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小说:迟阳 作者:如是非迎
    离话剧比赛还有十天左右时,他们的演出服装终于做出来,送到了老师的办公室。

    星期四那天下午,老师想让他们穿上演出服排练,于是排练前就吩咐段净夕和另外两个学生把演出服拿到礼堂。

    段净夕不知道衣服是什么料子,只觉得很重,压得她的双臂发麻。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一副清朗的声音从上空飘下来:“这是演出的服装吗?”

    她抬头一看,陆慎析背着一个黑色书包居高临下地站在台阶上。进入十月中旬后,空气中就开始飘浮一股若有似无的凉意,他仍旧穿着短袖白衬衫,看上去格外利落清爽。

    “嗯。”

    陆慎析三步并作两步从上面的阶梯踏下来,从她手上接过那一堆衣服,诧异于几件演出服的重量:“就你一个人过来拿这些东西吗?”这对于一个女生而言太重了。

    手上的重担被移走,段净夕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不是,还有郭志军和吴蓓,他们先过去了。谢谢。”她要清点衣服和道具,还得锁门,就让他们先走了。

    她刚刚才领教过那堆东西的重量,知道它实际远比看上去沉,当下取过放在那堆衣服最上面的几件道具减轻他的负担。

    看样子他刚从教室出来,估计4班刚刚才下课。

    虽然心里还没完全想好对这个人的定位,段净夕也深谙这个时候自己于情于理都不应该丢下他先行离开,于是跟他并肩下楼。

    平时她面对他时几乎都是冷着一张脸,现在他却对她摆出这么一副乐于相助的态度,段净夕觉得自己要是还对他摆出一副冷冰冰的面孔的话,似乎说不过去。

    她决定退一步,暂时收起之前那种千年寒冰的态度,随便找了个话题:“你们班刚下课吗?”

    他点头,嘴角牵出的笑容浅浅地融在日光中:“是。我们老师喜欢一次性讲完所有题目。”

    当天的排练开始前,段净夕特意瞥了陆慎析一眼。

    今天的他不复前几天那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而是又变成了初到这所学校的样子,看上去心绪平和、平易近人,就好像前几天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不知道他之前所烦恼的事是不是已经被彻底解决了。

    在此之前,段净夕曾经有想过自己为什么要理会他的心事有没有得到解决——毕竟他跟她毫不相干,而这也不符合她往日的作风。

    那几天她刚把《基度山恩仇记》看完,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她喜欢一切都在料想中的感觉,而他恰恰属于不受控制的因素。

    区小学生英语话剧比赛如期在实验小学举行。

    比赛当天下午秋阳高照,实验小学的礼堂里聚集了来自十多所小学的学生和老师,显得分外热闹。表演结束后段净夕就立即去洗手间洗掉一脸的妆,按理说洗完脸应该马上回礼堂的,但是里面的空气很闷,她更愿意呆在外面吹风。

    她在礼堂外百无聊赖地闲逛的时候,碰到了王楚怡和陆慎析,前者一看到她就使劲向她招手示意她过去。

    王楚怡是4班的语文课代表,留着一头清丽的碎发,长相十分甜美,因为她替代自己出演第一主角,段净夕心里对她一直怀着几分歉疚。

    虽然觉得自己过去的话会有当电灯泡的嫌疑,段净夕还是走了过去,站到王楚怡旁边。

    “段净夕,你也去洗脸了吗?跟陆慎析一样。”

    段净夕暗暗想,明明是她先去洗脸的好不好,怎么变成她跟他一样了?从时间的先后顺序上讲,应该是他跟她一样。

    出于对王楚怡的好感,她还是开口:“是吗?”

    “是啊。”王楚怡自然听不出她语调中的敷衍。

    陆慎析听了她的话却笑了笑,一手闲适地撑在栏杆上,剑眉微抬,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她,瞳仁里流动着忽深忽浅的光。

    不过王楚怡的心思并没有在这件事上停留,更关心另一件事:“老师说校长很重视这次的比赛,他希望我们拿个一等奖回去,你们觉得我们能拿一等奖吗?”

