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迟年骨节分明的手指停顿在衬衫的第三颗扣子,呼吸微微一凝,似听到自己的耳朵里“嗡”了一声。
他看向沙发上的许杏,发现她神情严肃,圆圆的眼睛里满是认真。但,声音不对。既然这么有骨气跟他离婚,怎么会是闷得不行的声音?演不下去了?
现在甩脸色还不够,要直接跟他闹离婚?因为什么?因为他在KTV说了她两句?还是因为程悦然?
不管是什么,听到“离婚”两个字都让他很不悦。说句不好听的,如果真有离婚那天,那也绝对不是由她先提出。
江迟年继续手上的动作,直到把衬衫的扣子都解开,才清清冷冷地扔下一句:“闹够没有?”
许杏咬了咬下唇。总是这样,每次她认真跟他说话时,他以为她在闹。她到底闹什么了?
明天钱到账之后,她把钱还了,就再也不欠他什么了。她不想再拖下去,对他和她都不是好事。
许杏努力去忽略江迟年的冷脸,硬着头皮往下说:“我们没有孩子,我也不要你的赡养费,房子和车,还有其他东西,离婚应该很快办好。”
“爷爷那儿,我会自己跟他说,还有爸妈那里,我也会打电话跟他们解释,是我的问题。”
江迟年“啧”了一声,“难道不是你的问题?”
这时候他才看出来,土包子不是在闹,她甚至连离婚协议这种东西都准备好了。她早就想跟他离婚了?还是他出差这一个多月,她在外面真有狗子了?
江迟年的脸越来越难看。
许杏早就习惯,跟江迟年说话,会气死自己。他迟少向来是对的,错的只能是别人。
她深吸口气,先让自己软下来,不跟他硬碰硬。
“迟年哥,我们这样,有意思吗?你被迫跟我一块过日子,也不好受吧?我知道你是看在爷爷奶奶的份上,才一直忍着没提离婚。奶奶走了五年了,你和我,也都尽力了,不是吗?”
江迟年听到这久违的称呼,心跟着沉下去,还有一点儿难受。
许杏一想到江奶奶,眼眶都红了,老人家是她外婆的手帕交,外婆过世后,是江奶奶心疼她无依无靠,才把她接到江家来,当亲孙女一样养着。
那年她十六岁,上高一,而江迟年已经高三,准备出国。
她二十一那年,江奶奶临终时虽没明说,但那意思是把她交给江迟年,于是她和江迟年订婚,两人在守满三年孝期后结婚。
这一眨眼,十年过去了,许杏也从十六,变成二十六。
外人羡慕她命好,一个原本住城中村的土包子,轨迹完全看得见,可她一跃成为江少奶奶,顶级豪门,老公帅气,只差再生个崽子,就是人生赢家了。
但圈子里的人都瞧不上她,认为她配不起江迟年。
配不起就配不起吧,谁还能真的得罪她不成?
只是许杏不想再过这种生活了。在做好一个主妇的角色时,她也会想,自己除了江迟年老婆这个标签,是不是这辈子就这样了?
最重要的是,她还有一笔巨债没有靠自己还清,怎么能被困着手脚?
好不容易,命运眷顾,她有钱还清这笔债了,自然要兑现承诺。
许杏想到那笔卖地所得款,跟江迟年长话短说:“迟年哥,今天你也看到了,那一百五十万,是我爸妈加上我的所得。”
“我打算钱一到账,就划到爷爷和你卡上。我之前零零星星往你卡里汇了有五十几万,明天正好凑整,爷爷和你各一百万。我知道两百万很难跟爷爷花费在我身上的心血比,但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许杏觉得自己很罪过。
江迟年却听得一头雾水,“你他妈究竟在说什么?什么两百万?”
土包子是想用两百万来买断她在江家的十年吗?呵,想都别想。
许杏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生气。明明她都按照他的话做了,他还不满意吗,哪怕是要离婚,以后能见的机会几乎为零了,也不能好散吗?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迟年哥,两百万真的是我能给的,最多的了。如果以后,以后我赚钱了,我一定会尽我所能,补偿爷爷。”
江迟年瞪着她,为什么她嘴里三句不离两百万?
许杏见他这么难缠,姿态放得越低,“对不起,迟年哥,是我没用,这么多年才还清。如果你要算利息的话,我,我能不能先欠着?”
