟囔：“很厉害吗？”
夙雁：“就是能像他那样，变出小花。”
“应该不止是变出小花吧。”百里凤站起来, 准备走过去劝劝他：“至少休息一下吧，感觉他修炼很久了。”
“师父！”
李春耕从院外跳进来，抓住江小舟的袖口：“师父！糟了！”
江小舟正在用神识探入花朵中的气脉，他隐隐感受到有一条透明的丝线连接着他的神识和花朵的根部, 从那里传来了微弱的生命力, 那是一种与灵气截然不同的感觉。李春耕扑过来的时候，那条好不容易连起来的线，就如同被斩断一般, 瞬间消失了。
“春耕？……怎么了？”江小舟收起花, 温和地问。
“我种的美人寄魂发黄了。”李春耕脸色涨得通红，额头急得直冒汗, 喘着粗气道：“我检查了一遍, 发现没有任何害虫和疾病, 但是美人寄魂一直在恶化，越来越严重了。我去问了别人，他们都不知道为什么，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所以想来找师父您……”
百里凤跑过来，把他拎起来：“喂喂，小舟可是正在修炼啊，你这样忽然冲出来很危险的！”
“对不起，我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闻言，李春耕顿时瑟缩了起来，低下头道歉。
“没事的，我是你师父啊。”江小舟摸了摸他的头，站起来说：“而且收你为徒之后，也一直没有帮你什么……你在种美人寄魂吗？美人寄魂……是那种透明的花吗？”
李春耕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地说：“因为偶然得到了美人寄魂的种子，正巧剪春峰的峰顶温度很低，所以我想试试看，之前一直都长得很好的，可是今天早上我去看的时候，美人寄魂就发黄了……”
美人寄魂，江小舟记得蒲草给他说过，是一种生活在极寒之地尸骨之上，拥有特殊效果的植物。它能够短暂地唤回亡者的灵魂，用作材料的话，能炼成活死人肉白骨的返魂丹。如果放在刚刚死去的人身上，能够暂时寄存他的魂魄。
这种花，别说会种的人了，连知道的人都很少。
江小舟有些不可思议：“你真的把美人寄魂种出来了？”
李春耕挠挠头，小声的说：“我从小就比较喜欢种地嘛。”这样的话，他非常不好意思在这些人面前说出来。虽然大家都没有表露出来，但李春耕知道的。
他和这群闪闪发光的人不一样。
因为父亲早死，母亲的身体又非常虚弱，家里唯一的依靠就是那一亩薄田。每年九成的收入都要上交，剩下的全部要用来换钱买药，那些卖不出去的糟糠就是他们赖以生存的食物。从他懂事起，就躺在田地里，满脑子想着要如何获得更多的粮食，换更多的钱，填饱肚子，治好母亲的病。
这种求生的本能使他亲近着每一寸土壤，爱惜每一颗种子。直到后来，他得到了长春诀，如同顿悟般，那些手下的植物开始疯狂生长。
这让他心里感到满足和踏实，母亲的病在那个修士的手段下也治好了，李春耕离开了母亲，又离开了那个修士，开始四处收集那些奇异的种子。
他喜欢培养种子长大的过程，看着它们冒出绿芽，一天一天的生长，最后变成鲜艳欲滴的生命。
这种爱好，在他们面前，实在让人羞愧。
“很厉害啊。”江小舟夸赞，如果真的连美人寄魂这种灵植都能种出来，那就不是普通爱好的水平了。
毕竟当初连蒲草都说，美人寄魂只能在自然中生长，用一颗少一颗。
“事不宜迟，我们先去看看吧。”江小舟拉起李春耕，踩上问心剑，朝峰顶飞去。
百里凤骑上双头凤，喊道：“等等我也去！”
“喂，不要在剪春峰随便种奇怪的东西啊！”夙雁头疼不已，只好跟着一起上去。
剪春峰是整个天愿山最高的一座灵峰，甚至比吴老错居住的度西峰还要高。峰顶终年积雪，白茫茫一片，不见任何其他颜色。
江小舟他们上了峰顶之后，便见下方来往者渺渺，山腰处有流水似的云轻快飘过，耳边阵阵风声，雾气遮蔽视野，空气也极为稀薄。
峰顶上的景色非常贫乏，除了一朵摇曳的花，就只剩下一颗黑色的枯木了。
“这棵树我记得。”夙雁比他们飞得快，轻盈地跳下，摸了摸干枯的树干，里面已经一丝生气都没有了：“我小时候它还是活着的，后来有一次天降神雷，这棵树就被劈开了，从此再也没冒出芽来。真可惜啊，我很喜欢这棵树的，师父说它已经死了，再也等看不到它枝繁叶茂的样子了。”
