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皮埃罗14

    再睁眼我就到了这里。昏暗的封闭房间,门窗关得严严实实,让人难以分辨黑夜白天,我在这里呢,要么是给绑在椅子上,要不然就是被埃洛喂了药四肢无力,他小心谨慎得可以,把室内布置简化到极致,没有任何非必需品,甚至没有灯,大多数的用具设置被固定在墙上没法拿下来,没有刀子和玻璃制品,也没有毛巾,只有卫生纸,这种限制的方式就好像埃洛把我关进一间特制牢房,再进来和我一起伏监。

    牢头,即埃洛本人与我同睡在一张床上,房间里当然也没出现过第二张床。我昏昏沉沉过一阵子,醒过来后就很难清楚地说出日期了,每日重复机械性的行为,醒来,简单的饭食,再昏睡过去,他给我的刚好够填饱肚子的水和食物,没有过多交谈,那几日我甚至很难分辨清他是真的在我身边,还是我意识模糊下的幻影。偶尔我醒过来在床上躺着,听见他在房间那头走动,往往我刚刚有一点苏醒的动作,他立即到我身边检查我的状况,除了最基础的对话外,无论怎么询问他都没有多余的一个字。我猜这正好是他的目的之一——搅乱我的脑子。最初的混乱适应过后,他也找出合适的药量让我丧失活力却又足够清醒,这时我们才开始进行真正的谈话。

    ——重生的第一步是死亡。

    埃洛把我搬到客厅的椅子上坐好,在我面前的地上盘腿坐下,手指灵活地在我的小腿上捏来捏去,以检查我的身体情况,我要是有再有点活力说不定会踢他一脚,不过我想我有点累,还是放弃了,“肌肉是没那么容易萎缩下去的。”

    埃洛头也没抬地说:“我知道,我只是检查一下。”他把我摆弄一通,没发现有异常,遂收手了。

    ——你得要先死过一次才能活过来。

    埃洛从兜里掏出遥控器打开投影仪,机器幽然透出一道蓝光照在白屏布上,“看。”他对我说,而我闭上眼睛。

    “看。”他又说一次,加重了语气,听起来多出了胁迫的意思。

    伍季巨大的饱含恐惧与痛楚的整张脸塞满了屏幕,并且好像要屏幕外挣出来。我不喜欢看这个。我不想看。

    “这个人没日没夜使唤你,好像你是他的卑贱的小宠物一样,又是蹉跎又是怒骂,他忽略你的价值,掠夺你的尊严,在我们遇见以前,进报社一年多,你可曾做过哪怕一件重要的事情?”

    “我暂时经验不足。”

    “经验得积累才能出来,可他压着你,不肯给一丝一毫让你出头的机会。他讨厌你得很,除非你是个呆瓜才看不出。”

    “公平点讲,伍季的坏脾气发作起来人畜不分。除了上级,他对所有人都不友好,不单是针对我。”

    “你继续骗自己吧,”埃洛又往下放了几张照片,全是血淋淋的死亡现场,“他对金冬树不那样,他们下班了还会一起去喝啤酒呢。”

    我的手指神经质地抽动一下,我控制住没让埃洛看见,不过他还是说:“对,我知道金冬树。厉害的、年轻的、英勇的女记者金冬树。我本来第一个想做掉她,不过,大餐要放到后面才有价值。”

    “你找不到她的。”我都不知道她在哪儿。

    “那我们试试看。”埃洛不置可否,“话说回来,有理由或者没理由,伍季把你的生活搞得一团糟。”

    “你,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团糟。”我一字一句地说。

    “这要取决于你从哪个角度看,亲爱的。我把它看作是一场营救,有点麻烦,但是既然是为得到你而作的铺垫,一切就算是有意义的。”

    “把我从什么中救出?从正常的生活?伍季和我是上下级,他命令我做事,我拿到薪水,没有可抱怨的地方。”

    “不抱怨,这就是你的毛病。”

    “一般来说我们管这个叫做美德。”

    埃洛咕囔一声,翻了个白眼,“都是鬼扯。你知道谁会在意所谓的美德吗?蠢人。没法改变自己的处境,又不敢痛快说出口给人知道,装出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任劳任怨,满腹牢骚没人敢讲时才自我安慰,起码自己品德比别人来得高尚。”埃洛拽着我的衣领把我往下拉近他,将脸颊轻轻贴上我的,亲切地说:“你同他们可不能一样,你要上品得多。”

    我在心里冷笑,也不过是他以为罢了。

    “伍季的死讯是给你的第二则讯息,头一次寄给你的盒子解开了么?”