    “可能性很小。能拿个三等奖就很不错了。”回答的是陆慎析。

    “为什么?”

    “我们的主题没什么深度,实验和青实小学的主题比我们好,评委老师会更喜欢这样的故事。”

    王楚怡疑惑地看着他,一脸茫然。

    她只是单纯地觉得大家表演很用心,排练了这么久,也在台上很好地诠释了整个故事,而且刚才谢幕时台下的评委老师们似乎非常欣赏他们的表演。

    段净夕开口:“因为他们的故事讲的是圣母玛丽亚?”她刚才没留意青实小学的表演,只知道实验小学的故事跟圣母玛丽亚有关。

    尽管老师和校长对他们抱以莫大的期望,段净夕心里也隐隐觉得他们学校不可能拿一二等奖。

    他点了点头。

    最后他们学校在那天的英语话剧比赛中获得了第四名。

    话剧比赛的结束意味着他们几个演员的作息可以变回跟其他学生一样了,下午放学后不用留下来参加排练话剧,星期六也不用回学校——刚刚入选奥数培训的学生除外。

    星期三早上,段净夕跟班上两名男生被数学老师叫到办公室,并被告知从本周开始他们星期六早上要回学校参加奥数培训。

    那天下午第一节是美术课。

    美术老师是这个学期刚从别的学校调过来的,体形微胖,看上去其貌不扬,学识却很丰富,讲课十分风趣幽默。他对段净夕的素描极为赞赏,不止一次对她说:“段净夕啊段净夕,要是你画水彩画的时候能跟素描一样用心,老师就很高兴了。”段净夕只是愧疚地笑笑。有几次她拿起水彩笔想用心画,然而结果都不理想,最终只能承认她还是更喜欢用简单的黑白线条勾勒出的画。

    课上,老师给他们展示年级4个班上一次作业的优秀作品。陆续介绍了几幅画后,老师举起一幅看上去有些抽象的水彩画对下面的学生说:“接下来再给大家看一幅我很喜欢的画——这是4班的陆慎析画的画……”

    老师花了将近五分钟的时间讲述他为什么喜欢这幅画,还讲了这个学生的画作给他带来的各种惊喜。

    段净夕坐在座位上,一边听讲一边仔细审察老师手中的水彩画,最后不得不承认,她也喜欢这幅画的布局和色彩。

    后来上了初中,有一次段净夕跟陆慎析聊起这个美术老师,陆慎析跟她说这是他9年读书生涯中印象最为深刻的老师。

    起初段净夕不是很理解为什么他会说一个每周只给他们上两节课的美术老师对他的影响是最大的,直到读高二那年,她在艺术课上画油画时才深切体会到他的心情。

    段净夕参加话剧排练期间,都由副班长代替她检查班级的值日卫生,比赛结束后,这个任务重新落回她肩上。

    下午放学后,她留下来检查值日情况。

    学校规定每个班除了要打扫本班的教室外,还要打扫校园的一块公共区域。2班被分到植物园跟学校外墙之间的一块空地。

    最近学校在请人修补外墙的瓷砖,空地上留了不少瓷砖碎片,段净夕用垃圾铲装垃圾时,忽然听到柯艳秋叫起来:“段净夕,你的脚在流血!”而且是好多血。

    “什么?”

    段净夕顺着她的手所指看向自己脚下,这才发现脚下的藏青色方砖上流了一滩鲜血。

    这几天的天气都很暖和,今天早上她便穿了凉鞋出门。提起右脚就看到鞋底露出一截尖锐的玻璃,殷红的血还在不停地从脚掌流出来。

    她所有注意力都被脚下的血迹夺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太疼,反而感觉不到一丝痛楚。

    其余几人都说:“赶快去校医室看看吧。”

    段净夕悬空右脚,交代其他值日生倒完垃圾就回家,才搀着柯艳秋走向校医室。

    这个时候学校里大部分学生都回家了,柯艳秋不禁有些担心:“放学这么久了,不知道校医在不在……”

    路上段净夕也在想这个问题。如果校医不在的话,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当看到校医室的灯光还亮着时,她彻底松了一口气:“门还开着,校医还没走。”

    校医室里还有别的学生。

    陆慎析坐在医务室的长椅上,目光落到她的脚上时露出一丝讶异。

    校医帮她拔出碎玻璃的那一刻,段净夕才终于感觉到一股锥心的疼痛——她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忍过来的。

    校医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问道:“打电话给你父母了吗?”

