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小说:迟阳 作者:如是非迎
    坐在花坛那里的时候,段净夕很想打开袋子瞧一下里面装的是什么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做。

    2班的教室位于教学楼东侧,她所坐的位置看不到2班的教室,却能看到4班的教室。

    整栋教学楼里只有寥寥几个学生的身影。段净夕坐了一会儿,抬头望向教学楼五楼,远远地看见陆慎析的身影从教学楼东侧出现。他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到4班的教室前打开门走了进去,再出来时身上多了一个黑色书包。

    又过了几分钟,一阵脚步声从楼道那里传下来。

    声音越来越近,接着他重新出现在眼前。

    陆慎析把她的书包递给她,“你的。”

    “谢谢。”

    段净夕接过书包,仰头看着他,踌躇着开口:“喂……”

    “什么事?”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黑玉般的眸子掩映在落日余晖中,折射出别样的柔和。

    “能不能问你是哪里不舒服?”她举起校医给他开的药。

    陆慎析领会过来,抬起右脚向她示意:“踢球的时候把脚弄伤了,皮肤有点过敏,校医说要观察一下反应,所以涂完药水就在那里坐了一会。那个是校医开的过敏药。”

    他穿着校服秋装长裤,段净夕没法察看他的伤势到底如何。

    她盯住他的脚看了几秒,伸手在没受伤那只脚上比划着询问:“是靠近膝盖这里还是靠近脚掌这里?”

    他伸出手指了一下小腿中部的位置,“靠近中间这个地方。”

    段净夕仍旧盯着他的脚,“没事吧?”

    “没事。”

    他笑起来,目光移向她的右脚,清朗的嗓音如水波潺潺扩开:“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吧。你刚才脚上流的血还挺壮观的。”

    他又瞥了一眼,“不疼吗?”

    “刚才没觉得很疼。”

    “现在呢?”

    段净夕轻轻动了一下脚,实话实说:“有点疼。”

    他的嘴角露出一抹浅笑,“流这么多血还不疼?真不知道你的神经怎么长的。”

    段净夕也低头瞧了一下右脚,抬起头时正了正脸色,“我自己能回家。你先走吧。”

    陆慎析眉梢微微一挑:“是吗?你打算怎么回去?”

    “我有自行车。”

    他的神情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你连路都走不了,还想骑车?”

    “我……”段净夕找不到理由反驳。

    “我送你回去吧。我也要回家,刚好顺路。”

    陆慎析看着她沉默的表情,知道她算是同意了。

    她似乎很抗拒别人的帮助。

    想到她刚才说的话,陆慎析问:“你会骑车?你不是走路上学的吗?”他有好几次都在路上看到她。她走路的时候就像一阵风,心无旁骛,只认目的地。

    “平时是走路上学。昨天中午看书看过头了,我怕迟到就骑车来学校了。”

    自行车是升上二年级时妈妈买给她的。当时段净夕的妈妈完全没考虑到那辆自行车的座垫高度对一个7岁的女孩来说太高,段净夕刚学骑车那会脚尖只能勉强够到踏板,为此吃了不少苦头。因为家离学校很近,她学会后就没再骑了,车子一直放在楼下,只是偶尔放假外出时会骑一下。

    昨天骑车属于偶然事件,放学后她也忘了把它骑回家,现在还寄放在学校的自行车棚里。

    段净夕准备说下去之际,突然听到他问:“看什么书?”

    “啊?”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她足足愣了几秒钟,然后才在他的注视下回过神:“《悲惨世界》。”

    说出口后,她忽然觉得这个书名有点呼应她今天的状况。

    陆慎析点点头,对她说:“既然有车,那我们就骑车。”

    她的脚伤严重,走几步路或许不成问题,将近二十分钟的路程却过于遥远,而有了自行车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段净夕讷讷地看着他,歉疚地说:“但是——后面那个车胎没气了。”她昨天骑出了一身汗才急匆匆地赶到学校。

    他展开笑容,眉眼间俱是轻松:“没关系,有总比没有好。可以去打气。”

    “你的脚能骑车吗?”