    我摇摇头,余光又次扫到伍季扭曲涨紫的脸,我皱皱眉,实在不想再看下去,重新坐正身体。“我拿到了东西,只是不晓得意思。”

    埃洛笑眯眯地给我把衣袖挽上去,给我做手部按摩,“不用着急。”

    我面无表情请他告诉我答案他偏要故作神秘,“不急,反正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在一起。”

    “警察会找来的。”

    “他们倒是想呢。”埃洛嘲笑一声,我凝视着他在我手腕上按压的手指,问道:“我的手表呢?”

    “你用不着那个。”

    “我想看看时间。”

    埃洛耸耸肩,没有特别反驳,进了卧室取出来一块表,白色表盘,银指针滴滴答答前行,埃洛亲自给我戴上,欣赏地打量了一会儿。“很衬你。没怎么见你戴过,是谁的礼物么?”

    “随便在商场买的,戴着玩,不是什么好表。”我低下头调整了下表带的角度。埃洛觑了我一会儿,冷不丁地开腔:“我猜你一直都想知道来着,刘致远的情况。”

    “怎么了?”

    埃洛不满地皱起嘴唇,“你的态度得再迫切点才行。”

    我歪了歪头,“好吧。请你告诉我外面现在发生了什么。”

    埃洛对我的表现不大满意,不过现在他迫不及待想把这个消息分享给我,便无暇挑我的毛病,“刘致远死啦。”他轻快地说,“唯一可能的证人,或者嫌疑人——亲爱的小记者你却不见了,城里都乱成一锅粥啦。”

    想也猜得到情况一定不妙。最后一个单独接见的来访者,就职的报社本身刚发生过凶杀案;加料的饮料,浴室里的打斗痕迹,我猜埃洛进去的时候一定注意没留下证据,别人不知道现场还有第三个人,我又适时失踪——埃洛做出个从空中拽出什么的动作,笑道:“大标题:丽花日报记者疑似谋杀市长后逃逸。要多刺激有多刺激。”

    “你为什么一定要他死?”

    “一来是为了你......”

    “我和他可没仇。真正的原因。”

    埃洛慢吞吞地说:“为了给你泄愤......和给你一个逃不掉的理由。看,现在你出去澄清也不会有人相信了,大众只会想,如果你是无辜的,为什么要逃呢。”

    他说得没错,就算我活着,在他成功摧毁我所有的社交网络以后,我再无处可去了。暂时还没到那一步,只是暂时,我不知道他想要、且能够做到哪一步。

    “你要彻底毁了我么?”

    “不。”埃洛说,“我要让你真正地活。”

    那么就是,他竟自大地想要从新塑造我。

    “别的原因呢?杀死市长不是小事,阻止我跑路该只是个附带的好处,我猜你和他是私人恩怨。”

    “那倒确实是。还是当年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养殖场可不能随便乱开,得有人给发张执照才成。”

    那么就是这样了,根据我手头已经有的信息拼拼凑凑,能够得出大致的真相。即当年的金梦是个血腥的人类养殖场,运转多年后被外人觉察出不对劲,或许是记者,回去后写了报道却被压下来,上层施压紧急将福利院中能够泄密的人清理个干净,只余下个别不重要的小角色。埃洛侥幸跑出来后对当涉事的人施加报复。

    不过如此简单。

    “或许刘致远是那个发执照的人,但是以他的职位未必敢做这种遮天的大事。”

    “那我就不管了,我只杀到这里,私人恩怨到此为止,”埃洛百无聊赖地吹了声口哨,“我又不是要个正义什么的,就是报复回去找找乐子罢了。”

    我们暂时说到这里,埃洛不知从何处翻出一副耳机挂在耳朵上,并且从那以后就很少再取下。

    这里只有一张床,埃洛当然要同我睡在一起。这件破旧的房间唯有一点好,就是大门配的是指纹解锁,他深知我跑不掉,既无武器也无力气,无法对他做什么。我们头并头肩并肩躺着,他毫不忌讳地在我旁边熟睡,有时会伸出一条臂膀压在我身上,围栏似的将我缠在身边。这样情况就变得诡异了。我们间的心理距离很难支撑起这么亲密的接触,刚开始那会儿我睡不沉,并且多梦。偶尔梦见金冬树,渐渐地习惯之后就没怎么梦过了。

    我感受他的气息萦绕身周,无法避免地从中嗅到危险。这种危险感从我们初次见面就隐现在我大脑,直到如今我也不能领会我的内心究竟会将我领向何处。一部分的我在暗中低语:这就是你想要的。我不予置理,装作听不见,就算那声音是从我体内发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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