    段净夕迟疑了几秒才开口:“医生,我父母现在没法来学校。我这样应该不是很严重吧?”

    这种伤口对一个小学生来说算很深的。校医抬起头来审视她的神情,在她脸上看到了一种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冷静,最后只能说:“不来也行,止住血就应该没事了。”

    校医替段净夕清洗了伤口,然后给她的脚掌缠上几层厚厚的绷带,又嘱咐她这几天不要让伤口沾到水。

    段净夕问:“医生,那我能洗澡吗?”

    “先别洗吧,你都伤成这样了。”校医不容置疑地说,开始收拾东西。

    刚才她帮段净夕清洗伤口的时候段净夕非常配合,不像其她女生一样哭个不停,而且对她很尊敬,讲话又有礼貌,因此她的口气很温和。

    “如果一定要洗呢?”段净夕无法忍受一天不洗澡。

    校医没想到会碰到这么固执的人,一时倒不知道怎么回答。

    一旁的陆慎析突然开口:“医生,能不能用一个塑料袋包住脚,洗澡的时候小心不让伤口碰到水?”

    段净夕转头看向他,那一刻心里生出一种名为“感激”的情感。

    她不知道包扎伤口得多久,进校医室后就让柯艳秋先回家了——柯艳秋每天5点要准时回家看动画片。

    话剧排练那时她听王楚怡说过,4班的学生每天轮流当值日组长,陆慎析并不用像她一样每天留下来检查卫生。

    不知道他到底是哪里不舒服,现在还留在校医室。

    他的回答无疑让校医轻松:“可以。不过要注意一点,别沾到水。你的伤口很深。”

    “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校医给她开了外敷药水和消炎药,“这个拿回去涂。明天下午过来换一下绷带。”

    “谢谢。”

    校医拿起桌子上的一个小袋子递给陆慎析,嘱咐道:“饭后吃,每次两粒。”

    段净夕看向那个袋子,却看不出里面装的是什么药。

    校医将医疗器具都收起来,接着脱下白大褂挂好。

    段净夕知道校医要下班了,也扶着墙站起来,准备回教室——她的书包还放在教室里。

    校医转头吩咐陆慎析:“哎,你扶着她走吧,她的脚还没好,最好别用力。”她刚才帮段净夕包扎伤口时听到陆慎析跟段净夕聊天,知道他俩相互认识。

    陆慎析站起来:“是。”

    出了校医室,夕阳早已移到了教学楼后方。

    教学楼大部分教室的灯已经关了,操场上也只剩下十几个学生在嬉戏,原本不大的校园显得有些空旷。

    段净夕把刚才在医务室里没说出口的话说出来:“我自己也能回家,不用麻烦你了。拜拜。”

    陆慎析拉住她的胳膊,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只是问她:“你的书包呢?”

    “在教室里。”

    “我上去拿,我的书包也在上面,你在这里等我。”

    他把手上那袋药交给她,“先帮我拿着。”

    段净夕抓住那袋药,问他:“你知道我坐在哪里吗?”

    “你们班还有人在上面吗?”他挑高浓眉,不答反问。

    从刚才打扫卫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值日生应该都回家了。

    段净夕抬头望向2班教室所在的位置——这个角度无法直接看到教室里的情形,但是能看到楼道的光线有些暗,走廊上一个人影也没有。

    她答道:“没有。”

    在这种情况下,教室里唯一剩下的书包就是她的。

    段净夕静静地坐在教学楼外一棵树的花坛边上,仰头望着教学楼。

    一抹晚霞从教学楼交错的建筑物缝隙中漏出,西边的天空被涂成了瑰丽的浅红色,看上去分外夺目。

    看着眼前的情景,段净夕蓦地想起早上美术课上看到的陆慎析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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