百里凤眯了眯眼睛，他不喜欢这种刺目的白光：“你小时候就喜欢往这种地方爬？”
“这比两仪剑宗的山还高啊。”江小舟和李春耕也上来了，他想到了在两仪剑宗爬山的日子，现在回想起来，遥远的仿佛上辈子一样了。
峰顶很明显不适合生物存活，他们倒是不受这些外在条件的影响，就是李春耕看上去有点难受。
融合期一般是会御剑飞行的，但看他那样子，八层是不会的，那把木剑也没什么用。江小舟想，难为他居然爬上了剪春峰峰顶，就为了种美人寄魂吗？
李春耕缓了一会，站起身，带着江小舟他们来到干枯的大树之下。
叮铃铃——
江小舟听见一声奇怪的声音，就像是风敲响了铃声一样。
叮铃铃——
“师父，不要听这个声音，美人寄魂能够封存亡者的灵魂，也会迷惑生者的神志。”
李春耕蹲在美人寄魂前面，花非常漂亮，在白雪的映照下，透明而娇嫩的花瓣如手掌一般分开，边缘如蕾丝一般层层叠叠，纤细的根茎在风中轻轻摇曳，花开无叶，当风吹过，仿佛能见到一位身姿玲珑的美人，幽幽地在河边叹气的样子。
正因为如此，它才叫做美人寄魂。
叮铃铃——
诡异的铃声再度响起，江小舟脸色有些发白，李春耕却完全没有受到影响的样子，他指着美人寄魂的一片花瓣，说：“师父，你看，这里发黄了。”
江小舟走过去，和他蹲下来，仔细查看。
“这花怎么让人毛骨悚然的。”百里凤皱着眉，他有些不喜欢这朵花的气息。
夙雁看的书多，对美人寄魂稍微了解一些：“不是说美人寄魂必须种在尸骨之上吗？这里难道有尸骨吗？”她可不记得剪春峰上有死过什么人。
“有啊，其实美人寄魂也不是非要种在尸骨上的，周围百尺内有尸骨就行了。”李春耕这话说的就好像植物只要太阳一样，他指着四方飞羽学院的大门那里，说：“那下面，有数千具尸骨在地底腐朽，亡魂常年不散，因此，这美人寄魂，长得比同类快多了。”
夙雁怔了怔。
说到数千具尸骨，夙雁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她师父，几百年前那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了。
数千人的冤魂不愿散去，因此罪孽陡生，吴老错突破时，引来天道震怒，九道紫色神雷搅动着风起云涌，一道道劈下，势要将这个双手沾满鲜血的狂徒埋葬于神雷之下。
吴老错扛过了八道神雷，最后一道，劈在了这棵树上。
“是这样吗……”她无意识地摸了摸干枯的树干，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一进学院就知道了啊，我还以为那些都是在考核中死去的弟子。”
夙雁奇怪地问他：“你不怕吗？”李春耕看着胆子就很小，知道这里有如此多的亡魂聚集，居然不会害怕吗？
“亡魂没什么好怕的吧，我比较怕那些活着的人。”例如会对他恶语相向的于欢欢，李春耕站起来，将手放在那颗干枯的树上，轻声道：“而且，死去的尸骨会繁衍出新的生命，正是这样的生死轮回，世界才延续下去的。”
长春诀在他体内温和缓慢地运转，浅绿色的光芒从他手心慢慢渗透到枯树之中。江小舟下意识用神识去看，他最近已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神识能比眼睛看到更多更本质的东西。
只见一丝绿色的细线从李春耕体内抽出，源源不断地输送进了枯树之中，他体内有一个庞大的漩涡，运转地极为缓慢，但其中，传来了磅礴而坚实的，如同土地一般的气息。
这是……
江小舟还是第一次在别人身上看到了这样的气息。
而夙雁慢慢张大了眼睛。
这棵沉寂了几十年的树，在一股生气的环绕下，争先恐后地冒出了绿色的嫩芽，黑色干枯的外皮逐渐剥落，就仿佛……
春天来临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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