江迟年听不下去,一把拽住她,“我什么时候要你还两百万了?”
许杏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几下,像羽毛似的拂过江迟年的心。
江迟年想,原本这个时候,她该是被他揉捏着入怀的,可该死的,她现在跟他谈的是离婚。
他像被人泼了一桶冷水,什么心情也没了。
许杏却自顾说着:“你忘了吗?订婚前,我问你,我们是不是真的要订婚,可不可以不这么做。你当时告诉我,哪怕是养一条小狗狗,也有感情,即使我迫不及待想离开江家,也得还清了所有东西之后。”
江迟年想不起来许杏说的这些,更想不明白的是,他当年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许杏脸色却十分平静,似在述说一件与她无关的事:“后来我问你,要怎么才算还清,你说这世上所有东西都有价值,换算成钱的话,大概是两百万。”
从那以后,她不管做什么都做得格外用心。
江迟年喜欢吃的,她努力去学,做给他吃;江迟年喜欢穿的,她洗得干净,熨得笔挺;江迟年喜欢去的地方,她绝不打扰,他爱留多久留多久;江迟年喜欢玩的消遣,她想尽办法安排,让他尽兴。
但凡是他的吃穿用度,她都身兼秘书管家和保姆的职责,唯一的考核指标是,他满意他喜欢就好。
他每个月给她的生活费都不菲,所以她也不是多伟大无私的妻子,她会从里面扣出一部分来,算成她努力工作的报酬。这就是这些年来,她零零星星地往他卡里汇入五十几万的来源。
辛勤工作,是要有回报的。本来她以为,还要好多年,她才能还清两百万的债务。
但幸好,老天爷没让她等太久。
许杏觉得,她的命运也许要开始逆风翻盘了。再一看眼前,江迟年还在想着什么,并没有签字。
“迟年哥,你不想签吗?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她没有别的意思,这个舍不得,是指他们从少年时就陪伴对方到成年,虽然不是时时陪伴,而且过程也不算太美好,但好歹算是看着对方长大,即便没有爱情,也会有点别的情感在吧。
可江迟年回应她的,是不冷不热的一句:“你觉得可能吗?你确定要离?”
他还记得上上次,不知因为什么事,她说再也不要看到他,然后跑了出去,结果没一天,她就回来了,还是穿着一只拖鞋回来的。
还有上次,同样不记得因为什么事,她说他就是个浑球王八蛋,她连行李都收拾好离开了,结果两天后,有陌生号码打来,让他去接她。
其实江迟年会记得这些,是因为他很笃定,只要他说她还是江太太,她跑得再远也只能回来。
可这听在许杏耳里,又是羞赧又是心酸。羞赧的是,她没有一次,是能成功离开得了这里的。心酸的是,每次回来,都不是她愿意的,是因为她太倒霉了。
所以这次,她做好了所有准备,她真的,不能再像从前一样了。
她替自己加油,许杏,你可以的。
江迟年看也不看离婚协议一眼,随手拿了支笔,在底下签了自己的名字。
“谢谢你,迟年哥。”许杏放心了,同时也有一丢丢落寞。他真的,从来没有喜欢过她,一点点也没有,才会毫不犹豫呢。
江迟年挑眉看她,“现在,可以睡了?”
这个睡的定义,跟许杏听到的不一样。她把离婚协议一攥紧,放回背包里,站起来,还很真诚地鞠躬。
“迟年哥,我走了。”
然后江迟年看到许杏单薄柔软的身子像一抹云,突然就飘走了,再也没有飘回来。
他面色铁青,低咒一声,狠狠地将茶几上一个摆设抡到地上。没良心的土包子。他上楼冲洗,完了倒头就睡。
到了半夜,江迟年因为时差怎么也睡不着了,下意识就喊出来:“土包子,去倒水。”可腿一伸,触到的除了床单,什么也没有。
他揉着太阳穴下楼,倒完水喝,又捡回地上那个摆设,摆回原位。他绝不承认,这貌似,好像,是土包子买的。
而离开了逸品汇都的许杏,头一回舍得下重本,给自己定了个六星级酒店,睡了个美梦终于不用被打断的好觉。
不知梦到什么,她一脚将枕头踹飞落地,嘴里喃喃有词:“打你还要看日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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