    “当然。我的脚又没残废。”

    他的言下之意是说她的脚现在就跟残废一样?

    段净夕算是见识到了他的幽默感。

    学生们的自行车不能骑进校园里,陆慎析扶着她走去正门外的自行车棚取车。

    所幸车子的后胎并不是完全没气,而且学校正门一百米处就有一家维修自行车的店铺。陆慎析先骑车载她到那家店铺给车胎充气,接着送她回家。

    夕阳已经半沉到远处的青山后,只在大地上留下一束浅而散的光。

    马路两侧种了两排绿化树,树叶茂盛繁密,将喧嚣的机动车道跟自行车道隔绝开来。

    车轮一圈接一圈地快速转动,道旁一棵棵树木随着车子的前行移到了身后。

    段净夕侧身坐在后座上,一只手抓着后座的横杆,另一只手抱着他的书包,目光所及就是他的后背,脊背随着他骑车的动作微微起伏。往上是后颈和乌黑的后脑,头发修得很短。衬衫很干净,线条紧实的手臂从袖子下方一直延伸到手把上。

    她坐在后座中间靠近尾部的地方,凉风飒爽,他的衬衫被风吹得鼓了起来,时不时地触到她的手臂,接着又荡开。

    深秋黄昏的风从身边掠过,一阵阵拂到脸上,她的鼻子闻到了一种男生特有的淡淡的味道。

    他骑车很平稳。车子经过不平坦的地势他会提前减速,偶尔迎面有人骑车跟他们擦肩而过,他也能轻巧地避开——段净夕遇到这种情况一般都是直接刹车停下。

    到了拐弯的路口前,他放缓了车速,段净夕听到他说了一句话,却没听清楚,身子微微前倾,“什么?”

    他的声音顺着风吹到耳畔:“我说你这辆车还挺好骑的,就是矮了一点。”

    他比较的对象应该是以前骑过的车。

    段净夕探头看向他的腿。

    这是一辆女式自行车,给她骑刚刚好,对他来说却还是矮了一点,他们之间的身高差别就在这里。

    段净夕遗传了妈妈的身高,在本班女生中身高一直排进前三名,她看书上说男生的发育相对较晚,但是眼前这个男生显然不属于这类人。

    由于是骑车,平时差不多要花20分钟的路程一下子缩短,很快就到了她住的小区前。

    段净夕这才发现他刚才过了十字路口就把车子骑到了她这边的人行道——她住的小区处于学校的对角线上,上下学要过两次马路。也许他觉得到了小区门口才过马路不安全。如果按平时她的习惯,过了十字路口会继续往前走。

    陆慎析将自行车拐进她住的小区,“接下来怎么走?”

    “往右拐——直走——”

    “然后呢?”

    “在前面第二栋楼那里停。”

    随着一记刹车,车子在一栋十层高的白色住宅楼前停下。

    段净夕一手扶着车,左脚落到地上站好。

    刚好有人从楼里出来,省去了按门铃的举动。

    陆慎析帮她把车子推进楼道停好锁上,将车钥匙递给她,望了一眼锃亮的电梯门:“要不要我送你上去?”

    他们这个小区是三年前建成的,是这一带中最早配备电梯的住宅群。但是段净夕平时都是走楼梯上楼,听了他的话下意识地忘了电梯的存在。

    “不用了,我自己能上去。”如果不是她的缘故,他早就回家了。

    段净夕怕他不放心,又加了一句:“就在……四楼。”

    她本想撒一个善意的谎言说二楼,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临说出口时还是改变了主意。

    或许是潜意识里不喜欢撒谎,又或许是不想对这个帮了她的人撒谎。

    陆慎析回想起话剧排练初期拉她的手她也会僵上半天的情景,以为她是想避免其后的肢体接触,便不再勉强,“那好。我走了。”

    段净夕把书包还给他:“今天谢谢你。”他的药之前就放进书包了。

    “不客气。走了,拜拜。”

    “拜拜。”

    陆慎析按下门锁的按钮,推开大门走了出去。

    段净夕没有马上上楼,仍然站在原地,透过不锈钢大门的缝隙观察外面的情形。

    楼道里的灯光很昏暗,看得并不清楚,大门阖上后,男生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她这才按下电梯按钮。

    保姆听到门铃后来给她开门,见她走路一瘸一拐的,马上问:“净夕,你的脚怎么了?”

    “不小心踩到玻璃了。”

    “哎哟!怎么那么不小心。疼不疼?”保姆已经看到她脚上的绷带,有些心疼。

    段净夕朝她宽慰地笑了笑:“陈姨,没事,不是很疼。校医替我包扎过了。”

    陆慎析走出她的小区大门时天已经快黑了。

    马路对面就是他住的小区,走过去不用5分钟。

    走到自家楼下时,陆慎析忽然察觉裤兜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他将手伸进裤兜,摸出了一枚钥匙。

    是刚才去他们班的教室前她拿给他的门钥匙。

    吃过晚饭后,段净夕回了房间,用一个塑料袋小心包住右脚。虽然花了很长时间,但总算是顺利地洗完澡。

    段茂扬跟继母常霞在客厅看电视,两个大人间或聊几句话,都没发现她走路的姿势跟平时不一样。

    段净夕的父母买房时把四楼的两个单位都买了,装修时请人打通了中间的墙,所以整层楼都是段家的,一百七十多平方米的空间十分宽敞,段净夕有自己的房间和浴室,拥有绝对的个人空间。保姆的房间在她隔壁,段茂扬跟继母的卧室和书房则在客厅的另一侧。

    洗完澡后她坐到书桌前,看着桌子上的药水发了一会呆。

    下午她在教室里已经做完了当天的作业。如果是在平时,她会继续看没看完的书。但是她想了一下,拿出画纸和水彩颜料开始画画。

    翌日早上第二节是语文课。

    课间段净夕坐在座位上默背课文,一个刚从洗手间回来的女生对她说:“段净夕,4班的陆慎析在外面找你。”

    段净夕愣了两秒,望出教室时果不其然在走廊上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他半倚着栏杆,姿势看上去相当随意,带着这个年龄的男生特有的朝气与阳光。

    “知道了,谢谢。”

    她放下课本,一瘸一拐地走出教室,一时摸不清他找自己能有什么事。

    直到看到他从裤兜里掏出一枚钥匙,她才恍然大悟。

    柯艳秋那里也有一把门钥匙,她上学比段净夕早,每天基本都由她开教室的门。所以直到此刻段净夕才发现钥匙不在自己身上。

    “你们班的钥匙,昨天忘了还给你。”

    “谢谢!”

    陆慎析没有立刻就走,而是半屈了身,双手撑到膝盖上,低头察看她缠着绷带的脚:“你今天怎么来学校的?”

    因为这个动作,他整个人都落入段净夕眼底。浅金色的阳光扑簌簌地落了他一身,在他乌黑的发顶流淌着。

    “走过来的。”今天她早起了20分钟,最后比平常早了8分钟到达学校。

    段净夕在心中衡量,觉得自己的态度还算友善。

    他听后微微一笑,重新站直身体,“走了。”

    他转身就走,留下段净夕站在那里,只看到他飞扬的衣角迎风招展。

    明媚的阳光从天井穿透下来,伴随着他一路前行,分外耀眼。

    段净夕看着他的身影绕过楼道的弯口,然后走向4班的教室。

    她的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她想了解这个人。

    她知道同学不等于朋友,就像知道成绩好不等于聪明一样。

    而现在,她想像了解一个朋友那样了解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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